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不讓種竹筍,焦作不準種山藥,桂林的葡萄園被鏟,漳州的水仙田被毀…...”近些年,這樣的新聞總在刺痛我們的神經。一邊是農民“鏟苗還耕”時的無奈與痛恨,一邊是糧庫里堆積如山的陳糧。我們不禁要問:到底什么是糧食?我們傾盡國力守護的“飯碗”,里面到底應該裝什么?
![]()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答案卻遠非我們想的那么簡單。搞不懂這個問題,我們不僅會勞民傷財,更可能動搖國家安全的真正根基。
一、 狹隘的“糧食觀” :
我們還在用明朝的菜單,準備未來的宴席?
在官方的詞典里,“糧食”幾乎特指谷物(稻、麥、玉米)和薯豆。這套觀念源于千百年來“吃飽飯”的生存焦慮,其核心是 “谷物即糧食,糧食即安全” 。
為什么會出現谷物才是糧食的狹隘看法?這主要是只從農耕文明的視角出發,將“糧食”等同于“植物性主食原料”,而忽略了以畜牧業為主導的廣大牧區人民的糧食并非谷物的現實。牧區人民的“糧食”是什么?他們的“糧食”或更準確地說,他們的主要熱量和營養來源,是動物性產品肉(牛、羊、馬等)、奶及奶制品(奶酪、奶豆腐、酥油等),在某些地區,也可能包括一些谷物(如青稞)作為輔助,但核心是動物性產品。
如果嚴格按照“植物性主食原料”的定義,牧區人民的主食體系就被排除在“糧食”之外了,這顯然是荒謬的。
因此,僅從大陸文明來看,一個完整的“糧食”概念,應當同時涵蓋“植物性糧食”和“動物性糧食”。什么是糧食?更準確的表述應該是,“糧食”是指滿足人類基本能量需求的、最基礎的食物。它主要來源于兩大體系:對于全球多數農耕區人口而言,主要是植物性的(如谷物);對于牧區人民而言,主要是動物性的(如肉和奶)。
再進一步觀察,我們需要超越單一文明中心論,“農耕+游牧文明”的修正,依然是以大陸文明為中心的。如果將海洋文明(如太平洋島民)、極地文明(如因紐特人)和原始采集文明全部納入考量,人類“糧食”的功能性本質就昭然若揭了:提供基礎能量(卡路里)、提供基本營養、維持個體生命和社會存續。
無論是水稻、小麥、牛肉、三文魚、海豹肉還是野果,只要它們在一個特定的人類社群中扮演了 “維持生命的基礎食物” 這個角色,它們就履行了“糧食”的職能。在這個層面上,“能吃能充饑的一切主要食物都是糧食” 是完全成立的。它尊重了文明的多樣性。
我們不應將基于農耕文明的“植物性糧食”概念,當作普世的、唯一的標準。正是因為我們長期認為谷物才算糧食,在此觀念指導下,一系列政策應運而生:
- 18億畝耕地紅線:目標是好的,但執行中往往異化為“耕地數量”的絕對崇拜。
- “占補平衡”:城市占一畝良田,就要在山里補一畝“耕地”。于是,我們見證了“圖紙上畫耕地”的荒唐,以及如今“良田上山”的生態悲劇。
中國長期以來實行嚴格的“占補平衡”政策,即“建設占用多少耕地,就要通過開墾等方式補充多少數量和質量相當的耕地”。這樣做的初衷是為了保護耕地總量,但在90年代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時期,大量優質耕地被占用,主要集中在平坦、交通便利的城郊地區。當時要兌現“占補平衡”,在現實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于是,地方上普遍采取了 “數量優先于質量” 的對策,將補充耕地的指標“畫”在了偏遠的山坡、丘陵上。這些地塊在圖紙上是耕地,但在現實中可能從未被有效開墾,或根本不適宜耕作。這給今天不少地方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 “防止非糧化”:這本是保護核心農田的好意,但在基層“一刀切”的執行下,變成了對一切非谷物作物的宣戰。山藥、竹筍、水果、魚塘,這些更能讓農民致富的“食物”,在僵化的指標面前,都成了需要被鏟除的“異類”。
一位鄉鎮干部曾倒苦水:“上級只要看到衛星圖上是綠色的(表示作物)就不行,必須得是黃色的(表示谷物收割)才算完成任務。我們跟農民解釋,說這是國家政策,農民反問我們:‘國家不讓我們吃飯了嗎?’我啞口無言。”
我們為什么會存在如此強烈的歷史路徑依賴?這是因為中國有著悠久的農耕傳統,政策制定和科研資源長期向種植業傾斜,形成了以谷物為中心的思維定式和一套成熟的行政管理體系。
其結果,就是導致我們的糧食安全戰略,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停留在“保證人人有一大碗白米飯”的層面上。然而,國民的餐桌早已天翻地覆。
二、飯碗里的革命:
中國人早就不只吃一碗飯了
請您回想一下自家最近的餐桌:一頓飯里,是一大碗米飯配點咸菜,還是半碗飯(女同胞甚至不吃主食),配上半盤青菜、一塊肉、一個雞蛋和一杯牛奶?
