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二十軍軍長楊石毅回憶志愿軍第六十師一七九團的長津湖之戰(zhàn)

原第二十軍軍長楊石毅然

楊石毅咸南戰(zhàn)役日記

原編者注：志愿軍第二十軍第六十師第一七九團一營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戰(zhàn)役東線作戰(zhàn)中，擔任阻擊美陸戰(zhàn)第一師德賴斯代爾特遣隊增援被圍美軍的任務。這是該營副政治教導員楊石毅戰(zhàn)后整理的日記摘錄。“咸南”即“咸鏡南道”，指的是長津湖地區(qū)。

（一）戰(zhàn)斗前夕

在南星洞的生活越來越艱苦。不管怎樣艱苦，大家仍愉快的準備迎接戰(zhàn)斗任務的到來，上級在忙于了解敵情，找尋戰(zhàn)機，我們在忙于鞏固、提高士氣。

當時的形勢很緊張。麥克阿瑟發(fā)起的所謂“結束朝鮮戰(zhàn)爭，回家去過圣誕節(jié)的總攻勢”，竟敢盲目的將20多萬炮灰集中起來，擺開了一條長蛇陣，向著鴨綠江推進，東路已近惠山，西路已近新義州，中路已近楚山，但進軍的速度卻又表現(xiàn)了賊膽心虛。

我們的戰(zhàn)機將成熟。團委書記（團政委）張政委在18日上午召集連以上干部作了戰(zhàn)斗動員報告。大意是這樣的：這次戰(zhàn)斗，我們二十軍擔任了最光榮而艱巨的“斬蛇腰”任務。因為敵人擺開了前實后虛的長蛇陣，我們就要斬斷它，讓麥克阿瑟在地圖上將目標中國的箭頭改一下，改為目標海洋，目標釜山。但不可否認敵是近代化的機械化裝備，比起我們手里的步槍、刺刀、榴彈（手榴彈）、炸藥強得多。但是朝鮮的氣候，地形，特別是這次作戰(zhàn)的地形對機械化是不利的，何況我們有百倍的信心去戰(zhàn)勝任何困難，我們都是有著高度政治覺悟，階級觀點的人民戰(zhàn)士。上級首長號召我們，只要在戰(zhàn)術手段上做到“一穩(wěn)三要四快”，就一定能戰(zhàn)勝鋼鐵，一定能消滅美國到朝鮮來的“免費旅行家”。最后，張政委提出“我們要打好出國作戰(zhàn)的第一炮”的口號，標志著上下一致的決心。

聽了政委的報告后，連、排干部忙于研究教育“一穩(wěn)三要四快”的戰(zhàn)術手段，部隊在響亮的“打好出國作戰(zhàn)第一炮”的口號下進行了間接性動員。

同志們明確了“斬蛇腰”的戰(zhàn)斗任務后，大家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緊張而愉快的氣氛，這樣表現(xiàn)并不是他們有所顧慮，而是表現(xiàn)出他們的內心真在盤算著：我如何將在鴨綠江北岸宣示的誓言貫徹到出國作戰(zhàn)中呢？我知道戰(zhàn)斗是出生入死的場所，但如何去找個死后“美名不朽”，生時“立功受人敬”的戰(zhàn)機，向黨、向毛主席、向祖國人民表現(xiàn)我的忠實呢？有著這種內心斗爭的同志，他們的臉上是緊張而愉快的，這點我是過來之人，所以知道的。但是不是在部隊里能一概而論呢？不，每一次戰(zhàn)斗動員后，也會有極少數(shù)極少數(shù)的同志產(chǎn)生可恥的保守思想，這種同志當時的臉上決不是緊張而愉快的表現(xiàn)，而是垂頭喪氣，裝病裝傻，或者是無窮的樂觀表現(xiàn)，以此來麻痹領導和群眾的警覺。但當時我們營里，我所見的都是前者的表現(xiàn)，沒有一個后者的表現(xiàn)。

