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只在劍鋒之上！復盤那段“借錢”打仗的艱難歲月

文│趙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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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抗戰外援：1937-

1945年的外國援助

與中日貨幣戰

作者：阿瑟·N·楊格 （美）

李雯雯譯

出版：四川人民出版社

中國的抗日戰爭是一場弱國對強國的艱難較量。較之亞洲軍事力量首屈一指的帝國主義強國日本，當時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積貧積弱，政府財政不豐，金融秩序不穩，且工業落后，作戰武器嚴重依賴外援。這種情況下，對于勝利而言，自助與外援都必不可少。

毛澤東在1938年發表的《論持久戰》中即指出：“在什么條件下，中國能戰勝并消滅日本帝國主義的實力呢？要有三個條件：第一是中國抗日統一戰線的完成；第二是國際抗日統一戰線的完成；第三是日本國內人民和日本殖民地人民的革命運動的興起。”強調中國必將在持久抗爭中獲得勝利，且中國的抗爭絕不是孤立的。蔣介石則對抗戰前景持悲觀態度，認為抗戰勝利的希望在于英美的介入。雖說態度有別，但在對外國援助的肯定這一點上二人也算不謀而合。亞瑟·N·楊格先生的這本書——《抗戰外援：1937-1945年的外國援助與中日貨幣戰》，就專題式地詳細講述了八年抗戰期間中國的自救努力和其他國家的援華行動，為我們了解那段歷史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野，補充了豐富的資料。

01

“雙重局內人”

本書的獨特視角來源于作者的個人經歷。亞瑟·N·楊格是美國經濟學家，出生于洛杉磯，畢業于西方學院，先后自普林斯頓大學和喬治·華盛頓大學獲得了經濟學博士學位和法學學士學位。曾在普林斯頓大學任經濟學講師，主要講授稅收和公共財政課程，1918年開始了其財政顧問生涯。來中國前，他在美國政府已經擔任過財經事務類職務，如美國戰時貿易部的貿易專家（1918年）、國務院外貿顧問辦公室經濟專家（1922-1928年）、國務院財政專家（1921-1922年）、國務院經濟顧問（1922-1928年）等。還曾在墨西哥、洪都拉斯等地政府作為財政或稅務顧問而服務，具有豐富的國際財稅領域工作經歷。1929-1947年，楊格以外國專家身份擔任國民政府財政顧問；在中國抗戰結束回到美國之后，又被聘為中國中央銀行顧問，應該是為國民政府服務時間最長的外國人，在當時中國的幣制改革、稅制改革、中央銀行制度、尋求美國援助等方面均發揮了重要作用，并且親身經歷了八年抗戰期間國民政府的財政舉措與面向外國的求援互動。

楊格既是美國人，又是直接受雇于中國政府參與事務的國民政府財政顧問。他在中國不能受到完全的信任，如其在第二十一章中提到的“戰爭刺激了民族主義，中國變得不太愿意接受外國建議并讓外國人參與行動和政府管理。作為財政顧問，我發現我的建議也沒有戰前那么受待見了。”另一方面，在國際舞臺上行使職能時，他又常常代表中國立場，例如為中國去向美國尋求援助，或是作為中國代表參加布雷頓森林體系會議。他是戰時國民政府各項重大財經決策的起草人或咨詢者，更代表國民政府與英美等國就援華事項多次進行直接溝通、洽談，是爭取抗戰外援的直接推進者、參與者、親歷者和見證人。他可以從內部接觸中美兩方的政界高層，這種雙重身份為其提供了跳脫出來的視角優勢，并使其積攢了豐富的資料。

回到本書上來，如楊格所說：“本書既是歷史，也是回憶錄。”除了楊格本人的回憶外，他還使用1927-1947年其擔任中國財政顧問的近19年時間里收集并完整保存的文件資料。這一時期，他待在中國的時間超過14年，其余時間則是在美國處理中國事務或休假。由于戰時及戰后大量官方記錄的遺失，他整理并保存的這部分資料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現存的其他地方的記錄都要完整。與此同時，他還獲準查詢美國國務院記錄和國防部相關數據，囊括了美國財政部1940-1945年對華交往期間最重要的內容，此外，還使用了中國、美國、歐洲及日本戰時出版的官方和私人資料中的大量內容，并采訪交流了許多其他事件親歷者。如此豐富而多元的獨家史料使本書自1963年英文原版出版問世以來即備受關注，是研究抗戰時期中國經濟及中外關系的重要參考。

02

自助和外援

援華將軍陳納德組建飛虎隊大敗日空軍，幫助中國奪回制空權

具體到本書的內容上，楊格以時間為序講述了1937-1945年的八年多間，中國的自救努力和其他國家的援華行動。依據其觀察，這八年又分為兩段，第一階段是1937-1941年，中國獨自抗戰；第二階段是1941-1945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戰線最大化后的情況。

俗話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軍費開支如流水，戰爭對經濟、金融體系等的打擊更是不可估量。1937年戰爭爆發之時，國民政府成立不過10年，淺薄的積累不足以應對長期的抗戰。維持幣值及匯率穩定需要錢，購買武器裝備等必需品也需要錢，錢從哪來呢？唯有自助和外援兩個途徑。一是在國內籌借。然前政府留下了龐大債務，社會經濟雖有起色，遠未及殷實，政府唯一的籌款方式是通過國家銀行墊款，但這導致了貨幣發行量劇增及后繼的嚴重通貨膨脹；此外就是依靠外援，除了直接的軍事支持，如武器裝備、人員培養、派駐軍隊等，更多的是不同形式的資金支持。

