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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微妙的轉折跡象,正在香港悄然發生。
2023年,香港特首李家超曾在《紫荊》雜志發文說,“如果說,2023年是疫后全面復常、急起直追的一年,那么,2024年將是全力拼經濟、加速謀發展、積極惠民生的一年”。
時隔兩年,李家超又再次公開表示,香港整體安全已獲保障,現階段港府要全力以赴拼經濟、謀發展、惠民生。
自香港回歸以來,由于特殊的地位,這里成為中國與世界接軌的重要窗口。而在過去幾年,大國關系風起云涌的時刻,我國香港也被外界視為大國角力的“矛盾前線”。在這種情況下,安全至上變得尤為重要。
然而,今年5月,國際調解院落戶香港。這是一個關鍵信號,說明在頂層的規劃中,如今的香港,更多是要發揮“調解前線”的作用,充當國際對話的橋梁。
如何進一步鞏固和增強香港的國際地位,成為目前的重中之重。但實際上,近幾年香港經濟的發展成績單并不是太好看。2024年香港經濟增長率為2.5%,低于2023年的3.2%。2025年經濟增長預測普遍在2%至3%之間。
這也就意味著,戰略的重心逐漸從安全至上轉移到發展優先。在這種對港政策的轉向之下,香港要想重新回歸到經濟一線的地位,進一步鞏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拼經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在討論“拼經濟”之前,我們先不妨盤點一下,香港現在有什么?
答案是:一個是貿易,另一個是金融服務,分別占GDP的20%左右。而這兩個產業的蓬勃發展,除了與香港自身的努力有關,實際上也是“老天爺賞飯吃”的結果。
當初香港開埠的目的,正是英國人為了打開中國市場設立的貿易據點。到了改革開放之后,這一個區位優勢的獨特性更加凸顯。中國雖然是對外開放,但實際上國門還是處于“半開”的狀態,不少行業還有關稅,西方的高科技禁運一時半會兒也還存在。
當時各國對于中國香港和中國內地也是區別對待的,雖然只有一河之隔,但在全球貿易格局中,二者的地位可謂是天差地別,這就為香港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轉口貿易。
通過轉口貿易,幾乎沒有制造業的香港,搖身一變成了當時的“全球第六大商品輸出地”,經濟發展如日中天。
同樣享受了時代紅利的,還有金融業。80年代,香港聯交所就成立了,當時中國雖然處于高速發展階段,但金融領域由于管制比較多,發育較為遲緩。
在這樣的情況下,資金得以自由流動的香港,自然成為中國金融在體外循環的一個重要據點,大量的優質企業在這里上市,理所當然也成了全球最大的人民幣離岸業務中心。
自此,貿易和金融,成為香港經濟發展的兩大重要支柱。那么今時今日,香港想要單純依靠這兩個輪子來“拼經濟”,可行嗎?
答案是否定的。
目前,大國關系變幻莫測,香港的國際獨特貿易地位還能保留多久,也是一個未知數。另外,中國內地這些年保稅區、自貿區、自貿港等可謂遍地開花,這意味著開放水平有了質的飛躍,從一定程度上也減弱了香港以往的優勢。
2004年,香港拱手讓出了全球集裝箱吞吐量第一的地位,此后還被上海、深圳、寧波、廣州陸續趕超。2024年集裝箱吞吐量更是跌出全球前十,位列第11,而隔壁的深圳港和廣州港分別位列第4和第6。
另一方面,金融業雖然吸金能力強,但吸納就業的能力并不強。這就導致香港大量的就業人口被擠壓到餐飲、零售等服務業的低端崗位,而且這些崗位的上升空間很有限,最終的結果就是社會流動性變差,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
要想依賴這原有的兩個輪子,實際上是很難的。
那么,香港新的機會點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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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點自然是科技創新產業!
