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料房里的空氣混雜著麥麩的粉塵和豬食發酵的酸味。
郭星睿剛把最后一勺混合飼料倒進食槽,直起腰擦了把汗。
鐵皮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唐慧潔逆光站在門口,身影被午后的陽光拉得細長。
她反手關上門,落鎖的咔嗒聲在狹小空間里格外清晰。
“娶我,以后這活兒都歸你干。”
這句話像顆石子砸進平靜的水面,郭星睿握著鐵勺的手指微微發緊。
他看見唐慧潔眼底有孤注一擲的光,像是被困住的野獸。
飼料房窗外,沈建明的影子一閃而過,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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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郭星睿第一次踏進興旺養殖場時,被撲面而來的氣味嗆得后退半步。
混合著飼料酸腐和牲畜排泄物的空氣粘稠得能攥出水來。
好友丁弘益在前頭帶路,靴子踩在泥濘地面發出噗嗤聲響。
“就一周,幫兄弟頂過這陣子,回頭請你吃一個月燒烤。”
丁弘益回頭遞來一個抱歉的笑容,眼角堆起細密皺紋。
郭星睿嗯了聲,目光掃過一排排低矮的豬舍,鐵欄后是攢動的肉粉色身影。
他想起三天前深夜,丁弘益醉醺醺敲開他出租屋的門。
酒氣熏天的好友癱在沙發上,說媳婦要生了,老家催得急。
這個替工的活兒是遠房親戚介紹的,臨時撂挑子怕得罪人。
郭星睿當時剛辭掉便利店的工作,正處在人生難得的空窗期。
他想著頂多就是喂豬清糞,七天時間眨眼就能過去。
可現在站在養殖場中央,他忽然覺得七天漫長得像個世紀。
喂食時間到了,豬群發出焦躁的哼叫,用鼻子拱著鐵欄。
丁弘益把他領到飼料房,指著墻角的推車和鐵鍬交代工作流程。
“早上六點拌料,三百斤麥麩加五十斤豆粕,水要適量。”
“每欄二十勺,不能多也不能少,慧潔姐最討厭浪費飼料。”
郭星睿注意到丁弘益提到“慧潔姐”時語氣里的敬畏。
他剛要細問,遠處傳來清脆的電動車喇叭聲。
丁弘益臉色微變,急忙往大門口趕,示意郭星睿跟上。
電動車停在辦公樓下,下來個穿工裝褲的年輕女人。
她利落地把長發盤成髻,用一根鉛筆固定,露出光潔的額頭。
“這是場主唐慧潔。”丁弘益低聲介紹,聲音透著緊張。
唐慧潔掃過來一眼,目光在郭星睿身上停留兩秒。
那眼神像尺子,量得他渾身不自在。
“新來的?”她問話時手上沒停,正在翻看出入庫記錄本。
丁弘益趕緊解釋:“我老鄉郭星睿,來替一周工,能干著呢。”
唐慧潔合上本子,終于正眼看向郭星睿:“會開車嗎?”
郭星睿愣了下,點頭說有三年的駕齡。
“下午跟我去拉疫苗。”她說完轉身就走,工裝褲勾勒出筆挺的脊背。
丁弘益長舒一口氣,拍拍郭星睿肩膀:“慧潔姐人其實挺好。”
郭星睿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心里泛起細微的漣漪。
他注意到唐慧潔經過豬舍時,腳步明顯放輕放緩。
有頭小豬從欄桿縫隙探出鼻子,她順手撓了撓它的耳根。
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讓她整個人突然柔軟了幾分。
但當她轉向飼料房方向時,眉頭又習慣性地蹙起。
“沈技術員今天沒來?”她問旁邊正在沖洗地面的工人。
工人搖頭說沒看見,唐慧潔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郭星睿默默記下這個細節,直覺告訴他這里的人際關系不簡單。
丁弘益把他領到宿舍,是間六人住的板房,空氣里有霉味。
“最里面那張床是你的,廁所在外頭,晚上記得打手電。”
郭星睿放下行李,聽見窗外豬群此起彼伏的哼叫。
他突然想起大學時讀過的《動物農場》,心里有些恍惚。
丁弘益手機響起,是他媳婦發來的產檢照片。
看著好友欣喜若狂的樣子,郭星睿把到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
或許這一周,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02
清晨五點半,郭星睿被刺耳的鈴聲驚醒。
他摸黑穿好工裝,發現同屋的工友們早已不見蹤影。
飼料房里燈火通明,粉碎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唐慧潔正在操作臺前配比飼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麥色的手臂。
“遲到了三分鐘。”她頭也不抬,聲音被機器聲壓得模糊。
郭星睿想說鈴聲響時他才起床,但最終只是默默拿起鐵鍬。
麥麩揚起的粉塵在燈光下飛舞,像一場金色的雪。
他學著旁邊工人的樣子,把豆粕和玉米粉按比例倒進攪拌機。
唐慧潔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水加多了。”
她的指尖有薄繭,觸感粗糙而有力。
郭星睿低頭看去,確實,水面已經沒過飼料表面。
“濕度超標會影響豬的消化吸收。”她關掉機器,示意重新來過。
旁邊的工人投來同情的目光,有人小聲嘀咕:“慧潔姐今天心情不好。”
郭星睿重新稱重配料,這次格外小心。
唐慧潔站在一旁監督,每個步驟都要親自確認。
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女性特有的清香。
“丁弘益沒教你怎么看配比表?”她突然問。
郭星睿老實回答:“教了,但我第一次操作,手生。”
唐慧潔沒再說話,只是目光依舊銳利。
喂食的時候,郭星睿推著獨輪車穿過豬舍間的通道。
食槽前立刻擠滿迫不及待的豬群,發出歡快的咕嚕聲。
但走到最里面那排豬舍時,情況不太一樣。
幾頭豬懶洋洋地趴在角落,對食物興趣缺缺。
有頭母豬甚至把鼻子埋進飼料又嫌棄地甩開。
郭星睿多舀了一勺倒進去,想看看反應。
“每欄定量二十勺,看不懂墻上的規定?”
