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糧食的恐懼是一種幽靈

最近看到不少有關食品的爭議，比如有燒烤店家用玉米粒做燃料，以增加烤肉的香氣和賣點，結果被人舉報浪費糧食。還有烘焙店晚上關門后，把剩下的面包全部扔掉，很多人質疑為什么不送給乞丐或者降價銷售，又是浪費糧食，繼續舉報。

珍惜糧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動不動舉報的行為，卻也看到一些可悲之處。

首先，很多人心中，饑荒的陰霾仍未散去。畢竟只有幾十年，饑餓與匱乏產生的心理陰影，在幾代人心中揮之不去。因此，很多老人寧可冒著健康風險，把剩飯剩菜甚至過保質期的食品塞進肚子里，也堅決不扔掉。那種創傷無法依靠現在的富足來醫治，因為并不久遠的人生經歷告訴他們，一切富足都可能是幻影，可能隨時被奪走。及時儲存食物，哪怕過量也要儲存，無論在肚子里還是在冰箱里，這是生物本能，也是歷史遺存。看到食物沒有被吃掉，而是丟棄或者挪作他用，很多人會產生創傷應激。作為一個歷史上饑荒反復侵襲的農業國，對食物的執念甚至進入我們的文化基因，人人從小在背誦，“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很多人卻沒有想過另一首“四海無閑田，農夫尤餓死”的荒誕之源。

其次，很多對此等“浪費糧食”切齒痛恨的人，缺乏一些市場經濟的常識。就拿面包店晚上關門后扔面包來說，面包店擺放得密密麻麻，讓人產生美味和豐富的感受，才能吸引更多人來店里消費，因此很多面包店都會多生產一些。關于銷售策略，如果晚七點后降價銷售，那么會有大量消費者集中在這一時段購物，實際上壓低了整體價格，吃虧的還是商家。還有人說送給窮人，那更是慷他人之慨，誰來判斷窮人，哪些人可以免費或低價得到面包，這都涉及復雜的篩選標準和執行成本，商家沒有義務來做這些。如果把這些成本加在商家頭上，只會壓抑商家經營的積極性。其實，市場自然會調控，商家在第一線，他們自然會根據投入產出比來調整策略，這次生產多了，他們會下次少一點，定價的高低也有直接的市場反饋。即便經營不善倒閉，也會給下一個商家提供經驗教訓，在充分競爭和自由開放的市場環境下，市場會圍繞最優解而波動，看見一次扔面包心疼就投訴，不免有點小看了市場中那只看不見的手，也小看了商家的智慧。

第三，不少人尚未建立完整的物權概念。無論被扔掉的面包，還是當作炭火的玉米粒，都是商家在理性狀態下做出的選擇，更重要的前提是，在不侵犯他人權益的情況下他們有處理自己所有物的權利，這種權利應該不可侵犯。面包的處置，是商家策略的調試，玉米粒做助燃劑，更是商家尋求特殊風味的手段。換個角度，玉米經常被用來做飼料，也有被用來做酒精等燃料，很多人看不到這種規模化的“非食用”處理，只是出于樸素的情感，便以投訴的方式介入別人對所有物的處置。除了有些越俎代庖，還包含著不尊重別人“物權”的行為。這會讓我覺得有些難過，“野人孩子”這種突破人倫需要介入的案例，被“清官難斷家務事”的文化所阻礙，“人”權被私有化得不到保護，“物”權被公共化而得不到尊重。

我當然理解很多網友有關珍惜糧食的樸素情感，他們的表達權利值得尊重，此時正是考驗裁決者智慧的時刻，社會是個復雜系統，不是簡單地我節約一些糧食，就能直接轉化給貧困人群。物資的最佳調配需要市場，而不是前現代社會的觀念，及時不能把這個道理講給狂熱的投訴者，也應該保護市場中商家的自由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