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的春雨把南京雨花臺泡得黏糊糊的,亂墳崗上的野草沾著泥漿,風一吹就耷拉著腦袋。一群穿著干部服的人拿著鐵鏟小心翼翼地挖著,腳下的泥土里總混著些碎布片和爛木頭——這是特務(wù)供詞里說的“埋大人物”的地方。
鐵鏟碰到木板的瞬間,所有人都停了手。三把薄得像硬紙板的棺材露出來,雨水順著棺縫往里滲,發(fā)黑的木板一摸就掉渣。最中間那口棺材掀開時,有個老戰(zhàn)士突然“撲通”跪下去,眼淚砸在泥地上:“是盧科長……你看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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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里的遺骸姿勢扭曲,仿佛還在掙扎。右手伸得筆直,指節(jié)攥得死死的,十根指骨有八根都嵌進了棺木的木板里,連木頭紋理都被摳出了血印子似的凹槽。后來法醫(yī)說,這是瀕死時拼盡全力的姿態(tài),骨頭都碎了還沒松開。
這個連死都在抗爭的人,就是盧志英。那會兒新中國都成立兩年了,沒人知道這位曾把紅軍從絕境里拽出來的特工,早就成了雨花臺泥土的一部分。更沒人想到,他口袋里那張泡得發(fā)皺的紙條,字跡還能看清:“勝利終將到來,我死而無憾。”
咱先聊聊盧志英在上海的“開掛人生”,這地界兒才是他的主戰(zhàn)場。1938年的上海法租界,提起“滬豐面包廠”的老板盧志英,沒人不豎大拇指。穿定制西裝,講一口流利的英、法、日語,鋼琴彈得比領(lǐng)事館的洋人還地道,連日本海軍司令保島都常來他廠里“蹭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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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島總說盧志英是“最懂西方藝術(shù)的中國人”,倆人情投意合到什么程度?保島親自批給盧志英4000包面粉,讓他給租界里的國際難民做面包。要知道那會兒上海的糧食比金子還貴,日軍管控得嚴嚴實實,能拿到這種批文的商人,全上海找不出第二個。
但誰也沒料到,這個風光無限的面包廠老板,辦公室的保險柜里根本沒有賬本,全是日軍的布防圖和兵力部署情報。車間里揉面的工人、送貨的伙計,清一色都是地下黨。就連烤面包的鐵皮烤箱,隔層里都藏著密寫的情報,烤好的面包送出去,情報也就跟著到了新四軍手里。
最驚險的一次,盧志英接了個“硬活兒”——給新四軍弄一批盤尼西林和子彈。這倆東西在當時的上海,比軍火還敏感,日軍崗哨查得比篩子還嚴。換別人早打退堂鼓了,盧志英倒好,揣著一沓銀元直接闖進了保島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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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島司令,我老家親戚要組個護院隊,沒家伙不行啊。”盧志英往沙發(fā)上一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語氣跟聊天氣似的。保島盯著他看了足足半分鐘,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得“篤篤”響,最后說了句:“東西給你,三天內(nèi)必須出上海,不然咱倆都得完蛋。”
你猜怎么著?當天晚上,滬豐面包廠的送貨卡車就開了出去。車斗里裝的全是貼著“奶油面包”標簽的箱子,掀開面包下面的油紙,全是用油紙包好的子彈和藥瓶。卡車一路過日軍崗哨,盧志英就讓伙計遞上剛烤好的面包,崗哨們吃得滿嘴流油,壓根沒心思開箱檢查。這批物資送出去的時候,新四軍的醫(yī)護兵都哭了——再晚來幾天,傷員們就真的沒救了。
盧志英在上海的“產(chǎn)業(yè)”可不止面包廠。大世界附近的大中華咖啡館,是他跟地下黨接頭的據(jù)點;唐拾義藥廠、百中堂藥廠,專門給新四軍偷運藥品;連西藏路上的金龍三輪車制造廠,都在偷偷給游擊隊改造成輕便的運輸工具。這些明面上的生意,把他的地下工作掩護得嚴嚴實實,日軍、偽軍、國民黨特務(wù),沒一個人懷疑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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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這么個“洋派老板”,是從山東昌邑的窮山溝里走出來的。1905年盧志英出生的時候,家里窮得連塊像樣的尿布都沒有。父母是地道的農(nóng)民,種著幾畝薄田,遇上災(zāi)年就得啃樹皮。即便這樣,老兩口還是咬牙送他去私塾讀了幾年書,盼著他能認幾個字,別再像祖輩一樣受窮。
