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上影節圓桌論壇：觀眾“主體性覺醒”與產業“結構性之困”

如何平衡藝術表達與觀眾需求，如何化解產業困境，如何善用技術賦能，最終實現觀眾、創作者與產業的共生共榮，將是中國電影在新時代持續煥發活力的核心命題。

讀娛 | yiqiduyu

文 | 零壹

近日在盛夏的上海，第二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盛大開幕。本屆上影節恰逢世界電影誕生130周年、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的歷史節點，也是暑期檔的開端，從歷史和當下來說都是中國電影產業的一個重要時刻。

本屆上影節一系列聚焦產業痛點的深度論壇，成為了引發行業集體思考碰撞的引擎。這些論壇摒棄空泛討論，直擊電影產業面臨的核心問題。開幕論壇上，萬達、大麥、光線、上影、華策等頭部企業代表直面內容供給斷層、產能過剩、技術沖擊等嚴峻挑戰。

而在隨后舉行的“內容創作新力量”的圓桌論壇上，資深電影人與青年創作者代表齊聚一堂，直指當下電影生態在內容創作上面臨的核心挑戰：深刻變化的觀眾群體、創作者面臨的抉擇與壓力，以及電影產業本身的結構性困境。這些議題相互交織，勾勒出中國電影人在變革中尋求突破的思想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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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之變：從被動接受到主體性覺醒

“內容創作新力量”論壇的討論起點，直指當代觀眾需求的劇烈變化。青年導演陳茂賢敏銳地觀察到，今天的觀眾對故事品質和電影口碑的要求空前提高。導演董潤年則通過自身“刷短視頻”的經歷，提出了一個具理論深度的觀察：當代觀眾的核心變化在于“主體性”的強烈覺醒。

他認為，互聯網生活，特別是長時間、沉浸式的短視頻使用，已成為觀眾構建自我認知、彰顯個體存在感的重要途徑。觀眾不再是信息的被動接收者，而是主動的解讀者和意義的共創者——他們熱衷于評論電影片段、將其納入自身價值討論的素材庫。電影只是觀眾彰顯主體性、尋求自我表達和存在意義的一個環節，而非全部，更非與之博弈的對象。

這一觀點引發了廣泛共鳴。李少紅導演坦言自身也是短視頻的重度用戶，她強調網絡世界已經打破了觀眾與創作者的傳統界限，兩者形成了一個“共同體”。觀眾通過網絡表達觀點，創作者則通過網絡了解世界、洞察觀眾，兩者在情緒價值層面存在深刻的共情基礎。

黃建新導演也指出，短視頻等平臺以其即時性、真實性，填補了電影在時效性上的巨大短板，觀眾帶著從網絡獲取的“已知知識”來審視電影，對電影創作提出了更高挑戰。

觀眾主體性的覺醒，以及隨之而來的審美變化和信息獲取方式的多元化，構成了當代電影創作必須面對的現實。

“觀眾從原來把看電影當成一個儀式感或者生活方式，到現在他更多希望從電影里面，不僅是類型的、娛樂性的部分，更多是一種情感共鳴，或者是心理代償，或者是一種社交話題，更要求創作者提供更豐富的內容和觀眾連接。”魏書鈞導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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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業之憂與創作之思：結構困境下的探索

面對覺醒的觀眾和復雜的媒介環境，產業面臨的困難、創作者自身的狀態與選擇成為論壇的另一焦點。

黃建新導演直指當下電影產業的結構性問題對創作造成的巨大壓力。“我現在見到導演就問：這兩年進電影院的次數是多了還是少了？結果都說少了。連我們專業的人都不進影院了，憑什么要求觀眾必須看？”

黃建新導演詳細分析了影院經營面臨的嚴峻挑戰：低上座率（平均僅5.7%，遠低于健康的12-15%區間）與高盈虧平衡點（需600-700億票房）的矛盾，導致排片高度集中于少數頭部影片，大量預估良好的中小成本項目失去生存空間，進而引發投資萎縮，形成惡性循環。