我那親密的戰(zhàn)友，青年團員徐忠啟同志，他就是許多自動的打報告，要求給予艱巨而光榮任務的人之一。他得到連首長的允許后親自將報告條子交給我，上面寫著：“……要求上級大膽給我戰(zhàn)斗任務，不管怎樣艱巨，我們有決心去完成。如果我為中朝人民流盡了最后一滴血，請上級根據(jù)我的表現(xiàn)批準我入黨……”我看完后，伸出左手緊緊的握住他的右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有力地說出“很好”二字。

花蕊大的雪球紛紛飛在廿四（1950年11月24日）的深夜，我們出發(fā)了，哪里有敵人，哪里是未來的美國兵墳場？對，我們就是向著這個方向，翻越了海拔兩千兩百米的雪寒岺，又通過柳潭里，進入前哨陣地——食里。各連送來的宿營報告，沒有一個掉隊的，這使我多么高興啊！

就在那里我們又進行了戰(zhàn)斗直接動員，將上級傳達下來的作戰(zhàn)對象的情況告訴了部隊，使同志們明確了：我們的（作戰(zhàn)）對象是美國的海軍陸戰(zhàn)一師，美國自稱出國過三次，具有一百多年建軍歷史的“皇牌軍”。

聽！槍聲已四起，炮膛已吼叫，戰(zhàn)斗在11月27日打響的。

抗美援朝第二次戰(zhàn)役東線作戰(zhàn)經(jīng)過要圖

（二）二十七位烈士永垂不朽

27日晚我團主要任務是：出擊乾磁開，切斷南北敵人的聯(lián)系，保證兄弟部隊順利殲滅下碣隅里一線的美陸戰(zhàn)一師。本營擔負團的主攻任務，但想不到刁滑的敵人為了逃避他的被殲命運，早已溜走了。我們在深夜10時許到達攻擊出發(fā)點東洞，迅即整裝，向指定方向開始搜索前進，卻撲了個空，12時左右，我們一槍也不開的占領了乾磁開，只得撤回東洞附近的高山隱蔽待命。28日敵人乃無絲毫動靜，在我們的頭頂上只有成百架的飛機在盤旋，輪番的轟炸掃射著我們附近的山路、村莊，同志們看著它嘲笑的說：“拉你的肚子吧，老子在這里睡覺。”天黑了，我鉆進了石縫，和通訊員統(tǒng)鋪，由于疲乏之故，竟不知冷的甜睡了一晚。黎明時接到了轉移的命令，我們被窩內坐起來，只見被上堆積了五六寸厚的白雪，我離別了熱被窩就打起抖來，因為晚上沒敢脫衣睡的緣故，但卻自言自語地哼起順口溜來了：

白雪當被蓋，松針當?shù)靥海?/p>

冷被擋寒氣，地毯軟又軟。

天然巖石縫，勝過防空洞，

二人打統(tǒng)腿，甜睡了一晚。

一切為祖國，甘心這樣干，

艱苦是榮譽，豐富我自傳。

哼著哼著通訊員把背包打好了，他站起來對我笑個不停，我當他笑我哼的那一套了，因此也隨他微笑起來，誰知他越笑越狂，伸手指著我的頭，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追問他笑什么呢？他就壓低了笑聲說：“喜兒在山洞里住了三年才變成了白毛女，你只住了一夜就變成白毛男啦！”他又笑了。我覺悟了，原來我的頭鬢上有雪，因為我人長，睡覺時蓋了個腳就露了頭，結果面孔躲在被里，頭發(fā)還飄在被外，因此頭發(fā)上也有了雪，已經(jīng)凍了似的，起來的時候順手戴上了帽子，就哼起來，弄得他笑疼了肚皮。