數據不會說謊:
- 口糧消費下降:中國居民人均直接消費的稻米、小麥數量持續下降。
- 肉蛋奶需求暴增:對肉、蛋、奶、水產品、水果的需求呈爆炸式增長。生產這些食物,需要消耗巨量的飼料糧(特別是大豆和玉米)。
一個殘酷的錯配由此產生:政策逼著農民大量生產我們直接吃得越來越少的口糧,而對我們間接消耗得越來越多的飼料糧和高品質食物,卻支持不足。這直接導致了“想吃的不讓種,強種出來的又賣不掉”的結構性矛盾。
我們端的“飯碗”,內涵已經變了。它從一個“裝米飯的碗”,變成了一個“盛著肉蛋奶菜果的餐盤”。繼續只盯著碗里的米飯,注定會餓著餐盤里的其他美味。
三、惡政之痛:
當政策背離常識與人心
這種錯配,在基層演變成一幕幕令人痛心的“鬧劇”和“悲劇”。
1. 生態的破壞:在25度以上的山坡上“退林還耕”,打造“高標準農田”。這不僅是勞民傷財,更是對生態的嚴重破壞,一場暴雨就可能造成嚴重的水土流失。這究竟是“保護飯碗”還是“砸掉子孫后代的飯碗”?
除了谷物種植,有的地方禁止耕地果園化,美其名曰保護耕作土壤層,實際上這是對生態效益的誤判。例如,像竹筍、果樹等多年生植物,其實具有良好的水土保持功能,其生態效益可能優于一年生谷物。簡單的“鏟除”命令,有時反而會破壞當地的生態環境。
2. 農民的困境:種植高附加值經濟作物是農民增收致富的主要途徑。一些地方忽視農民生計與地方特色農業,下令鏟除湖州的竹筍、焦作的懷山藥、桂林的葡萄、漳州的水仙。實際上這些種植物往往是經過長期發展形成的、具有市場競爭力的地方特色產業,是農民增收的重要來源。強行鏟除這些作物,不僅直接損害農民的經濟利益,也可能摧毀一個地方的優勢產業和品牌,是一種 “懶政” 的表現。強行鏟除,等于直接剝奪農民的生計。當種地不僅不賺錢,還要虧錢時,誰還愿意留在土地上?這種“驅農”政策,長遠看是在摧毀農業的根基——人。
3. 干部的無奈:基層干部夾在上級的剛性考核和群眾的激烈反對之間,左右為難。完不成指標要挨處分,強推政策又失了民心。他們常說:“我們就像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所有這些痛苦的根源,都在于我們對“糧食”的定義和理解,出了偏差。
四、破局之路:
從“小糧食”觀走向“大食物”觀
所幸,解決問題的鑰匙已經找到,那就是國家高層提出的 “大食物觀” 。 “大食物觀”核心在于跳出有限的耕地視野,向整個國土資源要食物,包括森林(森林糧庫)、草原(牧區)、江河湖海(藍色糧倉)等,構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
- 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構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并專門部署了扶持畜牧業穩定發展、促進漁業高質量發展、發展森林食品等任務。
- 國務院辦公廳專門印發文件,對踐行大食物觀、構建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作出系統部署,涵蓋了農林牧漁各個領域。
- 農業農村部也提出,努力向森林要食物,向草原要食物,向江河湖海要食物,向設施農業要食物,向植物動物微生物要熱量、要蛋白,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加快構建。
但知易行難,如何讓它從理念落地為惠及千家萬戶的好政策?
1. 重新定義“糧食安全”:糧食安全必須是 “食物安全” 。安全的目標不應僅僅是“谷物自給率”,而應是 “綜合食物供給能力” 。一塊能產出優質牛奶、牛肉或水果的土地,其安全價值不亞于一塊稻田。
2. 從“保耕地數量”轉向“保農業產能”:保護的重點不應是僵化的“畝數”,而是耕地的肥力、水利設施等綜合生產能力。即使短期內種了樹或挖了塘,只要土地的生產能力沒有被永久破壞,需要時能快速恢復,就是保護了戰略資源。
3.通過技術創新緩解土地利用矛盾:通過生物技術、設施農業等技術,可以在不擠占耕地資源的情況下,大幅提升非植物性食物的供給能力(如植物工廠、循環水養殖等),這可能是從根本上緩解土地用途矛盾的關鍵。
4. 改革考核“指揮棒”:取消唯“糧食播種面積”論的考核,建立包含食物多樣性、農民收入、農業生態效益在內的綜合性評價體系。讓地方官員有動力去發展真正符合市場需求的現代農業。
5. 尊重農民主體地位:農民是糧食的生產者,也是最懂土地的人。政策應通過補貼、保險、市場信息等經濟杠桿進行引導,而不是用行政命令強行干預。要讓農民種地能賺錢,這才是保障糧食安全最持久、最有效的動力。
結語:
咱的飯碗,咱要自己端明白
什么是糧食?糧食就是能讓中國人民吃得飽、吃得好的所有食物。它不僅是水稻和小麥,也是池塘里的魚蝦、牧場上的牛羊、果園里的瓜果。
我們不能一邊喊著端牢“中國飯碗”,一邊卻又把飯碗里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東西往外扔。糾正狹隘的糧食觀,終結“鏟苗還耕”的惡政,不僅僅是為了農民的增收和基層干部的解脫,更是為了我們每一個人能有一個更豐富、更安全、更可持續的未來餐桌。
是時候,讓我們的政策跟上我們飯碗里的變化了。
作者 | 吳必虎 DeepSeek
編輯 | 周晴
圖源 | 網絡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