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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把程苓峰這本《騰訊·悟空》看完,一個大的感觸是,程苓峰真的非常自由,且可以不逾矩,他完全是以一種六經注我的態度來寫這本書。寫書需要很強的系統梳理,只有系統才能對抗世界,要有自己的系統,程苓峰邊緣悟道,自在神仙,自成一派。所有的故事人物、公司事件、大歷史都只是他怪力亂神的一個注腳。這本書有非常強的創造性和主觀性,當然也可能過于主觀文中當事人都未必同意,因為“整本書全是自己的感悟和分析,甚至就是這幾年的朋友圈的分類整理而成。”
我肯定是我注六經那卦的,這本書如果是我寫,可能只能寫到里面1/8的篇幅。即便我加上對比、比喻和發散,也不可能超過這本書1/5的內容。假設這些材料我同樣擁有,我的掌握和編排還是太膽小了。
程苓峰認為孔子偉大,其思想適應并放大了東方社會潛意識,讓掌權者自然用其要求自己;他寫騰訊的書想以系統論為世界觀,通過騰訊看世界,通過世界看騰訊。子不語怪力亂神,程苓峰說其實這本書沒有超出孔子的框架。
從2012年離開騰訊到今天,程苓峰走過了一條獨特的路。從最早的公眾號個體戶,到自媒體商業化的全方位探索者,再到隱居大理開始研究佛法與孔子并試圖將他們拿來構建自己的大模型,他始終在追求一種純粹的表達自由。
“媒體最重要的是創意,支撐創意的是自由。”
去年程苓峰在創作這本書時我跟他做過一期對話,印象較深的一個細節是他說自己受了很多苦想過很多問題,結果問一個00后,他都已經想過了,而且想得很透徹。
他告訴我:"你們是用心用腦的一代,我們是用靈的一代。" 用心用腦的一代:拼命努力做事,拼命去想、去計算,有心力,使勁把事情辦好。 用靈的一代:下載信息的一代,不用使勁,越不使勁信息下載得越好。他們能接收到很多靈感和信息,是我們用腦袋、用心都接受不到的。
潘亂:你是哪一年離開的北京?
程苓峰:2012年,之前在騰訊做了8年記者。騰訊辭職就是因為混不下去了,不懂公司政治。再加上看見了微博和微信公眾號,那太容易了,馬上辭職。離開北京是因為房價太高,就到一個買得起房子的地方去。
潘亂:我記得你最初是先回深圳,然后在惠州也待過一段時間?
程苓峰:戶口在深圳,但深圳也買不起房子,就去了東莞。當時想如果自媒體做不下去,還想找個大廠上班,但后來覺得還是能做下去,過了一年多就走了,成了數字游民。2014年就到大理買房子了。
自媒體商業化的早期探索
潘亂:當年看到微信和微博崛起,你怎么就能夠支撐辭職來干這件事情?在2012年時,就連你的老同事李岷他們創辦虎嗅,都有一些不被理解。但你應該算是自媒體最早的個體戶了。
程苓峰:當時在大公司里特別難受,想要自由。其次我問過一些行業里的公關朋友,我說如果靠微博,一個月能不能掙5000塊錢?他們說能掙5000。只要5000塊錢我就覺得可以了。
為什么去東莞?第一,那個地方我買得起房,幾十萬就可以買。第二,在東莞人均工資可能也就是兩三千、三四千,我覺得只要5000塊錢就可以活下來。但是到底能不能掙5000誰也不知道,這里面肯定有冒險。
但我覺得值得冒險,你就自由了。實際上在2007、2008年我就想自己做,但那時候連微博都沒有,完全沒有個人發文章的渠道,也沒有錢買房子。所以只要你把需求降到最低,我覺得就很容易做出這個決定了。
潘亂:你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成功踩中了風口,而且你是自媒體里面最先實現商業化的人。
程苓峰:應該是。商業化的前提是你要有力量、有流量。在微信里面發文章,只要文章足夠好就會有人看,這是一個完全很順滑的邏輯。
