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rty (adj.)骯臟的;下流的;
work(n./v.) 工作;勞動。
因此,dirty work=下流的工作?
想啥好事呢!在職場黑話里,dirty work這個組合詞指的是那些沒人想干、毫無成長,卻又不可避免的臟活累活。這些工作會順著權力鏈條層層下放,最終精準砸中鏈末的終極牛馬——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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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的00后實習生:整頓職場,大殺四方;
實際上的00后實習生:澆花是嗎?好的老板。
01.《實習生dirty work大賞》
一份工作能臟到什么程度?請欣賞倒霉網友們的實習分享。
:在食堂給老板做飯(以后遇到管飯的公司記得先問問是不是要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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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茶倒水,掃地施肥——從茶藝到園藝,一條龍技能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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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了6小時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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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掉文件上訂的幾百顆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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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字面上的dirty work:掃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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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屬于家政類的dirty work,當你成為一名實習生,你同時也就成為了辦公室的管家、領導的秘書、老板家孩子的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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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核心在于工作范圍的無限越界,從公共事務無縫侵入私人領域,實習生時刻處于員工與保姆的量子疊加態,具體是什么身份要取決于老板什么時候觀測(指揮)你——薛定諤的實習生。
說起來這類dirty work在荒誕中還尚存一絲幽默,你很難在別處獲得如此超前的人生體驗:給一條魚接生;觀察女同事的屁股找出月經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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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消磨人類意志的,是那些被包裹成正常工作的dirty work,它確實是work,但也確實夠dirty。
:把一個地方的數據復制到另一個,用一個表格補充另一個表格。面無表情的復制粘貼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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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情商:部門信息中樞;低情商:人肉傳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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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文件、資料,不斷變換文件格式以適應老板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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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生的工作通常涵蓋部門里所有需要人工、卻毫無技術含量的任務,它們重復且枯燥,讓人在無盡的復制粘貼中耗盡能量。唯一的好處是可以大幅提升對無聊的忍耐能力。
打工至少還能掙點窩囊費,而實習生只有微薄的薪水,一個月兩三千塊錢,扣掉通勤和吃飯,約等于倒貼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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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行業實習沒有工資,甚至要另外交一筆實習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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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份錢少活dirty的工作非干不可嗎?是的。大多數學校把實習算做一門課程,拿到實習證明才有相應的學分,才能順利畢業。不過就算沒有學校的強制要求,也很少有人真的有魄力可以完全不去實習。要找工作,總不能簡歷上全寫自己當班干部的事。
《2024大學生就業數據報告》中,93.53%的畢業生參與過實習,49.89%的畢業生擁有2段及以上的實習經歷。
真正的卷王從大一起就跑在了刷履歷的賽道上,到畢業時已經手握四五段實習經歷;優績主義博主的主頁全是“大二拿下頂級offer”、“大三實習復盤”,光是看到就很難不讓人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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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學生也沒辦法,只能一邊在dirty work里機械勞動,一邊安慰自己“當你開著車在商場找不到車位,不會懷疑是車有問題”。
