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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家江水初發源”,蘇軾的家鄉是四川眉山,古書稱岷江是長江的發源地,故其宦游在外,見到浩蕩的江水,就感到非常親切。
所以,當他因烏臺詩案遭貶黃州,借居臨皋亭,便有了《臨皋閑題》中“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的通透之句。
“我心安處即是故鄉”,千江同此水,他是一個超脫的人,對人生的無常有深刻理解,對故鄉之思也有豁達的心境。
“每逢蜀叟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所以,當他在秀州遇見故鄉僧人文及時,就覺得滿心歡喜,終日長談也不覺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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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家山一夢中,吳音漸已變兒童。
每逢蜀叟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
師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無功。
明年采藥天臺去,更欲題詩滿浙東。——宋 蘇軾《秀州報本禪院鄉僧文長老方丈》
賞析:
熙寧五年年底,蘇軾因公出差秀州(浙江嘉興),忙里偷閑,特意到報本禪院拜訪住持文及長老。
文及是蘇軾老鄉,同飲一江水,他鄉相逢倍感親切,談詩論道,情誼愈發深厚,遂寫下此詩。
蘇軾這首詩,不僅是其個人心境的寫照,更是他對人生的深刻感悟,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萬里家山一夢中,吳音漸已變兒童。
詩的開篇,蘇軾便以沉郁而凝練的筆觸,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酸的畫面。
萬里之外的故鄉山川,此刻只能在夢境中尋覓,那熟悉的山水、親切的鄉音,都隨著歲月的流轉和宦途的奔波,變得遙不可及。
而身邊孩童的口音,已漸漸染上了吳地的軟糯,這一細微的變化,如同無聲的嘆息,訴說著時光的無情和詩人離鄉的久遠。
蘇軾仕途坎坷,多次遭貶,熙寧初年,宋神宗推行變法,因為與王安石在新法利弊上存在分歧,自請外放,出任杭州通判。
從此,他便踏上了漂泊不定的羈旅行役,距離故鄉也是越來越遠,而歸期更是渺茫無期。
這“一夢中”三個字,凝聚了他十余年顛沛流離的宦途生涯,以及對故鄉深深的眷戀和無奈的嘆息。
在這異鄉的土地上,他就像一片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而故鄉,始終是他心中最溫暖、最柔軟的角落,是他靈魂的棲息之所。
每逢蜀叟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
俗話說“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在異鄉遇到來自故鄉的人,那種親切感是難以言表的。
更何況文及長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他自帶歲月的滄桑和厚重,對故鄉的風土人情和歷史文化如數家珍。
與這樣的智者暢談,蘇軾仿佛找到了心靈的歸宿,暫時忘卻了仕宦生涯中的種種不快。
“峨眉翠掃空”一句,極具畫面感和感染力,峨眉山,作為故鄉的象征,在蘇軾的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當與文及長老交談時,蘇軾仿佛置身于故鄉的懷抱,峨眉山的翠色在眼前徐徐鋪展,心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蜀叟”代表著故鄉的人,傳遞著濃濃的鄉情,“峨眉”則代表著故鄉的山,承載著無盡的回憶。
這二者共同營造出一種溫馨而親切的氛圍,讓蘇軾在異鄉感受到了來自家鄉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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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無功。
頸聯中,蘇軾通過與文及長老的交談,對長老的境界心生欽佩,同時也對自己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文及長老達到了“忘言”的境界,這源自《莊子·外物》中“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理念。
在佛教里,“忘言”得道,體現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境界,追求的是一種超越世俗、直指本心的精神解脫。
文及長老無需言語,內心便已澄明,這種境界讓蘇軾深感欽佩,仿佛看到了一種超脫塵世的理想狀態。
然而,與文及長老的超脫相比,他又深感自己難以放下世俗的牽絆,無法達到那種澄明的境界。
他自謙地說自己除了會搜腸刮肚寫幾句詩之外,其他方面都沒有什么成就。
“搜句”指他寫詩創作,“百無功”并非真正的自貶,而是他對詩人身份的深刻理解與堅守。
在他看來,詩歌不僅是一種文字的表達,更是存在的證明,是他抒發情感、傳遞思想的重要途徑。
這種反思,體現了蘇軾對自我身份價值的重新認知,也展現了他對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向往。
他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徘徊,既渴望超脫塵世,又無法割舍對詩歌的熱愛和對現實的關注。
明年采藥天臺去,更欲題詩滿浙東。
尾聯是出世與入世的抉擇,首句寫超脫塵世的渴望,次句表達對詩歌的熱愛和現實的關注。
天臺山是道教和佛教圣地,是超脫塵世的理想境界,蘇軾的“采藥天臺”即指遠離塵世喧囂,追求心靈的寧靜。
這表明他對超脫塵世的向往,希望能在天臺山找到內心的安寧,擺脫世俗的煩惱和束縛。
然而,他并不滿足于單純的隱逸,而是要“題詩滿浙東”,在山水間留下自己的詩篇,展現自己的才華。
這體現了蘇軾不以得失累其心的灑脫胸懷,雖處逆境,但仍積極面對生活,堅守自己的詩歌使命。
他雖未真正回到故鄉,但在異鄉的山水間,他找到了更廣闊的“故鄉”,那就是心靈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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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終其一生,蘇軾都沒能回到故鄉,沒有兌現與弟弟的雨夜對床之約,也未能實現與老妻同歸故里的心愿。
可是,他雖未真正歸鄉,但卻在異鄉遇見了更廣闊的故鄉:心安是歸處,真正的超脫不是形式上的隱逸,而是精神的自由。
所以,此詩中他懷念故鄉是真,向往文長老的超脫隱逸也是真,但最終他還是執著于自己題詠山水的使命……
這就是蘇軾的曠達和堅守,雖處逆旅,仍舊向陽而生,從容淡定,他題詠山水,也致君堯舜……
參考資料:
《東坡樂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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