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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報社原總編輯吳之非
桃林崗一戰(zhàn)
吳之非
桃林崗一戰(zhàn),是整個睢杞戰(zhàn)役中不算大的一個防御戰(zhàn),但出了名。因為這里是豫東平原、通稱黃泛區(qū)的邊緣的一個普通村落,無山可依,無險可據(jù)。我們?nèi)A野十縱八十四團,只憑著臨時構(gòu)筑的簡單的土木工事,手榴彈和六0炮,抗擊著國民黨號稱關(guān)內(nèi)三大王牌軍之一的新五軍,使它五天五夜,盡管全副美式裝備,上有飛機,下有裝甲車,也不能前進一步。華野的主力部隊正在東邊圍殲區(qū)壽年兵團。若問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這里到區(qū)壽年兵團部所在的龍王店有多遠?“十八里!”就這么一個十八里,美造一二二榴彈炮可以打到的距離,邱清泉就見不到區(qū)壽年,無可奈何。睢杞戰(zhàn)役是我們殲滅國民黨軍大兵團的第一個戰(zhàn)役。其中桃林崗一戰(zhàn)則顯示了我們部隊跨越運動防御可以堅守防御的能力。我們是更不怕國民黨軍隊了。國民黨軍隊更怕我們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進程在加快了。
我們是打著瞌睡走來的
到桃林崗之前,我們部隊正在上蔡西洪橋阻擊國民黨的另一個王牌軍,胡璉的十一師,也叫十八軍,為的是保障打開封。部隊一接到北上命令,把陣地交給劉鄧大軍就開拔了。忽然在上蔡消失,又忽地在杞縣出現(xiàn),真是神出鬼沒,兩條神奇的腿創(chuàng)造的神奇的事跡。
我們這支部隊太疲勞了。它是華野外線兵團前出得最遠的一個縱隊。一年之前還在傳說武松打虎的陽谷,一年之中竟渡黃河,跨隴海,沿淮河西行,進入桐柏,直抵襄樊漢水,邊打邊走,邊走邊打,幾乎整個中原戰(zhàn)場都留下了足印。戰(zhàn)士們的衣服從棉襖改成夾衣又磨破成單衣,一年就穿這么一套。人走著走著只要稍停一步就唾了,乏累到這樣的程度。但是,一聽說打五軍,一切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勁也來了,話也多了。
“俺們是吃‘肉’還是啃‘骨頭'?”戰(zhàn)士問。
“我看是拿手的阻擊!”一位班長猜。
“要是打阻擊,這回可打不著五軍了。”另一個戰(zhàn)士插進來議論。
“管它攻堅,阻擊,只要是五軍,決不輕饒它!”又一位班長說。他那咬牙切齒的神態(tài),聽也能聽出來。
“往后傳,不讓講話,保持肅靜。”前邊指揮員傳下口令。誰也不作聲了,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算計。
不說話,瞌睡蟲又來了。一邊走,一邊睡。兩條腿不斷交叉向前,腦子不“轉(zhuǎn)”,有點像木頭了。可以說,我們是打著瞌睡走到桃林崗的!
驕橫、狡猾的五軍
我們部隊同五軍已經(jīng)打過不止一次的交道,摸熟了它的脾氣。這個五軍不像國民黨雜牌軍,猶豫,徘徊,進不敢進,退不敢退,而是狡詐、驕橫,還有點目空一切。一接觸,先是給你一頓排炮,“咣!咣!咣!”炮打得相當(dāng)神氣,落點成一線,初上戰(zhàn)場的準被它嚇幾跳。它敢冒險,進得快,可是你要抓它時,它跑掉也快,你放過它去打別的國民黨部隊,這時它又在你屁股后面纏你。
這一次,我們原定到杞縣以西的。狡猾的五軍比我
們先到了一步,我們只得改道到了睢杞兩縣之間的桃林崗。邱清泉和區(qū)壽年兩個兵團之間本來有四十公里的間隔,現(xiàn)在一下子變得只剩下十到二十公里。我們一向是打運動防御的,那樣打,有地方可以回旋。現(xiàn)在我們阻擊部隊的背就靠著攻堅部隊的背了,逼著我們只有堅守,毫無后退的余地。
部隊一到桃林崗,第一個也是第二個、第三個任務(wù)就是做工事。從縱隊到團,從團到連,傳下來的口號是:不管多么疲勞也要先挖工事,只要不打槍就動鍬,“多挖一鍬,就多一分勝利”!桃林崗的工事不僅筑成幾道,而且筑成了環(huán)形。聰明的指戰(zhàn)員們,想到了要防備五軍從同友鄰部隊的接合部竄過去。大家下了這樣的決心:不讓國民黨一兵一卒從桃林崗過去。
碰到了釘子上
邱清泉的五軍大約沒有想到,幾天前還在上蔡的部隊會在這里出現(xiàn)的緣故吧!頭一天采取了從桃林崗向北到官莊一線的多路進攻。五軍同往常一樣,炮火開路,一排炮,又一排炮,步兵就踏著炮點發(fā)起沖鋒。可是一沖近我們第一道陣地跟前,就被手榴彈和步槍組成的火網(wǎng)擋住了。我們部隊很沉著,不到時候不開火,一到敵人炮火向后打去,便在指揮員的一聲令下,機槍、步槍同時射擊,不時還有六O炮助威,強迫敵人除了低頭伏在土坎后面,就只有被打死。
敵人變了。在頭一天幾次進攻不成以后,第二天把重點放到進攻桃林崗。國民黨的飛機也出動了,像羊拉屎,一架飛機一下子掉下好幾十顆八二炮彈,雖然有瞎火的,但是一炸也是一大片。敵人沖鋒,瘋狂地亂喊亂叫,猛撲過來。
我們也有變化。頭天夜里,堅守桃林崗部隊的團、營指揮員討論了上級的命令,作好了依托陣地頑強抗擊的準備。一個營只擺開兩個連,一個連只擺開兩個排,藏起來一部分兵力,好打反突擊。我們的戰(zhàn)士依然默不作聲地迎擊,槍不亂打,手榴彈不亂投。一個戰(zhàn)士犧牲了,另一個戰(zhàn)士就占領(lǐng)他的位置繼續(xù)抗擊。一個陣地被突破了,立即有一個反突擊組上去把陣地奪回來。敵人進入第二道防線,我們不但要奪回第二道,還要把敵人趕出第一道。短兵相接,反復(fù)沖殺,不容許敵人在我陣地上站住腳。
猖狂的邱清泉兵團這一天對桃林崗發(fā)動了四次進攻,成團成營的敵人想奪路東去,挽救區(qū)壽年兵團被消滅的命運,都告吹了。它碰到了釘子上!