這套系統運轉的受益者當然是公司,他們可以用極低的成本,把團隊里沒人愿意干的活包裝成學習機會,順理成章地轉移給實習生。
而且類似的情況在哪都有。日本企業里,新人被期待先做雜事,例如清掃、端茶、搬物件、干凈會議室、文件整理等,這被視作“先做人,后做事”的過程;韓國年輕人創造出一個英語和韓語的混合詞Passion Pay(???),因為一些企業經常要求實習生用“熱情、夢想”來換低薪或無薪工作,“你能在這里工作已經是福報了。”
看起來是一套剝削系統,但其實,實習最初誕生時更像是一種教育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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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初,美國正處在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尾聲,制造業、工程業迅速擴張,社會對“既懂理論、又能動手”的技術人才需求極大。辛辛那提大學的Herman Schneider提出了一種設想:學生一邊上課,一邊去企業帶薪工作,課堂和工廠交替。
學校同事們都嘲笑這個想法。因為企業擔心這幫學生會弄壞機器,老師則覺得這會把大學生變成工廠學徒。Herman Schneider非常努力,說服大學董事會批準了這個項目的一年實驗,又四處動員企業,最終有12個企業招收了27名該項目的學生。
這就是現代實習制度的早期雛形。那時候這類項目主要是面向工程、技術類專業等專業領域。這些工作上手有門檻,去企業實習相當于上了一堂帶薪的實操課,很有好處。
而真正讓實習成為畢業生常態,是 20 世紀后期大學入學率的激增與就業市場的競爭加劇。到 1970 年代,美國大學畢業生數量迅速上漲,而對應的優質入門崗位并沒有等比例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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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增加實習機會被視為幫助畢業生找工作的辦法。勞動經濟學家 John Nunley在書里說,企業需要具備解決問題能力的人,實習讓他們有機會展示這些能力。
逐漸地,企業開始依賴實習經歷來篩選人才,這導致求職者被迫積累更多的實習經驗來保持競爭力,循環加劇之后,市面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無薪實習崗位。
當學生需要企業的履歷背書遠甚于企業需要學生的勞動,權力關系便順理成章地發生傾斜。這時候,實習已經變成了一種勞動力市場的前置門檻。
dirty work,可以看作是這種權力傾斜的直接后果。企業在挑選人才時,不必再提供真正的學習機會或核心任務,因為他們知道,再枯燥、再瑣碎的工作,總有人愿意接手。復印、跑腿、整理材料、填表格,這些本不需要大學學歷的工作,現在專屬于大學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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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們還給這些dirty work起了個優美的名字,實習生和團隊叫做輕耦合協作模式,不綁定核心業務,低成本熟悉業務鏈路。照這么說,幫全組取外賣,可以叫私域流量線下履約;給老板跑腿送文件,可以叫關鍵節點間的實體信息流穿梭。
這么聽起來是不是就高級多了?快寫簡歷上。
02.時代在進步為啥dirty work越來越多?
這兩年的畢業生看幾年前的就業環境猶如閱讀科幻小說:
0實習經歷也能找到工作;
招聘JD上寫的要求是“對該領域感興趣”;
用一份簡陋得不行的簡歷就能拿到大廠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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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著急找工作”“喜歡的公司”“錯過了秋招”“秒批HC”,每一個詞看起來都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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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車輪滾滾向前,為什么工作機會沒有變多,反而是dirty work越來越多?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公司從高速擴張的增量時代,進入了存量競爭的時代。
想想互聯網的黃金年代——2010 年前后到 2015 年,電商、社交、出行、O2O 一個個新賽道冒出來,團隊缺人手,只要有人能接,就會被拉去填空。于是,實習生哪怕是做最邊緣的瑣事,也常常和核心項目捆在一起。
而現在,很多行業都進入了存量競爭,團隊的日常就是圍繞著一些很普通、很基礎的工作打轉,反復優化一個功能、精細化拉新、修修改改報表。
正式員工干的工作都很重復,留給實習生的當然只有更dirty的dirty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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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AI的發展也帶走了一些工作機會,帶來了更多的dirty work。
哈佛大學兩位經濟學博士,利用覆蓋2015年至2025年的就業數據(涵蓋28.5萬家美國企業、6200萬名勞動者的簡歷和招聘信息),研究了生成式人工智能(AI)對就業的沖擊。
他們通過招聘信息篩選出那些設有“AI整合師”崗位的企業——這一職位專門負責將大模型技術嵌入公司業務。按照這一標準,大約有3.7%的企業被認定為已部署生成式AI,這類企業的平均規模接近500名員工,是未采用AI企業的五倍。
自2023年初(正好對應ChatGPT走紅的時間點)開始,這些AI企業的初級崗位招聘明顯收縮:平均每季度少招3.7名初級員工,相當于縮減了原有招聘量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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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福大學的數字經濟研究專家Erik Brynjolfsson的另一份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在“高AI暴露職業”(即日常任務很容易被AI替代的工作,比如基礎編程、客服、數據錄入)中,22-25歲工人的就業人數相對下降了約13%。
