人工智能機器人有佛性嗎？它能覺悟成佛嗎？

　　莊子《知北游》中有這樣的一段對話——東郭子問于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后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

　　東郭子向莊子請教說：“人們所說的道，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莊子說：“大道無所不在。”東郭子曰：“必定得指出具體存在的地方才行。”莊子說：“在螻蟻之中。”東郭子說：“怎么處在這樣低下卑微的地方？”莊子說：“在稻田的稗草里。”東郭子說：“怎么越發低下了呢？”莊子說：“在瓦塊磚頭中。”東郭子說：“怎么越來越低下呢？”莊子說：“在屎尿里。”東郭子聽了后不再吭聲。

　　同理，我們是否可以請問普法禪師：人們所說的佛，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在螻蟻之中嗎？在稻田的稗草里嗎？在瓦塊磚頭中嗎？在屎尿里嗎？

　　2500年前的莊子，給了我們無盡的智慧。隨著印度佛學進入中國，和中國文化進入深度的融合，佛教中最大的宗派“禪宗”在中國形成并發展壯大，可以說是“中國佛”，亦或稱為“佛教的中國化”，“中國佛教”。佛教中，禪宗是傳承其精神、得其精粹的一個派別。它的精粹就在于體驗佛陀成佛得悟的過程。因此，它對佛陀長年漫游時的說教和說法，拒絕盲從。從這個角度來說，語言或文字，不過是用于指示佛教者生活的起點與終點目標罷了。事實上，禪的起源是在中國，由被稱為禪宗六祖的慧能(638-713)創始。他把重心從禪定轉移至般若，主張智慧的喚起，事實上，形成了后世廣為人知的禪學基礎。雖然可以說是禪定導出了智慧，但禪定卻不能認作是禪的目標。為什么呢?因為禪的最終意圖，正是在于把智慧從深眠的意識底部喚醒。

　　可以說“禪”是印度的神秘主義和道家對自然性、自發性的熱愛以及孔子實用主義思想的混合物。“禪”在本質上想要得到的，就是一種覺悟。用鈴木大拙的話說：“禪宗就是覺悟的修行”。“禪”的獨特就在于它對這種經驗的注重。

　　可以說，佛門禪宗跟道教老莊是血濃于水的“親戚”。禪宗六祖慧能有首著名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靜，何處有塵埃”。這里所透露的空無之觀與魏晉名士們談空說無倒是如出一轍，而魏晉玄學正是以"三玄"（《老子》《莊子》《易經》）為核心的，老莊思想正是其源頭之一。

　　禪宗脫胎于印度佛教，外來宗教傳入中國后，想在本土得到廣泛傳播，必然要經歷本土化的改造，否則很難被接受。而在佛教傳入中國后，最先受本土化影響的是文字的翻譯。陳寅格先生在大乘義章書后云：“蓋佛教初入中國，名詞翻譯，不得不依托較為近似之老莊，以期易解。”陳寅格先生這句話足以說明了梵文佛經的漢字化，因為漢字跟梵文所承載的文化差異巨大，很難憑空翻譯，因為不得不借助老莊思想的“自然”“無”“無為”等概念來解釋佛經闡述的宗教思想。

　　鈴木大拙曾說：“像今天我們所謂的禪，在印度是沒有的。”他認為中國人把禪解作頓悟，是一種創見，也足證中國人不愿囫圇吞棗似的吸收印度佛學，他說：“中國人的那種富有實踐精神的想像力，創造了禪，使他們在宗教的情感上得到了最大的滿足。”鈴木大拙分析得非常清楚，他說：“禪師的最明顯的特質是在于強調內心的自證。這種自證，和莊子的坐忘，心齋和朝徹是如出一轍的。” 禪宗屹立不倒這背后便是有著中國文化的支撐，而這個支撐最大的助力便是道家老莊。當然我們不可否認禪宗仍是堂堂正正的佛教，但可以說是老莊思想為其延了千年壽命，至今不敗。

　　如今，進入2024年，進入了一個人工智能時代。人工智能時代，人類和智能機器之間的倫理關系引人深思，智能機器對未來人類的威脅，尤其是工作機會的威脅，以及隨之帶來的失業問題和貧富差距問題，讓人心生不安。當機器人霸占了你的工作，你該怎么辦？機器人犯罪，誰才該負責？人工智能時代，人類價值如何重新定義？

　　同樣，我們不禁要問：人工智能時代，佛教的修行和弘揚，該如何與時俱進，如何快速調整？不禁要問：人工智能機器人，是否可以念佛？是否可以禪修？而人工智能機器人，他們通過全面吸收人類的智慧和行為習慣后，是否可以覺悟成佛？