黃建新導演認為這種困境非單一創作環節所能解決，而是涉及投資、制作、發行、放映全鏈條的結構性問題，需要“更大的布局”和“宏觀概念”進行調整，要設法將全國平均上座率提升至10%以上。

這種產業困境直接傳導至創作端，尤其是青年導演。黃建新導演指出，年輕導演在項目初期就被迫陷入成本核算和市場預期的焦慮中。導演的核心價值在于想象力和藝術表達，市場壓力極大消耗了他們的創作能量，導致本可達90分的作品可能滑向及格線。他呼吁制片人和監制應承擔更多責任，為導演“減壓”，使其能專注于創作本身。

這種壓力之下，如何堅持創作初心？幾位導演分享了他們的實踐與信念。

陳茂賢導演以自導自演作品《破·地獄》為例，一開始片子剪了48版還是覺得不對：“后來我們從廣州到香港，找了1000多位觀眾做調研，他們說哪里節奏慢了、哪個鏡頭情緒沒到位，我們就一條一條改。最后第49版能公映，真的是觀眾跟我們一起“剪”出來的。所以導演在創作內容的時候一定要面向觀眾，把觀眾拉進來，一起做作品，這樣才能有好東西出來。”

董潤年則提出，創作者應思考“站在哪些觀眾中間”講故事，而非抽象地“面對觀眾”。

文晏導演同樣強調創作需“發自內心”，堅信真誠表達和深入生活是好電影跨越時空、抵達觀眾的根本。

魏書鈞導演則補充道，創作者既要“忠于自我”，也要“敞開懷抱”，選題應具有“寓言性”，捕捉生活中深刻且持久的命題，而非追逐短暫潮流。“可能有更深刻的、停在每個人生活中的東西，需要創作者挖掘出來，找到這樣的東西，才是找到不變的一種角度。”

他們的共識是，在壓力之下，堅守創作的本真與誠意，建立與目標觀眾群體的深層連接，是破局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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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浪潮下的創作者理念

技術既帶來了挑戰，也蘊含著破局的機遇。李少紅導演結合自身參與AI工具測試的經歷，表達了對技術的開放態度。她回顧了膠片到數字化的轉型，指出技術變革雖曾引發疑慮，但最終拓展了電影的可能性。她認為AI等新技術是伙伴而非替代者，關鍵在于如何利用其提升創作能力和表現力。

黃建新導演分享了AI技術能以極低成本制作出高質量內容的案例，一個兩萬八千美元成本的短片，給好萊塢專業制片人們估值成本達到數百萬、上千萬。這預示了AI帶來成本下降的巨大潛力。黃建新導演隨后引用專家觀點，提出未來電影可能由真人電影、動畫電影和AI電影共同構成。“AI是介于動畫電影和真人電影之間的一個新的似是而非的電影類型，它會建立自己的美學體系，建自己工業標準，建自己電影生成模式。”他鼓勵電影人積極擁抱新技術，學習新知識，拓展創作邊界，以延長創作生命。

這表明，在應對結構性困境的同時，主動擁抱技術變革，探索新的電影形態和成本結構，亦是產業突圍的重要方向。

結語：

本次論壇揭示了一個清晰的共識：中國電影正處于一個觀眾覺醒、創作承壓、產業轉型的關鍵節點。觀眾主體性的崛起要求創作更具誠意、共情與創新；產業的結構性困境呼喚更宏觀的調整與支持，尤其是為青年創作者減壓；而技術的洪流則要求電影人以開放心態擁抱變革，探索新可能。

挑戰重重，但論壇傳遞出的并非悲觀，而是冷靜的洞察與積極的探索。如何平衡藝術表達與觀眾需求，如何化解產業困境，如何善用技術賦能，最終實現觀眾、創作者與產業的共生共榮，將是中國電影在新時代持續煥發活力的核心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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