拂曉時我營接手了二營陣地，忙于布置火力，兵力。決定：一連向北固守1182.1高地，二連在該高地的東南方進駐一個排的阻擊陣地，命二連八班擔任警戒任務，在路旁監(jiān)視南北敵人的動情，并須迅速破壞橋梁（當時三連歸團直接指揮，固守在1478.5高地）。那時情況是這樣的：在下碣隅里的敵人已被五十八師包圍了，但在一七八團和我團二營的阻擊下，敵人屢攻屢敗。古土水的敵人企圖救援下碣隅里突圍，但在一七八團二營的英勇阻擊下，敵人屢攻屢敗，我們的 1236.5高地仍屹立未動，橫擋著他們。而敵人在這陣地前丟下了大批尸體。我們奉令接替了二營后，爭取著一切時間積極加強工事，為消滅敵人保存自己而作好準備。

太陽偏西了，古土水（應為古土里）的敵人又聚集了，近百輛汽車和坦克向我們進犯，2時光景，敵人的坦克接近了二連八班的陣地。英勇的健兒們，鎮(zhèn)定地等到它只離100米遠之際，奮不顧身，老虎似的跑出了戰(zhàn)壕，與敵人的坦克糾纏廝殺起來，在這緊急關頭二連七班也主動地從側面運動上來，配合了八班的反擊，他們連壽副連長、華排長、宣排副共27名參加了戰(zhàn)斗。他們將坦克放過去，把敵人汽車上的步兵截住了，沒有一輛能前進一步，弄得敵人進退兩難。其中第三、第四輛汽車上的敵人下了車，沿著公路兩側撲向勇士們來，猛烈的火力掃射著勇士們，企圖逼使他們讓路。但是，任敵人火力再猛，勇士們始終沒有被壓制，真正表現(xiàn)了中華兒女的特色，和共產(chǎn)黨員、青年團員、革命軍人的高貴品質。勇士們與數(shù)倍于己、火力優(yōu)勢的敵人激戰(zhàn)了兩小時，斃了于己三倍以上的敵人，擊毀汽車一輛，企圖逼我們讓路的敵人反被逼著回去了，贏得了時間，使兄弟部隊順利殲滅了富順里的敵人。然而，我們七、八班的同志，27位勇士，全都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壯烈地殉難了。

惡戰(zhàn)結束后，我和許多同志去看了一下，我看到了這些情形。八班的陣地在山腳下，離公路只七八十公尺，他們挖的都是散兵坑。他們?yōu)榉刺箍硕x開了工事，因為打坦克是越近越好。這足以證明他們，雖然初和坦克戰(zhàn)斗但沒有害怕它。后來，大概沒有反坦克的武器，以及敵人的汽車又接近了，因此，他們放棄了坦克，截住了汽車。這是對的。敵人的坦克沒有步兵配合就不能單獨作戰(zhàn)。事實如此，他們放過去的坦克，被一連反掉了。我們又看到了27位烈士倒在血泊里的情況，他們的子彈已打完，榴彈已打完，每個烈士的小手指上還掛著三四個、一兩個的鐵圈。烈士徐宗啟的右手還緊緊握著一個榴彈。兩個機槍組犧牲在公路兩側的小高坡上，離公路也只十多公尺。八班的機槍射手連同機槍都倒在公路的上面，可見他是奮不顧身的站著，端著機槍橫掃敵人時中彈的。那一輛汽車，橫在公路上了，敵駕駛兵像瞌睡似的撲在方向盤上，駕駛室右邊踏板下，是壽副連長那只木殼槍，壽副連長仰天倒在公路上。可是這輛汽車是最先的一輛，它后面的汽車逃了，它也想向后轉的時候，壽副連長就爬上去把駕駛員擊斃了，與此同時壽副連長不幸中彈。這位遠在祖國解放戰(zhàn)爭豫東戰(zhàn)役中漂亮的完成爆炸任務，戰(zhàn)后榮獲“全軍一級人民英雄”，及“爆炸大王”光榮稱號的壽志高同志，不及下車就仰天倒下了。那汽車上的美兵尸體有十多個，他們都是側身的、仰天的、緊攀著欄板的。坐凳上放著彈梭子，在他們中間有四五個手榴彈爆炸過的黑圈，汽車的兩側的公路旁撲著八班的3位勇士，徐忠啟就是其中之一。可見這些美國少爺兵在汽車上打了3個小時的哆嗦，嚇破了膽似的圍著欄板作防御，結果被我們兩個勇士送上了5黑麥色（手榴彈）他們就跟著上帝回老家去了。我們又沿著公路向南，邊走邊看了一番，七班和八班的一部分同志稀疏地犧牲在公路兩側，走了100公尺左右就看到了華排長和七班長的殉國情形。華排長的卡賓槍已倒拿著，槍托上有些血印和腦漿，他旁邊躺著一個美國兵，腦袋已裂開了。七班長已沒有湯姆槍了，拿著血淋淋的卡賓刺刀，和一個高個子的美國兵抱在一起。美國兵的手里拿著支手槍，看來是個尉官，他的肚子上已有兩個刀印。被消滅的美軍這可想而知了，我們的七班長已彈盡，用敵人的卡賓刺刀撲向敵人肉搏起來，將他戳了兩刀，第三刀還沒下去，被他的手槍打中了。終于，這27位烈士是彈盡不退，英勇頑強的打退了敵人，保證了富順里的戰(zhàn)斗全殲了敵人。

