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章蒙塵(原創小說)
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黔南的秋霧裹著山嵐,把盤山路纏得發黏。韋建國攥著磨毛邊的退伍證,指腹反復摩挲著扉頁上“對越自衛還擊戰”的燙金字,褲腳還沾著村寨田埂的濕泥,腿上舊傷被濕氣浸得隱隱作痛——那是老山前線的彈片留下的印記,三十年來,每逢陰雨天都要作祟。
“韋叔,到了。”同村的老兵王鐵牛壓低聲音,粗糙的手掌在衣角蹭了蹭。民政局大樓的玻璃幕墻在霧里泛著冷光,與他們沾滿泥點的解放鞋形成刺眼的對比。
兩人走進辦事大廳,股長劉富貴正對著電腦敲字,保溫杯里泡著胖大海,飄出甜膩的熱氣。“劉股長,俺們來問下安置工作的事。”韋建國把退伍證遞過去,聲音帶著山里人的憨厚,指尖因緊張微微發顫。
劉富貴眼皮都沒抬,鼠標點了點屏幕:“名單下來了,沒你們倆。”
“啥?”王鐵牛急得嗓門拔高,“當初說好了,立過功的優先安置!韋叔是三等功,俺們連里就他和老陳活著回來,老陳還瞎了一只眼!你憑啥不給名額?”他指著韋建國褲腿,那里隱約能看到一塊凸起的疤痕,“這是拿命換的!”
韋建國按住激動的戰友,沉聲道:“劉股長,俺們不求多好的工作,能有個穩定收入就行。村里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俺們上了年紀,重活干不動,就想為家里分擔點。”
劉富貴這才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敷衍:“名額有限,都是按規定來的。你們回去等消息吧,有合適的會通知你們。”
兩人剛走出大樓,就看見劉富貴的侄子劉小明騎著電動車過來,車筐里放著嶄新的工作證,嘴里哼著歌:“叔,我去單位報到啦!”劉小明瞥見韋建國,眼神躲閃了一下,腳下加了電門,飛快地騎車溜走了。
王鐵牛氣得發抖,撿起路邊一塊小石子就想扔過去,被韋建國死死拽住:“干啥?咱是老兵,不能胡來!”
“胡來?”王鐵牛紅著眼眶,“他劉小明去年還在家游手好閑,憑啥搶俺們的名額?俺們在貓耳洞里啃壓縮餅干的時候,他還在娘懷里撒嬌呢!”
回到村寨,幾位老兵早已聚在韋建國家的吊腳樓里。李老根掏出珍藏的合影,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軍裝,笑容青澀卻堅毅,他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摩挲著照片上一個烈士的臉龐:“當年一起參軍的老陳,犧牲時才二十歲。我們活著回來,本以為能得到應有的尊重,沒想到……”
“別說工作了,就連傷殘補助都拖了大半年!”瞎了左眼的張大山猛地拍了下桌子,空蕩蕩的眼窩對著門口,“俺這眼睛是為了掩護戰友瞎的,去年申請的補助,每次去問都說‘再等等’,可村干部的親戚,剛退伍就領上了!”
趙啞巴突然“啊啊”地叫起來,他是戰爭中被炮彈震聾的,雙手比劃著——他的優撫金被村里以“手續不全”為由扣了一半,可他每次提交的材料都和別人一模一樣。
韋建國解開領口的紐扣,胸前的三等功勛章硌得胸口發疼。他想起當年在戰場上,指導員說“國家不會忘了你們”,想起犧牲的戰友臨終前說“想回家鄉過安穩日子”。可如今,他們的傷殘證明成了廢紙,軍功章成了擺設,就連國家承諾的安置政策,都被人鉆了空子。
“我們的醫療報銷單遞上去大半年,每次都被推回來,說‘不符合規定’。”李老根嘆了口氣,卷起袖子,胳膊上一道猙獰的傷疤清晰可見,“這是打仗時被刺刀劃的,現在疼得抬不起來,可村里衛生院都不給報銷,說‘不是在本地受傷的’。”
王鐵牛攥緊拳頭,指節發白:“俺們去找縣領導!”