我記得當時深圳有個上市公司的副總裁請我吃飯,他說在他們總裁辦做了調研,大概有12個人,問有多少人在看那個家伙的公眾號?有8個人在看。業內的人他們自己在看,他們就知道這里面是有力量的。所以很自然就有人說,你能不能寫篇文章?效果很好,后來賣廣告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除了廣告,還有打賞。在微信紅包之前,微信里沒有錢的。我試了一下,說我可以推薦四只股票給你,告訴你什么原因,你只要加我微信給我打錢就可以了。當時有200多個人加了,每個人打了200,就賺了4萬多塊錢。
后來有了二維碼,我就直接把二維碼貼到文章后面請大家打賞。我想這可能是打賞的最初始產品形態。
2014年又做了私董會。當時O2O起來,很多人腦袋里都暈了,不知道怎么辦,都想抱團。我說我們借著這個事大家一起組個會,一個人交1萬,大概300個人報名,我篩選了150個人。
潘亂:廣告、贊賞、社群,這些自媒體商業模式都是你第一個在微信里面做出探索的。你原本是記者出身,這些探索讓你后來成了被報道的對象。記得 2013 年時,你轉型做自媒體(當時還叫個人媒體),有人問你怎么和雜志、門戶網站搶廣告,你說按內容質量、用戶數量、用戶時長和對主流人群的影響力,云科技這類自媒體遠高于傳統媒體。
但現在我好奇,你還敢下這個結論嗎?比如現在盧泓言的公眾號,靠更新量(雖然你已經算很能寫),但覆蓋面和影響力有限,怎么和 36 氪、晚點、虎嗅這些平臺競爭廣告?
程苓峰:我覺得這個問題要反過來想。當年我們為什么堅定地從大廠出來做自媒體?記得剛出來時,父母來東莞看我,聽說我辭了大廠總監職位、在東莞買房做自媒體,覺得我像 “神經病”。
但我們之所以堅決,是因為媒體的核心是創意,而支撐創意的是自由。在雜志或門戶工作時,一個想法要靠組織實現,要說服領導、文章被修改,創意會損失 50%。真正的媒體人若想 100% 實現創意、精準表達每句話,就不會忍受組織和流程對創意的扼殺。
當然,大媒體有其優勢,但我要的是自由和對創意的絕對執行,其他都不重要。早年沒收入時,我們會強調自媒體用戶群體大、比傳統雜志更有優勢,但活下來后,就不再關心大媒體如何 —— 即便它們很能掙錢,但在我看來,它們的生命力已微乎其微。我不看它們的文章,它們也很少出現在我朋友圈。如果現在還在比較 “搶廣告”,那早就不是我了。
名字變遷的思考
潘亂:你一開始叫云科技,后來叫程苓峰,后來叫孕峰,再后來又叫盧泓言,這都什么意思?
程苓峰:第一,我不太希望別人因為我的名字來看我的文章,這是我非常反感的。如果一個人看不懂文章就看不懂,我很不喜歡因為人而不因為文章。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覺得有時候以前那個名字不好,就再改一個。孕峰的意思是我覺得每個人其實都在懷胎,騰訊就是馬化騰懷的胎。我感覺自己在孕育一種新的東西,人的境界在不斷提高。盧泓言是我父親的姓,跟母親叫程苓峰,跟父親叫盧泓言。
潘亂:自媒體核心就是個人招牌,你辛辛苦苦把之前賬號的名聲打出來了,現在又不斷換名字,是不是不利于商業化。
程苓峰:我還是比較理想化。我記得金庸還是古龍小說里講了一個練武功的方式,練了一級之后把功夫全部廢掉,然后再從頭開始練,反復練9次。我覺得挺好的。
我還是想對人負責。你換個名字,因為你名字而關注你的人就不關注你了,我覺得這是好的。這能夠督促自己永遠如履薄冰,一天不能創造好的東西就隨時被淘汰。
我覺得守著那個名字對人的傷害很大,你自己就把自己神化了。何必為了掙更多的錢把自己的根基給傷掉了呢?根基就是你一定要有不斷翻新的好的思想,然后是真正被人看得懂的。人家看你的文章是因為你的文章好,不是因為你是名人。
潘亂:影響力這玩意保質期有多久呢?