傍晚，我們派了兩個班將烈士們安葬入土。

安息吧！敬愛的烈士們，你們的鮮血換來了乾磁開敵人被全殲，你們的生命換來了祖國人民的安全，朝鮮人民的解放，你們的精神永垂不朽。世界人民會將你們的偉大事情永遠歌頌！

戰(zhàn)后，師黨委贈七、八班各為“戰(zhàn)斗模范班”的光榮稱號。現(xiàn)在繼承著這光榮稱號的七、八班同志，一致決心，保持榮譽，爭取功上加功。戰(zhàn)前給我看報告的青年團員徐宗啟同志，黨追認他為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

珍藏于軍事博物館的楊石毅抗美援朝筆記本，國家一級文物。

（三）我去受降

在我們營里，和27位烈士同樣英勇奮戰(zhàn)，不惜流血傷亡的范例不勝一舉，每個指戰(zhàn)員將抗美援朝的決心在戰(zhàn)場上變成了英勇頑強，沉著機智的表現(xiàn)。因此，雖然和現(xiàn)代化裝備的美帝初次交手，但勝利總歸是我們的。

11月30日晚上，古土水逃向乾磁開去的400多美國兵，還有75輛汽車和坦克，被我營和二營前堵后插的使他陷入了包圍。9時光景，我們組織了猛烈的沖鋒，打得敵人哇哇亂叫，混亂不堪。這時我們從俘虜中找到一個會講幾句中國話的美譯官，我們就利用他展開了政治攻勢，叫他向包圍圈內喊話，他就喊了幾句，果然靈光。敵方不一會開來了一輛吉普車，4個美國兵夾著兩支卡賓槍下了車，通訊班長楊錫林叫他們放下武器，他們馴服地把槍放下了，楊錫林帶他們進到營指揮所開始談判。巧在這4個人中有個李匪軍的官，他就成了談判中的翻譯，雙方在用筆寫，做手勢的進行著談判。教導員在紙上寫了“繳槍不殺，寬待俘虜”八個大字，要他們責令士兵投降。他就提了四項要求：一、不殺他們；二、將來釋放他們；三、給他們休息睡覺；四、給他們寫信回家。當時我們全部同意。事實上這四項要求將他們是厭戰(zhàn)的少爺兵，他們是被騙過來的……都一一告訴了我們。這些要求沒有阻礙談判，我們自然同意。但是，最后他們卻提出要到六點半鐘實行投降，這一點我們就不答應啦！明明他們還想等到天亮時，還有增援部隊來解他們的圍。因此，教導員在紙上寫了“限半小時內放下武器”。

