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宇晨：吃掉那根香蕉之前

秩序游戲。

一

香港半島酒店，媒體鏡頭前，孫宇晨吃下那根香蕉，價值624萬美元。

那是他7天前通過蘇富比拍下的藏品。此前，沒人想到它能拍出天價，沒人想到買家是孫宇晨，也沒人想到它會這么快被吃掉。

好奇、嘲諷、爭議喧囂如海。風暴中心，孫宇晨說，這是“去中心化”的藝術行為，那根香蕉已回歸故事之中。

這是他想要的聚焦，也是他想要的表達。

他對表達有執念。17年前，他表達方式是文學。那年春天，他成為第九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更早前的獲獎者是郭敬明和韓寒。

那屆有55人獲一等獎，頒獎嘉賓是作家阿來。頒獎時，阿來對每個人都拍肩膀說，“年輕人，很有希望啊”，但孫宇晨認為就是對他一個人說的。

從小到大，他都渴望成為第一名。他在海風潮熱的惠州長大，童年家境不寬裕，沒裝空調，只能到商店乘涼，走時他抱著柱子哭鬧不愿離開。

8歲時，他被母親送到武漢學習圍棋，寄望成為世界冠軍，住進四十多人大宿舍內。

3年后，他沖段失敗，黯然回家，又逢家庭變故，棲身寄宿學校，“我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一個人就是一個家。”

高中時，他沉溺小說，最愛王小波，在圖書館讀得昏天黑地，開始憧憬自己的青銅、白銀、黃金時代。

他模仿韓寒，挑戰應試教育，寄望通過新概念比賽升學。

高二時，他買了三本《萌芽》，分別投了三篇文章，每天用老師電腦偷刷《萌芽》官網，發現沒入圍時，“天都塌了”。

高三開學，他沒抱希望，把三份作品原樣重交，卻意外獲得參賽資格。

他第一次遠行上海，踩著大廈影子進考場，作文題與心境相合：《從這里出發的旅程最遠》。

他因比賽獲得北大自主招生機會，分數線可降20分，他用了一年時間復習，逆襲考入北大。

入學后，他在《萌芽》撰文，“高中可以用一年的時間彌補任何的遺憾，只要你下定了決心”，文尾他留了信箱，兩年收到近一萬封信。

他意氣風發，以為復刻韓寒路徑，然而發表數篇小說，卻反響寥寥，于是換到歷史系，轉攻學術。

大三時，他熱衷討論公共話題，在人人網發表多篇評論文章。

為使文章獲得關注，他發出上千個好友申請，其中很多反對者，“很多罵聲是我自己招來的，重要的是轉化反對者”。

他到《南方周末》實習，參加理想國沙龍，因公共議題討論，還和蔣方舟一同登上《亞洲周刊》封面，大標題為“中國90后精英，互聯網下的蛋”。

2011年，他去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視野轉變，他推崇女作家安·蘭德的著作，認為企業家比知識分子更能改變世界。

他選修商學院課程，畢業加入賓大投資協會。

那年賓大校友馬斯克剛創立特斯拉，他用積蓄買了特斯拉股票，賺來第一桶金。

2013年，他讀到《紐約時報》報道比特幣，對新事物滿心好奇，跑到費城線下購買。

費城街頭，他和對方提著筆記本電腦交易。

交易完成后，他興奮發了一個朋友圈：慶祝解鎖一項新技能，擁有了一枚比特幣。

二

2014年年初，孫宇晨帶著尚少人知的區塊鏈技術回國創業，在北京坐地鐵四處見投資人。

前30位都拒絕了他，第31位聽了10分鐘后問他，“為什么不去找份穩定的工作？”

大年三十晚上，他終獲IDG合伙人投資，入選是因IDG準備推出“90后創業者”概念。

那年，90后創業者是時代寵兒。

北大法學碩士賣起伏牛堂米粉，臉萌的郭列說公司只招90后；一起唱的尹桑獎勵員工去拉斯維加斯度假；超級課程表的余佳文說，明年要拿出一億分紅，來了就要改變世界。

孫宇晨四處演講，很快成為媒體焦點。

他在鳳凰峰會上說，90后就是自由、顛覆、個性化；他在騰訊企業家專場說，一個人是不是90后，完全由心態決定。

他上《魯豫有約》，魯豫問他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他說要做三有新人：有錢，有趣，有理想。

2015年，孫宇晨進入湖畔大學，成為唯一入選的90后創業者。然而，區塊鏈尚未被科普，他一度落寞，“就像鴨子進了雞群”。

他追隨潮流，收購了一款社交APP，定位90后年輕群體，并下場營銷。

媒體說他炒作，他回應：

“我們這種初創公司，只能靠老板狂出臺，狂做PR，才能吸引投資者注意，不然靠什么跟大公司們拼？

朋友發現他身上的轉變，他更熱衷談論商業，認為曾經的偶像韓寒“跟不上90后的時代”，更理解郭敬明，“他有一點跟我很像，就是他也很想要贏的感覺。”

炙熱緊連寒潮。2016年秋天，北京四合院內，《創業家》高管對年輕創業者說，“風口上的豬已經飛不起來了”。

冬日，一起唱發不出工資，不久團隊解散；超級課程表拿不出一億分紅，在倒閉邊緣徘徊；曾被捧為風口少女的17歲CEO，轉戰做了微商。

驚雷隱隱，風口輪轉，隔年，區塊鏈狂潮在全球泛起。2017年11月，徐小平的聊天記錄全網瘋傳，“區塊鏈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革命”。