16歲那年,山東大旱,地里顆粒無收,盧志英揣著母親塞的兩個窩頭就闖關(guān)東去了。在哈爾濱的碼頭上扛大包,在奉天的工廠里當學徒,冬天凍得手指流膿,夏天被工頭打得渾身是傷。他親眼見過俄國人騎著馬追打中國小販,見過日軍把反抗的工人扔進江里,那些畫面像刀子一樣刻在他心里。
在東北的冰天雪地里,盧志英遇到了第一個帶他走上革命路的人——一位地下黨交通員。那人看他年紀小卻有股子硬氣,就跟他講革命道理,講窮人為什么會受欺負。盧志英聽得眼睛發(fā)亮,這才明白,光靠自己拼命沒用,得讓所有窮人都站起來才行。從那以后,他就跟著這位交通員秘密傳遞消息,革命的種子算是在他心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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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志英真正“一戰(zhàn)成名”,是1934年的“鐵桶計劃”事件。這事兒說起來,簡直能拍一部懸疑大片。當年蔣介石在廬山開了個絕密軍事會議,請來德國軍事顧問坐鎮(zhèn),搞出個“鐵桶計劃”——調(diào)動150萬大軍,在瑞金周圍修三道碉堡圈,把紅軍像裝在鐵桶里一樣圍起來,連水井都要投毒,就是要把紅軍趕盡殺絕。
參會的有個叫莫雄的保安司令,是咱們安插在國民黨內(nèi)部的人。他拿到會議文件的時候,手都抖了——文件厚得像塊磚頭,里面連每個碉堡的位置、每個路口的兵力都標得清清楚楚,10月中旬就要完成合圍。莫雄連夜把文件抱給了盧志英,當時盧志英是他的機要秘書,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盧志英翻開文件,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150萬大軍啊,那會兒紅軍主力才幾萬人,要是等敵人把“鐵桶”扎牢,別說突圍了,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他知道,這情報必須在三天內(nèi)送到瑞金,晚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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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怎么送?沿途全是國民黨的崗哨,盤查得比針孔還細。盧志英想了個招,把情報用密寫藥水寫在四本《學生字典》的夾頁里,字小得像螞蟻,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交通員項與年自告奮勇要去送,為了裝成乞丐混過崗哨,他硬生生敲掉了自己四顆門牙,臉上抹上鍋灰,穿著破爛的衣服就上了路。
贛南山路又陡又滑,項與年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摸著黑趕路。餓了就啃樹皮,渴了就喝山泉水,腳上的草鞋磨破了,就光著腳走,腳底全是血泡。有好幾次遇到國民黨兵盤查,他就裝啞巴,用手比劃著要飯,兵痞們嫌他臟,一腳把他踹開,壓根沒懷疑。就這么連走七天七夜,1934年10月7日,項與年終于把字典送到了周恩來手里。
毛主席后來在延安提起這事兒,還感慨不已:“這份情報挽救了紅軍,搞情報的同志功不可沒。”歷史學家后來分析,要是沒有這份情報,紅軍很可能在長征開始前就被合圍,中國革命的歷史就得重寫。盧志英這一出手,就相當于給紅軍打開了一道逃生的門縫。
抗戰(zhàn)勝利后,盧志英的潛伏生涯更“牛”了——他同時打入了中統(tǒng)和軍統(tǒng),成了罕見的“雙料特工”。中統(tǒng)的人覺得他是“自己人”,經(jīng)常跟他透露內(nèi)部消息;軍統(tǒng)的人也把他當“可靠伙伴”,有什么機密任務(wù)都找他商量。盧志英就在這兩大特務(wù)機構(gòu)之間游刃有余,把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回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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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他身邊的人都說,盧志英的膽子比天還大。有一次軍統(tǒng)要抓捕一批地下黨,名單剛到盧志英手里,他就借著“核對信息”的名義,把名單上的人一個個通知到。等軍統(tǒng)的人去抓人時,早就人去樓空了。軍統(tǒng)的頭目氣得跳腳,懷疑有內(nèi)鬼,可怎么查都沒查到盧志英頭上——他早就把痕跡抹得干干凈凈。