他們回去了。營指揮所用的軍用臺鐘滴答滴答的響著，半點鐘已經(jīng)過去，敵方?jīng)]有任何回音。我們就又無情地展開了猛烈的火力，打一陣停一會兒，這就叫“政治攻勢必須要軍事壓力來配合”。敵人看到?jīng)]有辦法來拖延，只得又來兩個軍官，請我們派代表去受降。我和指揮所的所有人，臉上都浮現(xiàn)出高興的微笑，相信當時每個人都會這樣想：“美國兵，哼！機械化也向步槍、手榴彈投降了。”我正在考慮受降任務交給誰的時候。通訊班長楊錫林同志在旁邊插進來說：“報告，我去受降，我去受降好了。”打破了我們的思考。教導員和營長不約而同的回答了他：“好，你去，要提防萬一……”

楊錫林跟著他倆去后，約半小時，他回來了，緊跟著，美國兵就成群結隊的一批批前來投降了。其中有一批近20個人，走過來的動作像出操一樣整齊，各個都緊縮著頭，高舉著雙手，腦前掛著空槍套。只要我們講句話或搖動一下槍，他們就急忙的擺動空槍套，表示已經(jīng)解除武裝了。這些表演逗得我們的同志都笑起來了。不知哪個說了這么一句：“美國兵在杜魯門的精心培養(yǎng)下，麥克阿瑟的大力教育下，的確是正規(guī)化的部隊，投降動作都受過相當時間訓練的。”“起碼兩個月”，另一個人接上這一句，引得大家更加好笑。

楊錫林同志走進指揮所時還笑個不停，人們都圍住了他，要他把單獨一人進入敵陣地受降的經(jīng)過講給大家聽。這時他耐住了笑聲一一的談了：“當我看到營首長在討論哪個去受降時，我就感到這是一個萬一不測的艱巨任務。如果讓一個干部去，那是不妥當?shù)模沂莻€班級骨干，是黨員，犧牲我是完全可以的。”當他講到受降情形時，忍不住笑了，邊笑邊談著：“我將卡賓槍子彈上了膛，提防他們搞鬼時就一個換一個也好的。我進入敵陣后，看到那個美國兵本來就是一副苦臉，看見我一去，好像投降有了保證而十分高興。但到處都很混亂，汽車橫七豎八的停著，沒有一個全副武裝系在身上的，許多敵人都把槍放到一邊，尋自己的東西去了，傷病在呼喚也沒有人理會。只要我方一有槍響，他們就抱著頭往里鉆，帶我去的那兩個敵軍官當我是了不起的首長似的，馴服的聽從我的指揮，陪著我從中間走到北頭，又從北頭走到南頭。我看到一批美國兵肩上還掛著槍。我就作手勢要讓他們放下武器，又作了個手勢叫他們向我們陣地走來。我一說他們就一一照辦。我看到有些還在挖工事，就隨手拿了一把鐵鍬擺擺手，美國軍官見了，向旁邊的軍官咕嚕了一陣，以后就沒有鍬聲了……就這樣我回來了，他們就跟著我來了。”

抗美援朝時期的楊石毅（圖源網(wǎng)絡）

（四）勝利的來源

11月已完結，12月已開始。激烈的戰(zhàn)斗對我營來說，已經(jīng)過去，未來僅是收拾收拾殘敵而已。整個咸南戰(zhàn)役已奠定了“我勝敵敗”的命運。

記得戰(zhàn)前張政委動員報告中說：“……叫麥克阿瑟在地圖上將目標中國的箭頭改一下，改為目標釜山，目標海洋……”這句話現(xiàn)在已不是只能聽不能看的話了，而是變成了能看的實際事情了。你看，漏網(wǎng)的那些殘兵敗將，多么狼狽的在往南逃跑，敵人的飛機為了掩護其地面部隊的潰退，比前幾天配合進攻還瘋狂，更盲目的到處亂炸掃射。

