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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校長親自打來的,說縣里那份高職認定的文件下來了,讓老李得空去辦公室填個表。老李“嗯”了一聲,掛了電話,夾著煙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煙灰掉在洗得發(fā)白的襯衣上,燙出一個小洞。整整十年,從滿懷希望到徹底“躺平”,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為了這紙“副高級”熬了多少夜,受了多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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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從里屋出來,看見他通紅的眼圈,什么都沒問,轉(zhuǎn)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出了聲。老李沒去安慰,他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翻出一沓沓用牛皮紙包好的備課本,紙張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邊角被翻得起了毛。第一本的扉頁上,用鋼筆寫著一行字:“一九九四年,到崗第一天。”三十年,這間小小的鄉(xiāng)村學(xué)校,幾乎吞沒了他全部的青春和夢想。
今年的文件,和往年完全不一樣。往年叫“評審”,今年叫“認定”。 差別大了去了。不用再托關(guān)系找門路去湊那些論文、課題、獎狀了。 文件里那些拗口的官方條文,老李其實沒太細看,但他聽校長讀過一遍,就明白了一句話:國家終于松口承認,你在這里規(guī)規(guī)矩矩、本本分分地熬上三十年,本身就是最高級別的貢獻。 這不是什么照顧,也不是什么施舍,就是你應(yīng)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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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應(yīng)得”的背后,是多少荒唐又心酸的過往。過去那些年,職稱評審就像一座壓在鄉(xiāng)村教師頭上的大山。城里老師能輕松獲得的機會,在這里都成了奢望。就說那公開課吧,為了湊夠規(guī)定的“縣級”次數(shù),隔壁村的張老師,騎著他那輛快散架的嘉陵摩托,跑了三個鄉(xiāng)鎮(zhèn),求爺爺告奶奶地去“借班上課”。回來時遇上大雨,連人帶車摔進溝里,斷了根肋骨,躺了一個月,當年的評審名額自然也泡了湯。
還有論文,更是所有人心里的痛。 誰都知道,鄉(xiāng)村教師整天圍著幾十個孩子轉(zhuǎn),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做那些高深的課題研究?可文件就要那個“鉛字”。于是,花錢買版面成了公開的秘密。三年前,老李也動過心思,咬牙花了五千塊,那是老伴攢了小半年賣雞蛋的錢,在一家“教育核心期刊”上發(fā)了篇豆腐塊文章。結(jié)果第二年評審,那家期刊被通報為“非法出版物”,他的五千塊錢,連同那份小心翼翼的希望,一同打了水漂。這些事,憋在心里,說出來都嫌丟人。
所以,這次的傾斜政策,與其說是“優(yōu)待”,不如說是一場遲到了太久的“補償”。三十年,送走了一屆又一屆學(xué)生,他們有的考上了大學(xué),走出了大山,逢年過節(jié)還會發(fā)條短信問候一聲。可老李自己的孩子呢?從小在學(xué)校的角落里長大,沒得到過父親像樣的輔導(dǎo),甚至因為他常年顧不上家,關(guān)系一度變得疏遠。這種為人父母的虧欠,這種被歲月磨掉的銳氣和激情,從來沒有哪個評審標準能夠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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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項政策總算讓“時間”和“堅守”成了最硬的指標。它不是要打破什么公平,恰恰相反,它是在努力修補一個長期存在的、系統(tǒng)性的失衡。它讓那些一輩子沒機會站上講臺比賽、一輩子沒能力著書立說的普通老師,終于有了一份看得見、摸得著的職業(yè)尊嚴。
拿到那本紅色的副高級職稱證書后,老李沒有張揚,甚至比以前更沉默了。他照常上課、放學(xué),只是偶爾會帶著剛上幼兒園的小孫子,從學(xué)校門口慢慢走過。他會指著辦公樓前那面嶄新的榮譽墻,用很輕的聲音對孫子說:“看,再過一陣子,爺爺?shù)拿郑蛼煸谀巧厦媪恕!标柟鉃⒃谧鎸O倆身上,身后是瑯瑯的讀書聲,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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