程苓峰:我覺得媒體怎么可能把一個人說服?你連你自己的老婆都說不服,連父母都說不服,你相信你能說服另外一個人嗎?只能是產生共鳴而已,所以我覺得媒體有的是觸達力而已,沒有影響力。我現在覺得我沒有影響力。
正是因為深刻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改名字。你到底是要向外生長還是向內生長?改名字跟你向內生長沒什么關系,而且你改名字人家不認你了,就逼著你向內生長。
只要還沒餓死,只要你有飯吃,那你就要把一切的資源用來向內生長。像張一鳴說的那個“低空飛行”,把所有的利潤都投入進去。換到我們作為自媒體來說,就是把你所有的聲譽、所有的自由都投入進去,不要用它來賺錢,要用它來發展自己。我堅定相信這一點。
從簡歷競爭到哲學競爭
潘亂:你之前說記者的競爭就是簡歷的競爭,因為你有人大、新加坡國立大學的經歷,你的簡歷跟別人不一樣。但今天你只待在大理,只刷朋友圈,卻說所有競爭都是哲學的競爭。這是不是推翻了早年的自己?
程苓峰:我之前的說法到現在為止我覺得是正確的,因為那是真實的,當時的競爭力就是那么練來的。現在用哲學去判斷,我覺得也對,因為哲學判斷是二級火箭,是之前一級火箭積累起來的產物。當我可以發射二級火箭的時候,就應該把一級火箭踢掉了。
理論上我覺得是可以弄準的,因為所有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你的世界觀如果是系統論,從任何一點進來都可以從任何一點出去,牽一發而動全身。像中醫摸你的脈就知道你有沒有病,像西醫抽你的血,一滴血就知道你有沒有病。從任何一個切片都可以還原整個圖像,理論上完全可以的。
潘亂:你信中醫,信佛教,現在大家提起程苓峰都覺得有點神叨叨的。
程苓峰:2012年都是這樣的,行業里吃飯大家都直接說我神叨叨的。當時王興坐我旁邊,我問他怎么看?王興瞪了我一眼說,你難道自己心里沒數?你難道自己沒有一點信心嗎?當時這句話給了我無窮的力量,我說對,我自己信我就行了。所以這對我完全沒有打擾,我還覺得我不夠激進,不夠神叨叨。
潘亂:怎么能夠保持這種創作狀態,讓自己有新的思想?
程苓峰:最近幾年我也不看人了,也不看書了,破萬卷書、行萬里路對我來說都已經關掉了。很多人說我神叨叨,其實就在這里面。我覺得只要構建了大模型就可以了,只要有一點就能夠輸出。
這個大模型怎么構建?就是不同的教派,如果你能夠把教派最本質的東西都歸納出來做比較,看看是不是相通的。因為教派講的都是最底層的東西,如果你能從最底層把各家講的東西都貫通的話,實際上就構建了一個大模型。在這個模型里面任何東西丟進來都能夠輸出。
潘亂:對于佛法有什么收獲可以分享嗎?
程苓峰:最簡單的說法就是醒悟了,從夢里醒來了。我現在還沒醒來,我相信釋迦牟尼是醒來了,就是從睡夢中、從黑暗中一下就醒了。
80后企業家概念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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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亂:80后企業家這個概念最初是由你塑造出來的,但后來真正強的80后企業家都到2016年才出現,比如抖音、拼多多。當時是不是太早了?
程苓峰:如果說拔苗助長的話,顯得把媒體人看得太高了。當時看到那波人的狀態,對他們的期望是真實的,既然是真實的就OK了。大家都被這個真實感動了,但我們沒有能力用上帝視角來看他們到底會不會成功。
當然,茅侃侃的事情,肯定我們都是有責任的。如果沒有經過那一波,讓他成為永遠的80后企業家標簽,所有人都用他本身無法承受的期望去看待他,如果沒有這個,他很可能不是那樣的結果。
當時我確實覺得茅侃侃是最弱的一個,把他放在最后。為什么要把最弱的人強行捆綁上戰車?這是我當時犯的錯誤。當時我做記者也就兩年多,太年輕了,真的意識不到。媒體真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潘亂:因為我們媒體老師總是對于能夠提出或者說制造新概念著迷。
程苓峰:是的。當時我確實太年輕了,做記者也就兩年多,太年輕了,也意識不到。如果當時意識得到的話,肯定不會這么做,但當時真的意識不到。而且那么多豐富的編輯、主編,到后來所有媒體這些老大,他們都意識不到嗎?可能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但我是那個始作俑者。
之前茅侃侃發生事情的時候我也道過歉,寫過篇文章道過歉,我覺得這個確實很無恥。媒體真的有很大的力量,但也有很大的責任。我們要對我們的話負責任。
潘亂:當時你主要想寫的是戴志康,然后李想,我記得你在文章里面有寫,更想寫的是戴志康跟李想。
程苓峰:對,最想寫的就是這兩個人,所以把他們放在第一第二的。戴志康放的是封面,李想放的是第二個。
潘亂:當然這兩位后面都有非常好的發展。
時勢造英雄:創業者代際觀察
潘亂:十年前你寫了《且慢捧殺90后》,前兩天因為Kimi股權糾紛這個事情,你又重新對90后這個概念做了修正。這十年間你對年輕創業者是什么觀察?