一日，我營奉命移至下馬岱里一線擔任阻擊任務，防止殘敵于此奪路而逃。在那里并沒有戰(zhàn)斗，這是空隙時間。部隊隱蔽在防空洞工事內休息待命。營指揮所內的工作也轉向調查、統(tǒng)計部隊的傷亡及現(xiàn)有的力量，與設法籌糧為主了。

人所皆知，咸南戰(zhàn)役是在零下30多度的嚴寒中，在戰(zhàn)前已斷糧的情況下展開的。咸南戰(zhàn)役的勝利來源之一，就是毛澤東的戰(zhàn)士不僅發(fā)揚了英勇善戰(zhàn)的英勇傳統(tǒng)，而且是熬過了饑寒交迫。

記得咸南戰(zhàn)役中，我營在戰(zhàn)斗中傷亡的數(shù)字并不大，而凍傷的卻有174名。許多同志凍得失去了知覺，但仍英勇地戰(zhàn)斗著。機槍連有個李茂同志，在某山頂配合步兵殺敵時，敵人沖上了山，而他的手卻不能扣那扳機去射擊敵人，急得他哭了，后來他用勁一扣把敵人打垮了。戰(zhàn)后連隊將他送到營部來，準備轉送后方休息去，我見他手腳全都凍爛了，血水在滴，骨頭可見，不用問他已受盡折磨了，但他仍然微笑著躺在擔架上。

“多天連續(xù)的在山上，馬達聲似的寒風無情地吹打著他。兩腳整天浸在冰雪里，兩手還要做工事，自然容易凍傷的。”我這樣想。想著想著熱淚涌入我的眼眶，親愛的戰(zhàn)友凍成這樣怎能不讓人難受呢？我彎下腰，按著他的肩膀，用安慰的口氣問他：

“李茂同志，你痛苦嗎？我們準備送你到后方休養(yǎng)去。”

“不，副教導員，我不痛苦，我完成了任務，我感到愉快。我難過的是，因為我凍傷了，要與大家分別了。”他這樣回答著我，眼眶里亮晶晶的涌出了熱淚。

“對，我們相處在一起，把敵人打敗了，我們勝利了。你也不要為離開部隊休養(yǎng)而難過，要知道勝利就是用我們的犧牲換來的。你說得對，你應該為你堅強而完成了任務而愉快，安心休養(yǎng)去。”我又這樣安慰他。我轉身寫了張介紹條，叫擔架員們將他送走了。

與此相同的例子不勝一舉，我覺得這也是我們勝利的來源之一。毛澤東的戰(zhàn)士就是這樣戰(zhàn)勝了嚴寒，戰(zhàn)勝了敵人。

我記得那天，通訊員小王拾來了凍的地蛋（土豆），關切的對我說：“副教導員，你肚子餓了，你先吃吧。”

“不，小王，你吃，我不餓。”事實上我已兩天沒有吃了。但是我知道小王他也和我一樣，我不能只顧自己應該先照顧下級。因此這樣回答他。

“教導員，你的工作責任重大，餓壞了可不行。你先吃吧，我再去想辦法。”小王還是這樣照顧我的說著。

我被他的行為言語，感動得鼻子孔發(fā)酸，使勁控制著熱淚的涌現(xiàn)。但不知怎么的，大概小王看出我那眼眶閃亮，他呆住了。我目不轉神的盯在小王臉上，發(fā)現(xiàn)他那閃閃有關的兩眼中也有了水花。

