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名不僅僅是地理位置的標識,更像是一部鐫刻在大地上的史書。每一個地名的變化都是時代的注腳,訴說著王朝更替,展示著地理變遷,記錄著文化的交融與傳承。
![]()
清乾隆,金嵌珍珠天球儀。來源/故宮博物院
在討論改名之前,我們首先需要理解古人如何為一方水土命名。中國古代地名的產生,絕不是老祖宗一拍腦門子隨意決定的,那是一門融合了地理、歷史、文學的綜合藝術,堪稱古代的“品牌形象設計”。
首先最直白的就是以地理方位命名,相當于直接告訴別人自己是哪里人。古人認為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于是洛水之北便是洛陽,長江之南就稱江陰、華山之北就叫華陰……值得一提的是,咸陽因位于渭水之北、九嵕山之南,山水俱陽,所以得名咸陽。簡單,大氣,永不迷路。
其次,老祖宗起名也想“討個口彩”,這體現了古人對美好生活的終極向往。長安,長治久安;福州,福澤之州。唐玄宗做夢看到老子顯圣,連年號都改成“天寶”,順手就給了陳倉一個新名字——寶雞,寓意“寶雞祥瑞”。這名字改得,皇帝開心,百姓也覺得吉利。不過就是“明修棧道、暗度寶雞”聽起來怪怪的。
還有的地名取自歷史名人,比如紹興古稱會稽,便源于上古傳說。《史記·夏本紀》載,大禹在此地“會稽諸侯,計功而崩”,“會稽”即“會計”(聚會考核)之意,是華夏早期國家治理的重要見證。為了紀念介之推(春秋時代晉國的忠臣),在他殉難之地設立縣治,取名介休,這也是把歷史直接刻進了地名里。此外,古人給地方命名的方式還有很多,但我們先回歸正題:既然古地名這么好,為啥還要改呢?
眾所周知,在古代,皇帝的名字是絕對的禁忌,寫不得,說不得,連地名里有同音字都不行。這是導致地名變更的最常見、最直接的原因之一。
![]()
底圖為碧玉盤龍紐“皇帝奉天之寶”,來源/故宮博物院
三國吳黃龍元年(229),孫權稱帝,為避其太子孫和之名,將地處江蘇南部的禾興縣改為嘉興,此名沿用至今。隋文帝楊堅的父親叫楊忠,于是“zhong”字就改了名,比如湖北的中鄉縣,立馬變成了南漳縣(因境內有漳水)。這屬于音同也避,非常嚴格。西晉的司馬鄴登帝后,為了避他的名諱“鄴”,也把鄴縣改成了臨漳縣(同樣因漳水得名)。一個地名,因為皇帝換人而反復修改。此類例子亦不勝枚舉,成為時代特有的文化現象。
歷代王朝的區劃調整,地方行政級別的升降,也常常直接體現在地名的變更上。
例如如今常被調侃為“兩個胖子”的合肥,許多人都知道其古稱“廬州”。但需要強調的是,“合肥”之名其實古已有之,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載:
“夏水暴漲,施(今南淝河)合于肥(今東淝河),故曰合肥。”
而 “廬州” 則是隋唐至明清間長達千年的州府級行政名稱,隋文帝開皇元年(581)置廬州,因舊郡(廬江郡)而得名,而“廬江”之“廬”有房舍、村邑之意,聽起來更有煙火氣息。
![]()
廬州府境總圖,載于《續修盧州府志》。來源/維基百科
唐宋時期,廬州是江淮之間的重鎮。而“合肥”作為縣名,長期隸屬于廬州府。1945年抗戰勝利后,合肥縣成為安徽省省會。1952年,正式成立省轄合肥市。省會的地位使得這個古老的地理名稱最終覆蓋了州府名稱。雖然“合肥”之名有理有據,但“廬州”所承載的州府氣象與文化認同,依然在文人墨客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一提廬州,仿佛就能看見月下廬州府的飛檐,聽見包龍圖打坐開封府前的鄉音。
“朝歌”作為商朝末期四代帝王的都城,名字氣勢恢宏,《史記》將其釋為“高歌黎明,喜迎朝陽”,是殷商文化鼎盛的象征。商亡后,其地位一落千丈,漢代置縣,稱其為朝歌縣。元代時,降為“淇州”,因境內淇水而得名。明代又改為“淇縣”,其名沿用至今。從“朝歌”到“淇縣”,名稱的變遷清晰地勾勒出其政治地位的衰落軌跡。
再說臨沂的古稱“瑯琊”,“瑯”指似玉的美石,“琊”同“玡”,意為象牙。這一名稱最早見于《山海經·海內東經》“瑯琊臺在渤海間,瑯琊之東”,所以瑯琊最初便是指“瑯琊臺”。春秋戰國時期,瑯琊是齊國的地盤,秦始皇統一六國后,設立瑯琊郡,到了東漢,郡治中心從海邊轉移到了內陸,也就是如今的山東臨沂一帶。魏晉時期,在此發跡的王氏家族便以瑯琊作為郡望,號稱“瑯琊王氏”。北魏時,在今臨沂地區置北徐州。北周滅北齊后,因城東臨沂水(今沂河),改北徐州為“沂州”。“臨沂”作為縣名,早在漢代就已出現。明清時期,“沂州”府與“臨沂”縣并存。直到1913年,廢府存縣,才正式確立了“臨沂”作為地區中心的名稱。這一演變,是行政區域調整和地理標識強化的結果。
![]()
瑯琊刻石。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明清以降,尤其是近代以來,隨著行政管理范圍的擴大和效率要求的提高,我國的地名開始出現明顯的簡化、俗化、口語化趨勢。