程苓峰:雖然有人說用年紀、以10年為一代來衡量企業家太low,但我覺得不low,因為代際的東西實實在在存在。基本邏輯就是時勢造英雄,這是我的經驗告訴我很扎實的。時勢比英雄更重要,你生活在什么年代,撞上了什么樣的機遇,這就是無比重要的。
拿我來講,如果沒有互聯網,我肯定活得無比慘。人大畢業、新加坡國立大學畢業,學校還不錯,但我是找不到工作那種。人家一面試覺得你這個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不隨和、不social、不合群、不知道察言觀色。還好碰上了互聯網,做了媒體,大家都可以寫文章了,才讓我這種比較孤僻的性格能夠有所發揮。
戴志康給我講過一個道理: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起步的時候我們差距不大,你智商95,我智商94,只差一分。但它往前迭代,在那個勢能上不停迭代,最后就是1萬比100,差得很大很大。
現在我覺得競爭的模式再次大變化了,能勝出的都是天賦。我不相信你靠努力就能勝出。什么是天賦?就是你之前積累了500世,用在一年之內。如果你靠這輩子積累的幾十年東西,要跟人家積累了500世的比,那肯定沒法比。
我覺得一萬小時定律是詭辯。如果你沒有天賦,你根本堅持不了一萬個小時。你能堅持一萬個小時是因為你有天賦,你熱愛它,你不是在堅持,你是在享受。
程苓峰:我最近遇到了一個00后,我發現我47歲了,受了這么多苦,吃了這么多苦,我想過的基本上所有問題,我問他,他都已經想過了,而且想得很透徹。
這個人直接告訴我說:“你們是用心和用腦的一代,我們是用靈的一代。”用心用腦就是努力做事情,拼命去想、去計算,要有心力。但他們那一代是用靈的一代,意思是他們是下載信息的一代——他們不用使勁,越不使勁那個信息下載就越多,說白了就是靈感。他能夠接收到很多我們用腦袋用心接受不到的信息。
我一下就信了,覺得他說得對,因為這就是事實。最近這一兩年,我們寫文章,你想你去接收信息,然后思考,自己去布局謀篇,這些東西其實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靈感——在你放松的時候,不想事情的時候,忽然有了一個東西,那個東西才是這篇文章的中心。沒有那個東西你寫不出來,想再多都是口水話。有了那個東西,你就知道這個文章的點在哪里了。
這是降維打擊。那天我跟他們一起吃飯,我跟旁邊一個70后的老兄講,我說我看到他們之后,就覺得被降維打擊了。
對當下的觀察與判斷
潘亂:如果今天你見了馬化騰、馬云,你會想問什么問題?
程苓峰:真的沒有想過,因為這十年都沒有出去了,那個雷達已經關了。人在江湖里,你要找人采訪就欠人情了,要向人那里獲取獨家信息就欠人情,這實際上是一種依靠。想要自由的人應該減少這種依靠,不要依靠這種東西來存活。
潘亂:今天自媒體的最佳戰場還是公眾號嗎?