“小王這樣吧，我們一道吃吧。”還是我想出這個主意，打破了四只眼睛互視著的沉靜空氣。

“好，那么你吃4只，我吃3只。”小王才微笑的開了腔。就這樣我們才開始吃。“小王，你從小以來，吃過這樣的生地蛋沒有？”我指著生地蛋開問起來。“沒有，因為我們家鄉(xiāng)不產(chǎn)地蛋的。可是，我還是覺得這樣的生地蛋還比我從小給地主家干活時，吃的冷菜冷飯好得多。因為吃菜飯要挨打挨罵。今天吃生地蛋是為了朝鮮、祖國、世界和平，是光榮的。所以生地蛋是好吃的。”小王用嚴肅的口氣回答我。我是了解小王的，過去我們一談起他的出身經(jīng)歷，他就會悲傷起來，因為他受過地主的殘酷剝削，所以我就再不和他扯了。只是想：“我們的斗爭，就是為了改造社會的階級斗爭。今天朝鮮的戰(zhàn)爭，還不是我們無產(chǎn)階級反對資產(chǎn)階級的斗爭嗎？我們每個同志都像小王一樣發(fā)揮了無產(chǎn)階級的英勇頑強，不屈不撓的精神，我們首先克服了饑寒交迫的重大困難。因此，取得了勝利，這也是勝利來源之一。”

地蛋吃完了，我順手拿起一張戰(zhàn)地刊物——油印的前鋒報看起來了。其中有篇文章我還能記得呢。它刊登著：“1806高地的二連的一個戰(zhàn)士，在某山與美陸戰(zhàn)一師浴血戰(zhàn)斗中，被敵人的炸彈炸傷了，他知道自己掛了重彩，生命沒有保障了，在斷氣前，他還掏出日記本子，親熱的看著日記本上毛主席像，直到斷絕了呼吸，日記本還拿在了手里。”的確，我們每個革命軍人，就是毛主席的戰(zhàn)士，我們的歌聲中，高唱毛主席是太陽，是指南針，我們跟著他，他領導著我們，永遠走向勝利的方向。咸南戰(zhàn)役的勝利，還不是因為毛主席的英明領導，毛主席就是我們勝利來源的主要因素。

楊石毅咸南戰(zhàn)役筆記手跡

（五）戰(zhàn)役宣告勝利結束

我們在毛主席的英明領導下，克服了饑寒之苦。半月來的戰(zhàn)斗，至12月12日左右，戰(zhàn)役宣告結束了。兄弟部二十六軍擔任了乘勝追擊的任務，將敵趕過了三八線以南。

我們在12日的晚上，奉令移至下碣隅里一側去戰(zhàn)備休整了。沿著公路走上了黃草嶺尖頂，在那里我們看到30多個朝鮮的男女老少躺在血泊里。躺在距公路只是50多公尺的山腳下。這是野獸們將朝鮮居民集體屠殺案之一。你看，30多個被害者怎么都躺在約20公尺寬的圈子里，離被害者50公尺處，怎么有一堆子彈殼，難道還不是野獸們用機槍把他們掃死的嗎？最凄慘的是，被害者其中有五六個朝鮮的母親，她們的懷里還抱著身亡的孩子。其中有兩個約兩歲的嬰兒，還含著母親乳頭。就這樣和她們母親，一道遭受了死難。我看到這幅慘景，熱淚又不自主的流上了臉皮。因為我想到：“哪個同志沒有父母兄弟，哪個同志的父母兄弟能容忍被法西斯的強盜殘害呢？什么是抗美援朝，抗美援朝就是不讓黃草嶺的慘狀發(fā)生到鴨綠江以北去。”這幾句想法，后來我常引用為工作中的鼓動詞。

當我們到達下碣隅里后，由于糧食還不能運上來，因此上級將繳獲自美軍的食品，大批的分發(fā)下來了。我們每當吃著麥克阿瑟運輸隊長送來的罐頭食品時，還能觀賞著周圍的戰(zhàn)利品，什么坦克呀，汽車呀，大炮呀！應有盡有，的確是引人入目。想到這都是我們大家流血流汗換來的，自然是興奮萬分的。

我還記得就在那里駐住時，和營長教導員三人，曾在陸一師師部門口的B - 29型轟炸機旁，以勝利的愉快笑容，拍攝了永遠作留念的照片。

1月5日，部隊奉令開往五老里一線去戰(zhàn)備休整了，我們大踏步地離開了自己作戰(zhàn)過的戰(zhàn)場。（選自2020年第10期《軍事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