可再厲害的特工,也架不住身邊人的背叛。盧志英有個叫張連舫的助手,跟著他干了好幾年,盧志英把他當親兄弟,什么事都跟他商量。沒想到抗戰(zhàn)勝利后,張連舫在上海的燈紅酒綠里迷了眼,國民黨特務(wù)一用金錢美女引誘,他就叛變了,把盧志英的身份全招了出去。
1947年3月2日,上海青年會附近,盧志英剛跟地下黨接完頭,就被一群特務(wù)圍住了。他當時穿著筆挺的西裝,手里還提著剛買的點心,看到特務(wù)的時候,臉上一點都沒慌,只是平靜地說:“別嚇著路人。”就這么被帶走了,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在監(jiān)獄里的600多個日子,是盧志英最難熬的時候,卻也是最能看出他骨頭硬的時刻。敵人一開始用高官厚祿引誘他,說只要他招供,就封他當軍統(tǒng)少將,送他去美國定居。盧志英聽了哈哈大笑:“我盧志英這輩子,只認共產(chǎn)黨,不認你們這些漢奸走狗。”
軟的不行,敵人就來硬的。老虎凳、辣椒水、釘竹簽,各種酷刑都用上了。盧志英被折磨得渾身是傷,胳膊和腿都被打斷了,可他就是不吐一個字。有一次敵人用烙鐵燙他的胸口,他疼得渾身發(fā)抖,卻盯著敵人罵:“你們這些畜生,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民審判!”
即便受了這么多罪,盧志英還在監(jiān)獄里傳播革命信念。他用暗號跟其他犯人交流,給他們講紅軍的故事,講革命一定會勝利。有個年輕的獄警被他感動了,偷偷給他送饅頭,說:“盧先生,我佩服你,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幫你。”盧志英笑著說:“不用幫我,好好做人,等勝利那天,記得為人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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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2月27日深夜,南京城外已經(jīng)能聽到解放軍的炮聲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敵人知道自己要完蛋了,就想在逃跑前把盧志英滅口。他們把盧志英從監(jiān)獄里拖出來,連夜帶到了雨花臺。
那天晚上特別冷,盧志英穿著破爛的囚服,凍得嘴唇發(fā)紫,卻還是慢慢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挖好的土坑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南京城的方向,臉上帶著笑。敵人問他還有什么遺言,他大聲說:“勝利是屬于人民的,你們等著瞧!”槍聲響起,他倒在了土坑里,那年他才43歲,離南京解放只有不到四個月。
1951年,當盧志英的遺骸被挖出來時,除了那張紙條,還有一枚磨得發(fā)亮的銅制黨徽,緊緊攥在他沒嵌進棺木的那只手里。黨徽上的鐮刀錘子雖然有些變形,卻依然清晰可見。
后來有人問,盧志英明明能在上海過著風光的日子,為什么非要冒著生命危險干革命?其實他生前跟戰(zhàn)友說過一句話,或許就是答案:“我們這一代人,注定要做鋪路石。”他知道自己可能看不到勝利的那一天,但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為后人鋪就一條通往光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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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去雨花臺烈士陵園,盧志英的雕像就立在那里,穿著西裝,面帶微笑,像個儒雅的商人,誰能想到這就是當年在刀尖上跳舞的傳奇特工。雕像的底座上刻著他的事跡,來往的游客駐足觀看,有老人給孩子講他的故事,講到他指骨嵌進棺木的時候,孩子攥緊了小拳頭,眼里閃著光。
那些像盧志英一樣的革命者,就像黑暗里的星星,雖然自己熄滅了,卻把光芒留給了后來人。他們用生命證明,有些信念比鋼鐵還堅硬,有些犧牲比泰山還沉重。現(xiàn)在我們過著安穩(wěn)的日子,吃著熱乎的飯菜,看著繁華的城市,可別忘了,這一切都是盧志英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盧志英口袋里的那張紙條,字跡雖然泛黃,卻永遠不會褪色。“勝利終將到來,我死而無憾”——這不僅是他的遺言,更是所有革命者的心聲。他們用生命等待勝利,我們用余生銘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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