防御也捉了俘虜
最激烈的戰(zhàn)斗是第三天的下午。我們的前沿工事又一次被毀了,戰(zhàn)士們撤退到了村沿的防線。黑壓壓的敵人,靠著猛烈的火力,直往桃林崗的西北角壓過來。情勢十分嚴峻。
“把它趕出去!”戰(zhàn)士們躍出塹壕,端著刺刀,同敵人展開了肉搏。差不多每倒下幾個敵人,我們也有一個戰(zhàn)士犧牲的。西南角的敵人趕出去了,西北角的敵人因為太多,你這里一擠反而把它壓進村里來了。
先沖進來的敵人占領(lǐng)了房舍,同團里臨時組織起來的勤雜人員的戰(zhàn)斗隊伍對壘。后面的敵人還在上。眼看桃林崗有被敵人突破的危險,正在這個時候,一支從正北方向出擊的友鄰部隊出現(xiàn)在敵人的后面,同從桃林崗西南角壓出去的我們部隊互相呼應(yīng)。一場我陣地將被突破的戰(zhàn)斗,轉(zhuǎn)眼成了一場將把進攻敵人圍而殲之的戰(zhàn)斗了。
“抓俘虜啊! ”槍聲、手榴彈聲和我們戰(zhàn)士的呼喊聲,是這樣的大,這樣的近,把敵人嚇壞了。往后跑得快的拼命地突回去了,跑不掉的果然乖乖當(dāng)了俘虜。
最好的戲在今天晚上打退了這次進攻以后,桃林崗分外的寧靜。除去“知了”、“知了”惹人煩躁的蟬聲之外,一切槍炮聲都停下來了。太陽還在西邊地平線上顯示威嚴,田野上稀疏的高梁低垂著頭。去年這個時候是下個不完的雨,行軍打仗到處一片泥濘。今年這個時候卻連風(fēng)也紋絲沒有了,河干井涸,一陣陣熱浪灸人。寧靜使人想不出這里剛才還是你死我活拼殺的戰(zhàn)場。寧靜特別使人感到熱不可耐。
團長毛會義在桃林崗東南角的一棵大樹下涼快。他敞開上衣,露出發(fā)汗的胸脯,一手拿著大蒲扇,呼哧呼哧扇著。縱隊文工團史風(fēng)團長看到好機會,走近來想從他那里挖點材料編節(jié)目。兩個團長,一武一文,開始了對話。
“咱們這個桃林崗戰(zhàn)斗的意義……?”
“你這個團長啊!我告訴你,這問題得問縱隊宋司令員。我這個團長只知道八個大字:咬緊牙關(guān),守住這里!”
“你們要寫毛會義談桃林崗戰(zhàn)斗,這不行!我這個團長談不出來。”他邀史風(fēng)一起到前邊去看看連隊和戰(zhàn)士,說:“叫他們談怎么樣?”
正說著,一位參謀遞給毛團長一張紙。他的話忽然變了:“哪里也不許你們?nèi)チ耍裢砭驮谶@里看武戲!”說著,匆匆跟參謀走了。
入夜,堅守桃林崗的指戰(zhàn)員興奮極了。先是東面槍炮聲大作,一邊、兩處、幾處在圍殲區(qū)壽年兵團的殘部。后來是西面,派出的小分隊不時向邱清泉兵團這個陣地那個陣地佯攻。曳光彈劃出的交叉火力刺破了夜空。天上的照明彈和地上的火光結(jié)成了飄動的彩帶。這一夜,槍聲如松濤,炮聲似陣雷,譜出了我們開心、敵人喪心的交響樂。要知道東西兩邊的敵人,中間只隔了不到十公里,最遠也不到二十公里啊!這個距離,摩托只要十幾二十多分鐘,步行也不過兩三小時,卻幾天幾夜無法跨攏一步。
西邊敵人眼巴巴地看到東邊敵人的被消滅,一籌莫展,這真是一幕戰(zhàn)爭好戲!
有一位戰(zhàn)士寫了如下四句槍桿詩:
華野十縱,鼎鼎大名;
專打阻擊,氣死五軍!
天亮以后,傳下命令:桃林崗還要堅守。因為東邊又把黃伯韜兵團包圍了。
但是,又過了一夜,五軍跑了。聽說繞道東北方向去搭救黃伯韜去了。臨末,還打了一頓排炮,不過不是一排比一排靠近,而是一排離一排遠去。
是年一九四八年七月三日。(原載于長征出版社《三十年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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