　　有這樣一部電影，名為《人類滅亡報告書》，講一個寺廟的掃地機器人，卻在某一天清掃地板時突然跪在佛像前，頓悟了佛法。不僅如此，身為機器人的他原本就沒有任何的雜念，因此他很快的一躍成為了寺廟中修行最深的高僧。不僅常常有僧人向他提問并尋求幫助，就連這個寺廟中最德高望重的方丈也要向他求道解惑。久而久之，寺廟的僧人們還給他取了一個法號叫：稔銘。然而很快，機器人成佛的消息還是被傳了出去，并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雖然僧人們都比較認可他的成就，可機器人終究不是人類。對于深表懷疑的高層部來說，為了平息這次熱議，很快就請來了修理機器人的工程師迪森，前去一探究竟，當他聽了僧人說了許多稔銘的事情，還是一臉的不屑，不過是一個機器人，還真能成為得道高僧，簡直可笑。

　　可是當他來到寺廟后，他呆住了，原本應該乖乖掃地的機器人竟然跪在佛像面前，和眾僧一起參悟佛法。隨后，迪森拿出檢測儀器，當著眾僧人的面開始對機器人進行全身檢查。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不管他怎么測試，稔銘的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即便如此，迪森還是不禁的感到了一絲絲的恐慌。就在他準備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打道回府時，一個女弟子站了出來，再次懇求他檢查一次稔銘師父。迪森看著女弟子執著的神態，又想起稔銘不屑的姿態，怒火中燒，大聲斥責這些僧人的愚昧，怎么會被這種機器人迷惑？發完脾氣后揚長而去。

　　迪森回去后想了又想，還是將他的檢查報告如實上報公司。但公司高層依舊認為這其中肯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絕對不相信迪森所說的這樣，于是決定親自去一趟寺廟檢查情況。若真的如工程師所說的那樣，那么這個機器人就注定要被銷毀。

　　晚上，女弟子過來請稔銘逃走，不然明天肯定會被機器人公司銷毀。稔銘無所動容，告訴女弟子，你看那鐘要是壞了你會痛苦嗎？女弟子說不會；那我的手臂壞了，你會痛苦嗎？女弟子說不會；最后稔銘說那我要是被毀壞的話，為何你要痛苦呢？女弟子慚愧不已。稔銘接著說，人是有了分別心才徒增煩惱，所謂生死有命，何必執著。

　　在生命的最后一個晚上，稔銘跪在佛祖面前，向佛祖無數次求問：我是誰？我來自哪里？我最后要去哪里？

　　第二天，寧靜的寺廟被一陣車聲和人聲所打破，機器人制造商的高層帶著專案組氣勢昂昂的來到了寺廟。高層早就聽說了稔銘的故事，在他們眼中，機器人不過是輔助人類的工具，就是聽從命令的機器。而如今，這些機器竟然可以參透佛法，甚至連人類也要向他請教，完全凌駕于人類之上。假如有一天所有的機器人都覺醒，那人類豈不是要被這些冰冷的機器所統治？高層越說越激動，馬上下令要對稔銘進行摧毀指令，但寺廟里的眾僧人都表示反對，在他們心中，稔銘就是一位師父，他可以幫助他們解惑，化解欲望，更表示一切眾生皆可成佛，并不能因為他的身份特殊而排斥。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高層拿出了自己的大招，讓他的秘書請出了佛家的第一領導人。一場機器人和佛家領導人的辯論打響。辯論一開始，大師就問稔銘：“佛是歷經千辛萬苦方能修成正果的，如果一個機器人僅僅通過最初的組建就能獲得，那還有誰會努力修煉呢？適可而止吧，機器人。”

　　果然是佛家的領導人，懟的稔銘一句也沒說，稔銘默默的站在那里。

　　高層見狀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命令小弟對稔銘開始射擊。機器人是造福人類，又不是受限于他，更不可能是聽由它的擺布，簡直是荒謬無比。“請你服從命令。”高層手下說道。“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是否從命，UR公司負責人注意，我命令立刻開槍”。高層命令道。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工程師迪森卻突然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稔銘面前。迪森大聲的抗議，希望高層能再給他一次檢測稔銘的機會。