在很多人的認知中,香港名校林立,大學創新能力很強,但是此前很多教授卻在香港拉不來研發經費,最后紛紛跑去深圳尋找課題。
為什么?關鍵原因就在于香港缺乏科技成果轉化的土壤。
那么香港難道就沒有發展科創產業的意識嗎?實際上,早在1998年,香港就提出了數碼港計劃,意在打造“香港硅谷”。2024年,數碼港匯聚超過2200家初創企業及科技公司,數量看起來不少,但沒有一個具有全球影響力。
相比較之下,先于數碼港建設的中國臺灣新竹科學工業園區,如今已經在半導體、電子資訊、光電等領域打造起了自己的全球競爭力,成為全球科技創新和產業合作的重要中心。
當時還有一個“硅港”的項目,目的是打造工業基地,幫助香港重回世界半導體行業。當時從臺積電離職的張汝京,想在香港建一家大型芯片工廠,但香港人以“炒地皮、炒樓價”為由,硬生生將他趕走了。結果,這位臺灣企業家在上海創辦了中芯國際,現為中國最大、世界第四的芯片制造商。
有人說,香港在科創發展上“錯失20年”。在上世紀末,香港選擇將勞動密集型制造業轉移到內地之后,經濟轉向金融、貿易這兩大支柱產業,這讓香港擁有了一個富有競爭力的國際商業網絡,金融、商業、服務業、航運的發展都獲得很大的空間。
但也埋下了一個隱患,那就是在商業上急功近利的心態,更熱衷于賺“熱錢”和“快錢”。相比較而言,科技創新產業投入大、周期長、見效慢,更需要的是耐心資本。
很顯然,這與香港的商業節奏并不一致,這也從一定程度上解釋了香港的科技創新產業為什么沒有發展起來。
在當時,“去工業化”并沒有暴露出問題。但如今,當世界各國在比拼人工智能、AI、新能源汽車、火箭發射等前沿科技的時候,曾經同為“亞洲四小龍”的臺灣有半導體等產業,新加坡有半導體、航空航天等產業,韓國有電子產業,香港卻沒有一項拿得出手的硬核科技。
而且,香港的研發投入很少。2023年,香港研發投入占GDP的比重僅有1.11%,同期歐盟為2.2%,美國為3.59%,韓國為4.85%,日本為3.41%。
在研發強度方面,香港的上市科技企業平均研發投入占營收的比重僅有3.8%,反觀華為2024年的研發投入高達20.8%,大疆的研發投入也有15%。
此外,香港的創新轉化激勵機制也不足。在研發投入上,高等教育機構占了55.5%,企業和政府占比僅僅只有39.3%和5.2%。高校更注重學術成果而非市場化產品,這就導致香港的科研成果最終淪為鏡花水月,難以轉化為實際生產力。
而且香港的本土制造業比重不足1%,高端制造業更是鳳毛麟角。科研成果就算要實現產業化,上下游的產業配套也遠遠不夠。加上香港房價和租金成本高企,創業成本太高,對人才和企業都會產生“擠出”效應,香港并非適合科創企業成長的土壤。
那么,香港要想發展科創,出路在哪里?
在這里先講一個小插曲。“天王巨星”劉德華,曾在一段3分鐘的短片里配了個音,表示支持香港填海造地。結果遭到了當地網友鋪天蓋地的批評,甚至說他多年積累起來的良好形象,從此毀于一旦。
到底是哪個項目引起了這么大的轟動?實際上就是香港“史上最貴”的基建項目——“明日大嶼”填海造地計劃。
根據計劃,香港要在茫茫的大海上填出總面積約10平方公里的三個人工島,用于建造超過20萬個住宅單位,給近百萬人提供居住場所,同時打造香港的第三個核心商業區,由此提供超過30萬個工作崗位。
但是,這個項目自誕生之日起就爭議不斷,有人說填海造地會破壞海洋生態環境;有人說項目投資太高,會榨干政府的錢袋子,使其陷入債務危機;還有人說港府有這錢,還不如做點別的,改善一下民生。
特區政府原本對這項計劃有著很高的期望,甚至把它看成香港未來十年增長的關鍵引擎。然而,原計劃于今年啟動的大嶼山項目,最終被迫宣布暫停。同時香港也決定將重心和精力,轉移到另一個超級項目上,也就是地處香港北部邊界,與深圳毗鄰的“北部都會區”。
這片占香港總面積約三分之一的新興之地,將是香港未來20年城市建設和人口增長最活躍的地區。而且按照規劃,這里的核心產業將是創新科技產業。
之所以要在這里發展科創產業,正是希望借助深圳的優勢,通過深圳產業鏈對香港的拓展,能夠在這里建立起一些科創產業帶,從而反哺香港的經濟。
其中最重磅的規劃,就是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包括87公頃的香港園區和300公頃的深圳園區。屆時,香港大力發展的北部都會區,和廣深港科技創新走廊,將在這里實現天然交匯。
根據財政預算案,未來5年,香港每年將發行政府債券融資1500億元至1950億元,用于北部都會區建設和拓展基建。待河套香港園區全面發展完成后,預計對香港經濟的貢獻每年可達520億元,并創造約5.2萬個就業崗位,而這可以說關乎香港發展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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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香港發展的一個明確的趨勢,那就是向北發展。
最近,“粵車南下”香港政策正式公布。粵車可以預約香港機場停車泊位,也可以駕車經港珠澳大橋珠海公路口岸,駛入香港口岸自動化停車場,粵車還可以通過報名抽簽進入香港市區。
第一批先開放廣州、珠海、江門、中山4個城市,半年后將推廣到全省其他地市。從港珠澳大橋,到隨報隨檢、無感通關等創新舉措,再到“粵車南下”政策,粵港兩地互聯互通、雙向奔赴的信號越來越強。
實際上,香港的每一個重要發展轉折,都與內地息息相關。中國內地一直是孕育香港繁榮的大動脈,《香港優勢》一書中指出,“香港從一個轉口港變成一個制造中心,再變成一個服務業和制造業活動精煉的后援基地,正是中國(內地)經濟的對外封閉與開放所促成的”。
如今,香港面臨著新的一個轉變契機,那就是科技創新,中國內地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關鍵。