程苓峰:老實說我非常看好視頻,剛剛視頻出來的時候我就想去做,但后來嗓子出了問題,說不了話了,硬生生錯過了一個時代。
現在又發現可能有點懶了,人老了就懶了,不太想跳出舒適區。而且我也覺得更擅長文字一點。但我覺得AI來了之后,可能我們的優勢又會重新出來——風水輪流轉又會轉回來。
因為無論視頻還是文字背后都是思想,我們用的是思想。AI來了之后,比如它可以直接把我變成視頻。我覺得工具越來越豐富的話,實際上會給思想本身加更大的杠桿。
現在拼的完全是天賦。現在這個全靠天賦,尤其是那些年輕人,我看那些年輕人真的太有天賦了。因為我們是餓過肚子的,天天想的是基礎的東西——我要掙到飯錢,要完成KPI,這些東西把我們的靈光都扼殺掉了。
但這些年輕人出來,他沒餓過肚子,不用擔心每天去掙飯錢,就可以輕松地把天賦釋放出來,他們天賦釋放出來那個感覺我覺得很恐怖。
中國已經從以前的短缺時代進入豐裕時代了。這個標志就是大家不要再去比那些東西,就是比天賦,實際上比的就是你去找到你喜歡干的事情就行了。
潘亂:你為什么認為字節跳動不是一個中國故事呢?
程苓峰:我覺得微信是中國故事,因為微信做的是熟人社交。中國的熟人文化、熟人社會,5000年積淀的力量就是熟人社會。中國5000年積累的熟人力量全都壓在微信這一家身上,所以微信是真正風口上的豬——這個最大的風口就是東方社會的熟人文化經過5000年遇上了互聯網,載體就是微信。
但抖音我覺得分兩方面:第一,實際上騰訊微信的強大、熟人文化的強大,為抖音提供了一個增長的勢能。因為熟人社會的負面大家都看到了——熟人之間由于過于強大,導致有強大的壓力。這個壓力逼使人要出去尋找陌生人社會消解壓力。
很多人不在視頻號里面看東西,就是因為一點了贊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是為了尋找一個封閉的、私密的陌生人空間,這個強大的反作用力產生了抖音這種生存空間。
潘亂:但Instagram也是基于關注的,它算熟人社會嗎?
程苓峰:如果熟人社會的能量足夠大,它會成為陌生人社會的下游,會不斷把陌生人社會里最有營養的東西沉淀到熟人社會里面。你在社區上交的朋友,如果你覺得這個人真的靠譜,你們就加微信了。
但在陌生人社會里面,陌生人本身就是他們認可的一種狀態。你不需要把他拉回家里來做客,不需要把他加到朋友圈里面。在熟人社會里面,你會不斷把他拉進你的領地里面來,你才覺得舒服。
這是一個潛意識。你發現東方、西方有兩件事情非常有意思:第一,西方的權力中心一直在轉移,從古希臘到羅馬到英國再到美國,但東方的權力中心一直在中國大陸。第二,西方的宗教一直在分裂,雖然信同一個上帝,但分裂出幾個教,每個教下面又分裂出不同的小教派,一直在分裂。東方是儒釋道,雖然不是同一個老大,但三教歸一。
東方從宗教、政治來看都是收斂的,一直是大一統的局面,而西方是不斷分裂的局面。這跟今天做APP也是一樣的。
對雷軍的犀利點評
潘亂:我之前老是吐槽,以雷老板今天這個江湖地位,實在不適合再去講當年米聊的故事了。他老是說當年因為看到微信的崛起,就不做米聊了。今天回過頭來看,如果你能夠意識到微信是這么牛逼的事情,還搞什么小米手機?再者雷總在 2011 年就說過,米聊與騰訊的微信不一樣,“米聊是做手機上的SNS,而不是手機上的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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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單看當年微信跟米聊兩個產品的對話頁設計,用戶應該就能感知到兩個團隊對產品的理解和把握壓根不在一個水準線:
微信不提供對方信息;米聊顯示對方是否在線、使用的終端種類,并顯示“待發、送達、已讀、已聽”等消息狀態。
微信直接顯示消息發送的具體時間;米聊則顯示幾分鐘前發送的信息。
微信在對話中顯示頭像;米聊則盡量把屏幕空間留給對話框。
微信提供一行輸入框,語音跟文字模式需要切換;米聊提供兩行輸入框,提供涂鴉和手繪功能。
我看你是把他歸納在“被順勢而為耽誤的大佬”。
程苓峰:雷軍沒有過窄門的耐心。
潘亂:你為什么敢直接對這些人下這么狠的判斷呢?