“找過了!”張大山搖頭,“上次我們五個老兵去縣政府,被保安攔在門外,說‘領導沒空見你們這些農民’。”
韋建國望著遠山,霧靄中隱約可見村寨的吊腳樓。他突然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手機,翻出退役軍人事務部的舉報電話:“國家給的政策是好的,只是被有些人鉆了空子。俺們不能就這么算了,但咱是老兵,得按規矩來。”他頓了頓,聲音沙啞卻堅定,“大家把所有的證明材料整理好,一起向上級舉報,總有說理的地方!”
趙啞巴激動地拍著桌子,“啊啊”地叫著,雙手豎起大拇指。李老根把合影小心翼翼地收好,眼里閃著淚光:“對,我們不能讓犧牲的戰友寒心,不能讓這勛章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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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條維權路,比他們想象中更艱難。
他們先是打了舉報電話,接線員說“會核實處理”,可等了一個月,只等來村里干部的“警告”:“別到處瞎鬧,影響縣里形象,不然以后啥待遇都別想有!”
韋建國不甘心,帶著老兵們整理了厚厚的材料——傷殘證明、軍功章復印件、補助發放記錄、被頂替名額的證據,一行人湊了路費,打算去州里反映情況。可剛走到縣城汽車站,就被幾個穿黑衣服的人攔住了。
“韋建國是吧?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是民政局的干事,身后跟著兩個身材高大的保安,“劉股長說了,你們這是無理取鬧,再往前湊,就按‘擾亂公共秩序’處理!”
“俺們是去反映問題,不是鬧事!”王鐵牛梗著脖子,“你們憑啥攔著?”
“憑啥?”干事冷笑一聲,“縣里有規定,你們這些‘重點人員’,不能隨便出遠門。趕緊回村去,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趙啞巴急得沖上去想推開他們,卻被保安一把推倒在地,懷里的材料散了一地,被風吹得漫天飛舞。韋建國想去扶他,腿上的舊傷突然發作,疼得他踉蹌了一下。李老根撿起散落的照片,照片上年輕的戰友們笑得燦爛,與眼前的狼狽形成刺眼的對比。
他們被“護送”回了村寨,村干部每天都來“探望”,實則監視。后來他們又試過郵寄材料,可信件石沉大海;試過找媒體,可記者剛到縣里就被“勸返”。
一次次的上訴,一次次的失敗,磨掉了老兵們的銳氣,卻沒磨掉他們心底的倔強。
這天傍晚,秋霧又濃了起來,老兵們再次聚在韋建國家的吊腳樓里。沒有了之前的激昂,只有沉重的沉默。韋建國把軍功章摘下來,放在桌上,勛章上的光澤被歲月磨得黯淡,就像他們此刻的心情。
“我們……還繼續嗎?”王鐵牛聲音低沉,眼里滿是疲憊。這些日子,他們跑斷了腿,受盡了白眼,家里人也勸他們“認命”。
張大山摸索著拿起勛章,空蕩蕩的眼窩對著光,仿佛在透過勛章,望向三十年前的戰場:“俺們為國家打仗,不是為了當官發財,只是想要一份應有的尊重,一份該得的待遇。要是就這么認了,對不起犧牲的老陳,對不起自己身上的傷疤。”
趙啞巴點點頭,雙手比劃著,眼里滿是堅定——他還想試一次,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韋建國看著眼前的老戰友,他們的頭發都白了,臉上刻滿了皺紋,身上的傷疤在歲月里隱隱作痛,可眼神里,依然有著當年沖鋒陷陣時的執著。他拿起桌上的勛章,重新別回胸前,勛章硌著胸口,疼得真切,卻也讓他清醒。
“繼續。”他一字一頓地說,“只要我們還活著,就不能讓這勛章一直蒙塵。國家不會忘了我們,公道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窗外的霧越來越濃,把吊腳樓裹得嚴嚴實實,遠山隱沒在霧靄中,看不見前路。可老兵們圍坐在一起,胸前的勛章雖然黯淡,卻在彼此的目光里,映出了一點點微弱的光——那是信仰的光,是永不磨滅的老兵風骨。
沒多久,窗外的霧漸漸散了,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吊腳樓的瓦檐上。韋建國把退伍證、傷殘證明和軍功章一一擺放在桌上,老兵們圍了過來,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著這些見證榮譽的物件。他們知道,這條維權路或許漫長,但作為一名老兵,他們從未怕過艱難險阻——就像三十年前,他們義無反顧地走向戰場那樣。
(2769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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