要知道,香港曾經是引領廣東珠三角發展的龍頭,但這些年來,隨著珠三角的迅猛發展,粵港之間的關系正在發生驚人的逆轉,這是很多人完全預想不到的。
此前,由于深港經濟的發展水平差距很大,兩地合作主要是通過“前店后廠”“三來一補”的加工貿易方式進行,以“香港輸出、深圳吸收”的單向技術轉移形式為主。
來自香港的資金、技術、設備、市場經驗,對深圳科技產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孵化作用,成為深圳科技發展的起點。
后來,在上世紀90年代到2004年接近十年的時間里,高新技術產業和產業的轉型升級,成為深圳工業體系的發展戰略。反觀香港,當制造業外遷之后,在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卻暴露出產業“空心化”的問題。
很顯然,香港也在積極尋求解決辦法。先是提出“科技興港”的戰略,意欲打造“數碼港”“中藥港”等項目,但并沒有太大的成果。
之后香港也尋求與深圳進行高層次的科技合作。然而,由于兩地法律制度的差異、政府協調機制的缺乏,加上香港回歸前后很多復雜的因素,這段時期兩地的科技合作幾乎處于停滯的狀態。
但深圳的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并沒有停滯,而是一路狂奔。眼看深圳的科創產業發展迅猛,在這種背景之下,香港深知必須繼續探尋與深圳合作的腳步。
在這個時期,深港經濟體量的差距在逐步縮小,兩地擁有的資源和基礎更為均衡,深港的合作模式,已然不是過去的單向技術轉移,而更多是依托兩地各自的優勢,開展互補合作。
比如香港高校擁有雄厚的基礎科研實力,而深圳擁有在高端制造業方面的強勁優勢。這樣一來,就可以促進香港的科研成果在深圳的市場化落地,大疆創新、奧比中光等企業的誕生就是該階段的產物。
而到了現在,深港科創合作已經進入另一個新階段,那就是從有機結合走向融合發展。然而在粵港澳高新技術產業領域合作中,由于香港在高新技術產業方面的長期“缺位”,目前想要與廣東實現有效對接,實際上還是存在難度的。
過去,廣東的產業發展非常依賴香港的資金和資源。但廣東的產業鏈正在逐漸實現自主化和自足化,粵港先進制造業合作存在“去香港化”的苗頭。
為什么這么說?這些年來,廣東先進制造業呈現重型化,投資主要以國家資本或國有資本,以及外國大型跨國公司為主,香港資本和香港企業的介入途徑有限。
對廣東來說,現在資金已經不是最稀缺的資源,產業發展的其他核心要素和資源更重要,在這方面,香港發揮的空間有限。
而且粵港服務業之間存在競爭,珠三角的港資企業過去為廣東制造業服務,但在制造業轉型升級的背景下,這些企業普遍存在產業能級不高、技術含量較低的劣勢,正在逐漸被本土更有優勢的企業所替代。
2017年,深港提出在香港落馬洲共建“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2021年,深圳前海擴區方案發布,同年香港提出建設北部都會區,重點發展創新科技產業……
動作頻頻的背后,是香港想要進一步融入深圳乃至粵港澳大灣區創新系統的急迫心態。希望能夠利用灣區已有的科創資源,盡快實現資源要素的集聚、融合和互聯暢通,嵌入粵港澳的創新生態系統,從而將科創變成香港新的經濟增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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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很多人沒有留意到,2021年的大灣區中秋電影音樂會,從林子祥,到譚詠麟和謝霆鋒,百位明星全都自愿報名,不要酬金。
最后一個節目,唱的是《我的中國心》。這些昔日大腕,面朝內地,背后是維多利亞港璀璨了數十年的夜景。
南重北輕的百年格局,已然發生了改寫,但這并非一夕之間發生的事。
2013年,意氣風發的馬云,在杭州西溪濕地拋下豪言:“這是互聯網的時代,不再屬于李嘉誠了!”沒有及時上車信息高速公路的香港,自然與內地的產業升級開始脫離。
舊魔法失效的那天,就注定了香港與內地的角色終會逐漸易位。就像這一次,特首顧問團名單沒了李嘉誠的長子李澤鉅,卻新增了內地的宇樹王興興、強腦科技韓璧丞、經濟學家朱民。這是個不尋常的信號。
不僅如此,幾年前獅子山下一度成為地緣的風暴眼,本港人口連續數年流失,21萬內地高才渡過香江,占到了香港總人口的2.7%。
新市民的規模看似不大,但這股歷史洪流遠未抵達終點,未來仍會持續上演人口大換血,new money(新錢)對old money(老錢)的大置換。
一切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在新的周期下,香港必須尋找新的定位。
No.6619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巫珩
簡介:香港科技大學碩士,區域經濟觀察者。
參考資料:《十字路口的香港經濟》,張玉閣,中國經濟出版社,2016年8月;《深圳
香港
合作回顧與新時期融合發展》,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
2023年6月;《香港搞科
,究竟行不行?》
BBC,2022年7月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tougao9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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