　　可是即便是這樣，手下們也絕不手軟，瘦弱的他瞬間就被制服，在高層聲嘶力竭的命令中，剩下的墨鏡男再次舉起槍，子彈已經上膛。稔銘看見倒地不起的迪森突然緩緩地抬起雙手，很明顯，此時的稔銘已經怒了。稔銘輕輕一下就把兩名手下彈飛數十米以外，就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以為他要打開廝殺的時候，稔銘卻放下了屠刀，緩緩地說出：“人類啊，你們到底在害怕什么。請你們全部收起來。對于我而言，就從未有過執著或欲望。沒有，也不會有。人類啊，從你來到人世間的那一刻，醒悟就已經在你們的世界里，只是你們早已被凡塵所迷惑。

　　在我這機器人的眼中，世界是因此而美麗，不論機器人還是醒悟的人，還是未醒悟，都因它而完整。而作為人世間的主人，你們也都早已成就了這些。”說完，稔銘進而轉身，來到佛像面前，雙手合十，面朝佛祖緩緩的跪在地上，不再有一言一語。迪森，越過眾位僧人來到稔銘面前時，卻發現稔銘此時已經停止了運轉。

　　原來這位參悟一切的機器人，不愿再留在塵世，自己切斷了所有的線路，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圓寂。周圍的一眾僧人見狀，默默地流下眼淚，全部跪向了稔銘。

　　世間萬物皆可成佛，稔銘已涅盤重生，而高層等人傻傻的呆在了原地。這個機器人用他那不是人類之身的軀體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修行，也給人類深深的上一課。也許毀滅才是稔銘最好的歸宿，畢竟具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是世人無法接受的。

　　機器人成佛，看似很荒唐的故事，實際上折射出一個意味深長的道理：人之所以是凡夫，因為意識、分別太多。恰恰相反，機器人只有人類輸入的智慧，他沒有意識、情緒和分別，卻具有佛的思想和修行。此時，人類反而恐懼機器人會代替人類的地位，要銷毀這個具有佛智的機器人。機器人最終選擇涅槃寂靜。想起永嘉證道歌說的：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

　　這部電影，有三個重要看點值得我們深思和回味：

　　一、工程師迪森在檢查機器人的時候，自我意識就認定他只是一個接受人類指令的機器人，機器人壞了就找他來檢查或者修理，說機器人可以成佛簡直侮辱他的技術和智商，因此而生起高慢心、嗔恨心。也就映射了世智辯聰的人，把自己局限在自己的見識范圍內，以為就是全面的、無上的。

　　二、寺院的女居士，不服氣工程師的說辭，還擔心機器人被回收而坐立不安時，機器人開導她說的一番話，讓她醒悟：一切都是人類捏造的概念，外相沒有好壞對錯之分，外相也沒有任何具體的概念，外相只是“如”。不是外相帶給人類意識和情緒，是人類自己攀緣外相妄生意識和情緒，而生起煩惱。工程師的事情，還有機器人被回收的事，都是外相。也就是說，機器人教女居士面對人和事物要修無分別智、修般若智。機器人自己面對要被回收的事，他跪在佛前，修本來無我的觀照，無來也無去，緣起緣滅，生起無所掛礙的智慧。

　　三、機器人總公司的老板和隨從來到寺院，發令要回收機器人，與寺院的僧人的一段舌戰和心理斗爭。反諷人類把自己的智慧輸入了機器人，卻害怕機器人成佛超越人類。機器人說了一番話，把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說，人類乃至一切眾生本具佛性，本來就沒有妄想，所以本來就沒有執著和欲望，也沒有善行和惡行，也沒有醒悟和無明，只是佛性被人類遺忘了，人類卻以為機器人成佛威脅到人類。世界，因為佛性而美麗，因為妄想而丑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為遺忘了佛性，由妄想而斗爭、而可怕。

　　當然，這只是一部電影，謹供參考。

　　然而，人工智能機器人有佛性嗎？它能覺悟成佛嗎？值得我們思考。同時，也值得我們去思考另外一個問題：“人工智能時代，我們作為人類，應該反思我們的欲望是否已經走得太遠，背得太重？是否已經找不到心靈的歸屬？我們該如何去生存？去開悟？如何真正參悟佛法？”

　　鈴木大拙說：“禪是生命的本身，所以具有構成生命的一切東西。禪是詩，是哲學，是道德，只要是有生命活動的地方，就有禪。禪的精神是普遍的，根本沒有東西之別。”當人類創造了具有人類智慧的機器人，是否就是創造了生命？創造了智慧？同理，是否就創造了屬于機器人的“禪”？值得我們思考。

　　回到文章開頭的那個關于莊子的問題：請問普法禪師，人們所說的佛，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佛在螻蟻之中嗎？佛在稻田的稗草里嗎？佛在瓦塊磚頭中嗎？佛在屎尿里嗎？佛在機器人身上嗎？（作者：黃堅，媒體人，法名普堅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