不久后的春節，三點鐘區塊鏈無眠群里已給時代畫界，區塊鏈之前，都算古典互聯網。

孫宇晨回歸區塊鏈賽道，創立波場，轉戰海外市場。他延續著營銷策略,頻繁現身熱點新聞之中。

他宣布要資助破產的羅永浩創業，捐款見義勇為者渡過難關。ofo小黃車退押金全民熱議時，他承諾幫一萬人退押金。

他一度在微博發起夢想基金，直播給人打5萬塊實現夢想。

頻繁制造熱點，給他帶來諸多爭議，然而他并不在意。

那年3月，孫宇晨回國參加湖畔大學論文答辯，媒體采訪時，提及曾經爭議纏身的陳天橋。

孫宇晨說，“我不愿意成為這種有悲情色彩的英雄，更愿意哪怕背負罵名把事情做成。”

他眼里的世界非勝即敗，沒有中間地帶。

有別于新聞里的高調，他身邊人稱，孫宇晨的世界簡單枯燥，除了睡覺，就是工作，“有時凌晨6點下飛機，8點出現在采訪現場”。

在新加坡，富豪們的游艇party，德州牌局，很少能看見他的身影。

去年4月，香港web3大會，會后party打牌熱火朝天，但孫宇晨只是端著酒杯，遠遠觀望了一會。

三

2019年6月，孫宇晨以創紀錄的456萬多美元，拍下巴菲特慈善午餐，輿論轟動，也引發爭議。

此后，他社交媒體更多是區塊鏈動態，朋友圈簽名換為：

年輕時做了很多激烈的事情，只是為了讓世界注意，長大了做一些平淡的事情，只是為了讓世界需要。

那年之后，加密貨幣進入漫長熊市，公眾也對空氣幣祛魅，區塊鏈光環散盡，開始回歸技術發展。

在東南亞和南美，區塊鏈技術逐步普及，被應用于轉賬、儲蓄以及公共交通等多個領域。

孫宇晨稱，區塊鏈將成為下一代全球互聯網及金融基礎設施，值得投入全部精力開拓。

夏天時，他受訪稱，工作是當下他唯一重要的事。他說，某種意義上，他更希望自己像一個機器人，盡量減少情感波動。

他的所有行為，都與宣傳區塊鏈相關。比如拍下畢加索的名畫，拍下“人類最昂貴的微信頭像”，以及拍下太空飛船座位，耗資2800萬美元。

流量和爭議相伴而來，韓國媒體問他，孫宇晨的名字前為何常加“有爭議的”。

他說，引發爭議的是區塊鏈行業本身，每個新興產業都會經歷浮沉。

一個多月前，他在推特上看到那根香蕉將在蘇富比拍賣，動念參拍。

那個由香蕉和膠帶組合的作品，名為《喜劇演員》，由意大利藝術家創作，原意是用荒誕方式，諷刺市場投機行為。

拍賣當天，蘇富比工作人員在曼哈頓東區水果攤買了香蕉，花費35美分。拍賣會上，7人競拍，32輪競價，最終成交價含手續費624萬美元，價值翻了千萬倍。

孫宇晨說，競拍后半分鐘內，包括《紐約時報》、CNN等媒體便想訪問，他立刻意識到，香蕉將會變成熱門話題。他當即決定“開發布會將它吃掉”。

7天后，發布會上，他吃掉香蕉，演講中他說，這幅作品在不同展覽中換過無數次膠帶和香蕉，不受時間，地點限制，這就是“去中心化”的魅力。

他并不回避事件的宣傳效應，直言“香蕉現在比我流量高”，“連我村里的親屬都在問這件事”。

吃掉香蕉后，有關事件的爭論仍在發酵。有人看到行文藝術，有人看到宣傳營銷，有人看到藝術去中心化的新形態，世事如棱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視角。

多樣的視角也給他掛上層疊標簽。花總采訪他后評價，“孫宇晨是一個復雜的多面體，在不同鏡像里，我仿佛同時窺見了鐵算盤、暴君、宇航員、少年。”

標簽覆壓下，人們常忽略他創業者身份，忘記他曾是那群棱角鮮明喊著改變世界年輕人中的一員。

從他歸國至今，十年間潮起潮落，云雨無常，兩個時代犬牙交錯又涇渭分明，樓臺垮塌數次，湖畔只余長草，賈樟柯在紀念他的風流一代，但那群90后創業者無從紀念。

他們其實仍在場上，執拗總能穿通時間。

一起唱的尹桑在推廣VR，臉萌的郭烈在研發手游；伏牛堂的門店已開兩百家；孫宇晨說，他的理想一直是對世界產生影響，目標就是用區塊鏈技術重塑社會。

他有他特殊的長期主義，名聲是鎧甲，罵聲是流量，張揚高調是手段，笑罵由人也要把事情做成。

很多年前，他說，比特幣的走勢很像一個人的人生：

當你堅持做一件完全正確的事情，有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你的價值都是零。但實際上如果堅持下去一直努力，走到后來你會發現之前都是波浪。

受訪時，他并不諱言在追逐財富，但他說，金錢更像是一種秩序。

小時候，他去武漢學圍棋時，寄宿生不許帶錢，生活費歸班主任統一管理。

孫宇晨和伙伴合伙發明了“情智幣”，用于寄宿生和走讀生之間的人民幣兌換，風行全校。

那是他打破規則后創造的通道，他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