蘇聯空軍志愿隊

1937-1941年，楊格寫道：“在4年零5個月、比一戰還要久的時間里，中國一直在逆境中孤軍奮戰。友邦伸出了援手，但總體而言，它們在這幾年的援助常常顯得微不足道、姍姍來遲，而且并非中國所真正需要的援助類別，即增強中國的抵抗力量、提升中國以自由國家身份生存的概率。”在這一時期，唯一及時向中國提供貸款和軍事援助的國家是蘇聯，包括軍火、飛機，以及飛行員“志愿者”。而英、美、法國除了向日本表示抗議和美國的白銀購買在援華方面幾乎毫無作為。太平洋戰爭爆發前，中國獲得外國貸款總額約5.135億美元，其中2.5億來自蘇聯，可用來購買物資和服務；1.7億由美國提供，包括用于購買物資的1.2億美元和用于支持貨幣的5000萬美元；英國提供了7850萬美元；法國提供了1500萬美元的鐵路建設貸款。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情況有所改變。蘇聯因1941年簽訂的《日蘇中立條約》，逐漸停止大規模的對華援助。美國則在財政、物資和軍事上大舉援華，如陳納德的“飛虎隊”。楊格細致而詳盡地講述了各個階段國民政府拯救法幣以及竭力避免惡性通貨膨脹的努力，和在交通、物資、軍事、資金等方面與各個國家尤其是美國的各筆援助協商。

03

中日貨幣戰

日偽中國聯合準備銀行錢幣

本書的副標題為“1937-1945年的外國援助與中日貨幣戰”，但縱覽全書，就篇幅和講述力度而言，筆者認為“中日貨幣戰”一節其實并不具備與“外國援助”并列的重量，甚至名不副實，或者互相包含。

楊格僅在第五章和第九章各用一個小節的篇幅講述了華北及更大范圍的中日貨幣對抗，且很大程度上將法幣地位的穩定歸功于天津英法租界的外援支持。大量筆墨落在英日之間的會談與政治交鋒中，如這段節選；“日本要求應該放棄支持中國貨幣穩定，轉而‘推動中國法幣崩潰：（1）合作禁止法幣在華北流通；（2）壹角中國在天津英租界的白銀儲備；（3）讓英國人在偽聯合準備銀行的活動中予以配合；（4）有效管控中國的銀行和私人銀行家在天津英租界的業務’。英國拒絕向這些要求屈服”。與其說是“中日貨幣戰”，不如說楊格更多地將貨幣方面的對抗視作外國援華的一個戰場，著力描寫了外國援助如何幫助法幣在租界和許多淪陷區屹立不倒，顯示出國民政府仍在正常運轉，以達成凝聚人心、鼓舞士氣、提振信心的效果。

閱讀之時，因與預期頗不一致，而略有荒誕之感。筆者注意到，本書的英文版原標題為“CHINA AND THE HELPING HAND”（中國與外援），或許更為貼切內容。

04

弱國的尷尬

1942年3月22日，時任國民政府外長宋子文（左）和美國財長摩根索在華盛頓簽署借款協定，美國將貸款5億美元援助中國抗戰

在閱讀的過程中，筆者偶爾會覺得國民政府看起來不可思議地軟弱，譬如抗戰開始之后，在資金極其緊缺的情況下仍然向日本支付庚子賠款，未征得英美諒解之前不能拒付國際債務；譬如洋員廣泛參與中國重要稅種的征稅，且海關等機構在外國人的領導之下運行；譬如1938年日本和英國在沒有中國參與的情況下，做出了關于中國海關的協定，“一個中國的行政機關，居然淪為‘兩個外國政府之間協定的標的物’”，而國民政府雖感失望，但生怕失去英國的支持，也并沒有采取積極手段抗議該協定；譬如國民政府制定本國貨幣政策時，總要與美國政府協商溝通、力圖取得支持。“尊重主權完整”似乎只是文書上空洞的外交辭令而已。

外國援助當然不是無私捐款，這些貸款以各種標的物進行抵押，如稅源，如路權，如礦產，并往往附加了各種使用條件。而依賴英美援助的國民政府總要竭力表現得令債權人們放心，只能在逼仄的空間里上下周旋、左右騰挪、左支右絀，顯得分外尷尬。

楊格強調：“外國援助具有兩面性。要取得成功，援助必須在適當的人的幫助下，根據適當的政策，在適當的時間、為適當的目的，以充足卻不過分的數量來提供。還有，比起自助，援助能夠用來做什么不宜被過于強調。”究其根本，中國人的問題需要中國自己解決。正如朱德所指出的：“把戰爭勝利寄托在日蘇戰爭和太平洋戰爭上面，不寄托在自己的政治改革、軍事改革和抗戰努力上”，指望倚靠英美“群起而攻日”來解決問題是不現實的，“無異于把持久抗戰這座理論大廈奠基于流沙之上”。爭取外援固然重要，但不過是外因。對此，毛澤東指出：“戰爭的勝負，固然決定于雙方軍事、政治、經濟、地理、戰爭性質、國際援助諸條件……還需加上主觀的努力，這就是指導戰爭和實行戰爭，這就是戰爭中的自覺的能動性。”自助者，天助也。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