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7月下旬,廬山的云霧尚未散去,南昌開來的轎車在盤山公路上蜿蜒而上。車里的人誰也沒想到,一頓“土里土氣”的鄉味飯,會成為那年會議間隙最暖的一段插曲。
李富春與蔡暢先到,他們被安排在山腰那幢石砌小樓。海拔高、濕氣重,但兩位湖南人倒覺得像在老家梅雨季。傍晚,窗外蟲鳴起伏,蔡暢翻看會議材料,李富春則凝神對著一張江西地圖,時不時標注水利工程的規劃口子。屋里昏黃臺燈,把兩人影子拉得極長。
幾天后,江西省委第一書記楊尚奎與夫人水靜抵山。車剛停穩,楊尚奎笑著提了兩盅寧都米酒,穿過碎石小徑,徑直敲開李富春的房門。寒暄中,老友把話題拽回了故地:寧都七里坪。水靜補充,說村頭那棵老樟如今又粗了一圈,鄉親提起李書記還是滿臉光亮。蔡暢聽得出神,輕輕應了一聲:“那群老表,總惦記人喲。”
會期緊張,討論議題一樁接一樁。午休時,李富春偶與楊尚奎在山道散步。濕滑石板讓楊尚奎不時側身相扶,二人談到省里準備啟動的新礦區,談到九江港口擴建,也談到老鄉今年收成不錯。忽然,有同志抱怨:“廬山飯菜怪講究,吃著吃著就忘了莊稼味。”李富春心頭一動,回頭對楊尚奎說:“尚奎,找個空,咱聚一桌,本地土法做,越土越好。”
“那還不簡單,我把興國老王請來掌勺。”楊尚奎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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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王,早年在興國當過挑鹽腳夫,后來因為炊事手藝被紅軍留了下來。山里流傳一句話:“老王鹽光炒南瓜,能讓人多添三碗飯。”李富春知道這典故,當場笑彎了腰。
轉天傍晚,東谷路盡頭的小院燈火通明,桌面擺滿碗盞:梅干菜蒸臘肉、荷包紅鯉煨豆腐、石耳拌山筍,還有最惹眼的炒撈米粉。做法極簡單——大鍋豬油,蔥段嗆鍋,下粉后撒一把井岡辣椒。一時間油香四溢,遠處幾名值班警衛也被饞得咽口水。老王掄勺翻炒,汗順額頭直淌,卻樂得合不攏嘴。
客人陸續就座。鄧公先至,放下軍帽笑言:“真香,光聞味兒就知這頓不虛此行。”李井泉、曾希圣隨后而入,周總理則在日程完畢后悄然抵達,一身淺色便裝,毫無架子。屋檐雨線垂落,竹葉隨風晃動,席間卻熱鬧得像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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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瑞金,咱吃的南瓜皮都舍不得扔。”李富春夾起一筷臘肉,語速并不快,卻像故事書翻頁。鄧公接茬:“挑糧上井岡,半路打濕的谷子,一邊走一邊曬。”眾人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抬手示意廚師再添菜。笑聲、筷子碰瓷聲、雨點擊瓦聲相互交織,廬山夜色因此顯得格外溫柔。
為什么非要“土”一點?原因并不復雜。其一,那些粗糲食材是革命年代的共同記憶,能讓久負重任的老同志在緊繃節奏中短暫松弛;其二,李富春始終強調調研務實,怕的就是華而不實,他常說:“味道都變了,心也就懸了。”再者,江西這塊紅土地欠他和蔡暢一個道別,他想借一餐飯,把自己和這片土地重新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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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這頓飯在會場外贏得的共鳴,比任何一場長篇發言都要直接。飯畢,天已黑透,山霧又起。周總理起身道:“各位,該休息了,明天議題不少。”眾人依次告辭,李富春拍拍老王肩膀,僅一句“好手藝”便讓老炊事員激動得眼圈發紅。
后來,李富春曾幾次計劃赴寧都,均因公務延宕。1961年初夏,他在國務院辦公桌上寫下“再訪七里坪”五字,卻被秘書以紅鉛筆標注“延期”。光陰無聲流過,這張紙被他貼在文件夾夾板里,一直沒機會抽出來。
1975年9月,李富春病逝北京。訃告傳到寧都,七里坪鄉親自發聚在老樟樹下,擺上蒸南瓜、燙米酒,照舊的土味,只是再也等不到那位背米下鄉的“李書記”了。有位白發老婦抬頭問:“他老人家……還回來不?”旁人無言,風過樟葉,嘩啦啦響,仿佛遠方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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