程苓峰:可能是愣頭青吧,活了40多年,愣頭青。可能是小時候挨打太多了,挨打還不準還手,就憋憋憋,憋了很多氣在心里面。到了可以說話的時候就不要憋了,憋會憋壞的,可能就是在自我治愈。
我覺得媒體還是過于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我們誰又有真的過窄門的決心呢?這個世界上能夠過窄門的人太少了,而且那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有時候對于這些企業家可能太苛刻了,為了寫文章、為了把道理說清楚,可能還是有點苛刻。
潘亂:我覺得不算苛刻,他們對于自己,這個行業里面對他們都是以最頂級的人物來要求的。
程苓峰:你說得對,你享有了公共資源,那你就應該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以最高要求來要求你。我覺得這你說得對。
《騰訊·悟空》寫作的規劃
潘亂:騰訊做媒體這個事情,OMG嘗試過四波——門戶、微博、信息流、短視頻。很有意思的是,騰訊因為第一波做媒體的那撥人,把門戶做起來了。但后來同樣是這撥人,把后面三個事情全做垮了。
程苓峰:我想說的是,用第一撥人做后面三撥事情是一定會失敗的,因為第一撥人是做門戶的,是做新聞的,是做內容的,不是做產品、做創新的。
潘亂:完全同意。為什么2013年之后把騰訊微博砍掉了?騰訊微博的日活曾經的高點是8700萬日活。但騰訊微博在搞大V、搞明星、搞人脈資源這件事情上,沒搞過新浪微博。以至于來的用戶都是小鎮青年,沒有話語權的三四線用戶。
一群媒體人搞成了OMG的門戶,但也搞砸了微博,因為覺得來的用戶都是下沉市場的。但你后來看看今日頭條是怎么起來的?現在移動互聯網的主流就是這些人,主流消費內容就是這些。
相同的人,他對一個事情還是在用內容價值來看騰訊微博,不是從產品視角來看。
程苓峰:我發現你比較習慣從產品層面關注事情,我關注的是同一撥人連著三個事情都做錯了,那就不是這幫人的錯了。
潘亂:“3Q大戰”的時候,你當時應該還在騰訊,馬化騰召集各行各業的專家來給騰訊做診斷,你覺得那個會當年有用嗎?
程苓峰: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有一個事實就是從那之后騰訊就真的開始開放了。從我的體感來說,接觸到幾個老大,我覺得這幾個老大真的是非常真誠的一群人。當然做企業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但我覺得如果有機會還是愿意跟他們交朋友的那種人。基于這樣的性格特征,再基于后面的事實,我覺得他們肯定還是很認真地在聽這些人講。
潘亂:我看你朋友圈里寫3Q大戰之后,騰訊講了一個完美故事——開放,并且騰訊真的是這么干的,一直到2018年。但后來因為行業變化、監管環境變化,騰訊也做出了調整。騰訊的新故事是什么呢?
程苓峰: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我要寫騰訊,給我點建議,給我點思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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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亂:這其實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就是你想寫騰訊這本書,你想寫他的什么?
程苓峰:我想寫的還是之前說的,你寫一個東西要有世界觀,我的世界觀就是系統論——這個世界是相互牽扯到一起的。今天騰訊這么大的公司了,我們可以把它跟世界聯系在一起,我希望通過它來看世界,通過世界來看它。
我想寫的是,我們看見騰訊的很多大事情,就知道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發生了什么事情。就像南美的蝴蝶扇一扇翅膀,太平洋就掀起了風暴,我想寫這個東西。
潘亂:其實我在2018年時候寫過《騰訊沒有夢想》,是從3Q大戰后開放是對的,再討論到今天純開放是不對的,這樣一個由時間和形勢變化進行的討論。
另外我一直想寫的一個選題就是QQ郵箱和Gmail。如果我們往回追的話,QQ郵箱當年很大程度上是在抄Gmail,特別是在2010年、2011年。全世界流行Social浪潮,谷歌往社交網絡做Google+。
但我們如果仔細想想,今天的朋友圈、公眾號這層關系,是不是就像Google Reader跟GTalk有機結合在一起的感覺?為什么Gmail的學生QQ郵箱做成了,但Gmail沒有?我想回答為什么青出于藍。
對于關系、對于隱私這件事情的拿捏是非常不一樣的。谷歌當年做社交非常激進,為了推社交把大家網盤里的照片全部公開化了。但微信從始至終對隱私這件事應該是中國做得最好的。
張小龍跟QQ郵箱最著名的那張照片,后面擺了一個漂流瓶。這個世界一切的變化都是從那個漂流瓶開始的。為什么在一個郵件辦公系統里面會有漂流瓶?