AI正在代替越來越多初級員工,但糟糕的是,它并不能把所有活干凈利落接走,而是把剩下的更邊緣、更臟、更瑣碎工作甩給人來收尾。
在很多AI+實習生的工作組合中,AI做的是80%看起來很漂亮的成品,由實習生來填補20%的邊角料,那20%往往正是那些 AI 無法很好處理、可交付性差、邊界模糊的勞動,比如檢查信息、校對數據、調整格式,更像一個給AI配備的人肉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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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完成了核心環節,留給實習生的只剩下dirty work。其實幾百年前也一樣:每一次技術迭代,最先被壓縮的往往就是新人掌握技能的空間。
學徒制從中世紀的歐洲開始盛行,一個年輕人(通常是十幾歲的男孩)會被送去某個師傅那里學習一門手藝,比如木匠、鐵匠、石匠、印刷工。學徒通常需要當5-7年跟班,等到完整掌握技能后,便能出師成為熟練工,開始領取工資獨立工作。
這個制度一直持續到19世紀工業革命后,新機器(半自動機床、鉚釘機、活字排版機等)的出現把工作分解成許多小環節,學徒被用來訓練操作單一機器,成為廉價但有戰略價值的勞動力。但他們再也沒辦法完整地掌握某一項具體的工藝。
這種重復、機械、缺乏創造性的勞動干得越久,越會讓人感受到空虛和無意義,進而懷疑實習體系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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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專家認為,實習對那些18歲之后才決定職業方向的人并不公平,而且實習往往有利于富裕學生,因為他們能承受無薪實習,而弱勢群體則很難負擔,無形之中加劇了教育與階層的不平等。
03.素質教育選手決戰dirty work之巔
現在的實習生基本出生在2000-2005年之間。他們是真正在豐富的物質生活與多元素質教育中長大的一代,從小被各種各樣的興趣班填滿。
教育塑造了他們無限可能的自我認知,而信息平權則讓他們比任何前輩都更早、更清晰地窺見了理想工作的模樣:一份職業不應僅是謀生,更應是興趣的投射、價值的實現和成長的階梯。
德勤發布的《2025年Z世代和千禧一代調查》中提到,這兩代人在評估職業吸引力時,最看重的因素是財務回報、工作的意義感以及幸福感。
一份月薪三千的dirty work,帶來的是理想與現實對撞后的幻滅:寒窗十余年、各個興趣班修煉的創造力、批判性思維和解決問題能力,在日復一日的取外賣、貼發票、復制粘貼中,毫無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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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倒霉的是,除了實習生本人,0人會理解他們的痛苦。
在老板們看來,年輕人就該多吃苦。成功者總愛用自己的經歷總結規律,老板們經歷過民營企業騰飛的黃金年代,覺得一個實習生就算從打雜開始,慢慢總有機會接觸到核心業務、坐上管理崗。
但其實那只是因為他們那代人的吃苦,恰好幸運地和時代的上升期捆綁在了一起。而對于現在的倒霉實習生來說,無法折算為績效的dirty work,更無法轉化為個人價值,吃苦就僅僅是吃苦而已。
正式員工呢,腦袋上想共情實習生,屁股上卻不太允許:這些零碎的雜事,如果實習生不干,就只能落在他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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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非人性的淪喪也不是道德的缺失,而是系統設計下的必然選擇。組織通過細致的分工和任務切割,把個體放在彼此對立的位置上。實習生被設定為緩沖帶,替正式員工分擔雜務。結果,正式員工與實習生之間形成張力,卻沒有人會追問“為什么這些瑣事一定要有人做”。
它非常巧妙地讓底層勞動者相互制衡,從而無人愿意挑戰游戲規則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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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已經有一部分實習生發明出了獨特的應對策略,他們的原則簡單清晰:不求留用的實習生位同副總。
既然只是為了填充簡歷,那干過就算精通,聽過就是熟練。有了這種良好心態,他們的工作態度自然變得佛系:老板交代什么就做什么,不再糾結能不能學到東西;成果好壞無所謂,關鍵是留下一點能寫進簡歷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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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也沒有轉正機會,那就把這段經歷徹底工具化,用最小的情緒和精力成本,為自己的履歷掙下一枚談判的籌碼——一種基于理性計算的戰略性敷衍。
這種敷衍,本質上是一種對錯位的非暴力不合作,教育教大家成為不設上限的創造者,而職場卻期待他們成為精準沉默的螺絲釘,正是這種落差感,帶來了00后整頓職場,帶來了打工人的嬌牛馬文學。
或許決戰的戰場,從來不在工位之上,而在關于工作意義的想象之中。當一代人開始拒絕被“dirty work”定義價值,甚至能以其冷靜的幽默感將其轉化為自嘲的段子時,他們便已在另一個維度上,贏得了某種程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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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勝利,也并非要消滅所有“dirty work”,而是在系統的夾縫中,始終握緊對自我價值的最終定義權——你可以安排我做什么,但無法決定我是什么人。
實在不行,咱還可以去當主理人嘛。賣煎餅果子是“無麩質可麗餅古早味brunch店主理人”;賣肉夾饃是“低溫慢煮伊比利亞黑豬五花肉香脆帕尼尼主理人”。
這份屎上雕花的能力,或許才是dirty work最終教給我們的核心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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