石家莊一帶古時稱常山,漢初名將韓信曾在此背水一戰,三國名將趙云自稱“常山趙子龍”,名字中自帶千鈞之力。而如今的石家莊在近百年前還只是獲鹿縣下的一個幾百人的小村莊。20世紀初,正太鐵路(今石太鐵路)和京漢鐵路(今京廣鐵路)在此交匯,它也得以迅速崛起。1925年曾想叫“石門市”,未果,最終在1947年正式設立石家莊市。1968年,河北省會遷至此地,“石家莊”之名遂廣為人知。一個莊,戰勝了無數古老的州府,成為省會,這可以說是時代的力量。
還有駐馬店的古稱“汝南”,因位于汝水之南而得名,是漢晉時期著名的文化世家“汝南袁氏”等的郡望,典雅大氣。而“駐馬店” 之名,最早出現在明代,作為確山縣下屬的一個驛站,因官宦商旅在此駐歇馬匹而得名。隨著平漢鐵路(今京廣鐵路)在此設站,“駐馬店”作為交通樞紐的地位日益突出,最終在1965年設立駐馬店專區時,取代了古老的“汝南”成為地區名稱。這一變化,是傳統農耕文化意象被近代交通商業功能取代的生動寫照。
![]()
1946年《河南分縣詳圖》。來源/維基百科
為了便于記憶和傳播,有些地名改成了更簡單的字,比如葭州。“葭”是初生的蘆葦,名字自帶一種水邊蘆葦蕩的蒼翠與生機。因“葭”與“佳”同音,在近代改為了簡單的“佳”字。
而在邊疆地區,地名的演變也記錄了民族融合與發展的歷史。
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領阿勒坦汗在呼和浩特建城,明廷賜名 “歸化”,意為“歸化朝廷”;清代又在附近筑綏遠城,取“綏靖遠方”之意。1954年,新中國廢除了這些名稱,恢復其蒙古語原名呼和浩特,意為“青色的城”,體現了民族平等與對地方文化的尊重。
“九原”之名自帶一股蒼茫豪邁之氣。它是秦朝大將蒙恬北擊匈奴、修筑長城的核心基地,象征著遼闊的高原與邊塞的烽火。而包頭之名,源于蒙古語“包克圖”,意為“有鹿的地方”。清代以來,隨著旅蒙商道的繁榮,作為物資集散地的“包頭”逐漸興起,取代了“九原”的軍事地位。從“九原”到“包頭”,是邊疆地區從軍事前線轉變為商業樞紐的生動記錄,也是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體現。
當我們了解了地名演變背后的復雜原因,那些遺失的“舊名”便不再是簡單的替換對象,而成了可定位的史料:瑯琊背后是秦始皇東巡的瑯琊臺,是“瑯琊王氏”的風流史;蘭陵是“稷下學宮”后荀子著書立說、終老于此的文化圣地,是蘭陵王高長恭戴著面具沖鋒陷陣的戰場,更是李白詩中那杯醇香的美酒。
同樣的,廬州是包拯的故鄉,是淮軍的搖籃。云夢(今孝感)則源自古代的云夢澤,充滿了神秘與浪漫的色彩。潯陽(今九江)充滿了文人騷客的離愁別緒與詩意。牧野之戰決定了商周命運,“牧野”(今新鄉)也因此充滿了古戰場的肅殺和宏大。這些名字或雅致,或雄渾,或神秘,每一個都像一顆被時間塵埃暫時掩蓋的珍珠,其光澤依然能穿透歷史,觸動我們的心弦。
近年來,社會對古地名保護的意識日益增強。許多城市在給新道路、新街區、新景區命名時,會有意識地恢復或借用古地名。例如合肥的中心城區之一叫廬陽區;襄陽的核心區叫襄城區;蘇州保留了姑蘇區;新鄉有牧野區;西安的未央區、長安區,更是直接將漢代宮名和古都名沿用至今。
![]()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圖。來源/《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
地名是來時的路,是歷史的坐標,它不只是地圖上一個冰冷的符號,而是我們共同記憶的溫暖載體。
參考文獻:
1.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全八冊),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1988年。
2.史為樂主編:《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
3.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點校本。
4.樂史:《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2007年點校本。
5.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中華書局,2005年點校本。
6.孫天勝.瑯琊沿革[J].管子學刊,1999,(02):90-92.
7.王仁磊.牧野概念的演變與牧野文化的內涵[J].新鄉學院學報,2025,42(05):14-19.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