程苓峰:謝謝你,我順著這個線索去研究一下。
信息過載時代的思考模式
潘亂:早些年你在北京的時候討論的對象都是最一線的CEO、投資人、各種KOL。但現在你在大理,平日里接觸的都是什么人?
程苓峰:現在獲取信息的渠道就是朋友圈,群也都退光了,覺得群的質量越來越低。我現在獲取信息就是朋友圈,就是你們這個行業里的文章,沒有更多的獲取信息渠道了。基本上也很少去北上廣深,基本上也沒有人會到大理來。
跟我見過的行業里的人可能不超過5個,而且都是不出名的,都是一些還沒有長出來的小創業者。我跟科技行業的接觸,基本上除了朋友圈沒有其他的了。
潘亂:你直接聊到了信中醫,你信佛教,現在大家提起程苓峰都覺得有點神叨叨的。
程苓峰:我信教是從新加坡就開始了,2003年。
潘亂:怎么能夠保持這種創作狀態?
程苓峰:我覺得最近幾年也不看人了,也不看書了,破萬卷書、行萬里路對我來說都已經關掉了。但是逐漸就形成了大模型。
比如說不同的教派,如果你能夠把教派最本質的東西都歸納出來做比較,看看是不是相通的。因為教派講的都是最底層的東西,如果你能從最底層把各家講的東西都貫通的話,實際上就構建了一個大模型,在這個模型里面任何東西丟進來都能夠輸出。
潘亂:有個騰訊的前同事問,請教程老師是如何在和行業保持距離的同時,又能源源不斷地輸出新認知和新表達的?
程苓峰:我覺得原因和結果都在里面包著了——因為你能保持距離,所以你能夠有新的認知和表達。如果你覺得我這句話說錯了,那你就保持距離,然后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夠生出來,我覺得可以生出來的。
潘亂:我自己其實也是有類似的感受,更多也是靠推理,不是靠采訪。但我跟你還是有點不一樣,我如果內容里面沒有一些更新的、更獨特的東西,我就覺得撐不住。
程苓峰:我對你的印象很深刻的是兩點:第一,你是真正在投身這個行業的觀察,真正熱愛這個行業。第二,你是在很扎扎實實地做分析,有你的方法論在里面。我覺得這兩點是非常難得的,我也做不到。
但是當你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其他人很難理解你或者給你建議,只能靠你自己。像你具備了這個技能,我不具備,那我說的都是廢話。
潘亂:你一開頭講到數字游民,但你和那位小朋友就窩在大理不動了,那不是數字游民。新的環境可能帶來靈感,但成熟的環境帶來基建。你今天只呆在大理,只刷朋友圈,怎么能夠確保你的判斷是對的,不是臆想的?
程苓峰:我覺得對于現代人來說,這一點很重要——我們的信息下載已經過量了。如果放到古代,開卷有益,因為那時候信息不多,你接觸到好東西就是有效的。
但我們今天,手機跟著走,天天在朋友圈里面看東西,我們的信息已經過載了。所以我覺得今天能夠創作出好作品的人,不是因為他掌握的信息比別人多,而是他能夠整合信息。
這是一個大的前提判斷——我們今天信息到底不夠還是過載?如果是不夠,那破萬卷書就是好的。但如果我們今天信息已經過載了,那破萬卷書就是不好的,因為你沒有處理信息能力的情況下,相當于你沒有消化能力,你吃那么多就撐死了。
還是回到系統論。系統論就是說你從任何一點進去,可以從任何一點出去,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你這個系統能成立的話,實際上你根據任何一點都可以傳達到另一點,你不需要把整體所有的東西都吃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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