唐慧潔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嚇了他一跳。
她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盯著他手中的鐵勺。
郭星睿指著那幾頭豬:“它們好像不太舒服。”
唐慧潔蹲下身觀察片刻,臉色漸漸凝重。
她伸手摸了摸豬的耳朵,又翻開眼皮查看。
“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她問,聲音里帶著緊繃。
郭星睿說昨天喂食時就覺得這欄豬吃得慢。
唐慧潔站起身,在記錄本上快速寫著什么。
陽光從屋檐縫隙漏下來,照見她鼻尖細密的汗珠。
這時有個工人跑來通知:“慧潔姐,沈技術員來了。”
唐慧潔合上本子,又恢復成平日里冷靜的模樣。
但她轉身時,郭星睿看見她用力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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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沈建明提著獸醫箱出現在豬舍盡頭。
他五十歲上下,謝頂的腦門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聽說有豬不吃食?”他笑瞇瞇地問,眼睛瞇成兩條縫。
唐慧潔帶他去看那幾頭狀態不佳的豬。
沈建明裝模作樣地檢查一番,掏出體溫計。
“天氣熱,有點中暑。”他下了結論,從箱子里取出注射器。
郭星睿注意到那幾頭豬的癥狀并不像普通中暑。
它們的呼吸急促卻不發熱,糞便也異常稀薄。
但沈建明已經動作利落地打完針,開始收拾工具。
“小問題,我開了點維生素拌在飼料里就行。”
唐慧潔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點頭:“辛苦沈叔。”
等沈建明走遠,她獨自在豬舍前站了很久。
郭星睿假裝清理食槽,暗中觀察她的反應。
見她彎腰撿起幾粒糞便,用塑料袋仔細裝好。
這個舉動很奇怪,不像普通養殖戶會做的事。
中午休息時,郭星睿在食堂聽見工人們閑聊。
“沈技術員最近老往鎮上跑,說是給豬買藥。”
“他女婿在永鑫集團當經理,哪還用得著在這受累。”
“聽說永鑫想收購咱們場,出的價低得嚇人...”
話題在唐慧潔走進食堂時戛然而止。
她打了份簡單的飯菜,坐在角落獨自吃著。
有工人想湊過去搭話,被她用眼神勸退。
郭星睿注意到她的餐盤里幾乎全是素菜。
而且吃得很急,像是在趕時間。
果然,不到十分鐘她就起身離開食堂。
下午郭星睿被安排清理豬舍后面的排水溝。
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辦公樓二層的窗戶。
唐慧潔和沈建明似乎在為什么事爭執。
雖然聽不清內容,但動作幅度很大。
沈建明突然摔門而出,臉色鐵青地下樓。
經過郭星睿身邊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新來的少多管閑事。”這句話帶著明顯的威脅。
郭星睿低頭繼續鏟淤泥,心里疑云更重。
傍晚喂食時,他特意去看了那幾頭生病的豬。
維生素似乎起了作用,它們開始主動進食。
但郭星睿總覺得哪里不對——它們的眼神太呆滯了。
正常豬吃食時會興奮地搖尾巴,這些卻毫無反應。
就像...就像被下了鎮靜劑似的。
這個念頭讓他后背發涼。
他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后悄悄藏起一點飼料樣品。
夜幕降臨后,養殖場陷入詭異的寂靜。
郭星睿躺在床上,聽見隔壁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工友說那是唐慧潔的爺爺,養殖場真正的創始人。
老人已經臥床半年,場子里的事全靠孫女撐著。
月光從窗戶溜進來,在地面畫出蒼白的方格。
郭星睿想起唐慧潔獨自吃飯時的側影。
那道脊背挺得筆直,卻莫名讓人心疼。
04
第四天清晨,郭星睿被雨聲吵醒。
暴雨敲打著鐵皮屋頂,像無數面小鼓在響。
他冒雨跑到飼料房,工裝很快濕透貼在身上。
唐慧潔已經在攪拌飼料,今天她臉色特別蒼白。
“你去3號倉把備用的塑料布拿來。”她說話帶著鼻音。
郭星睿應聲而去,在倉庫遇見正在清點藥品的沈建明。
“小郭啊,干活挺賣力。”沈建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光。
他狀似隨意地問起唐慧潔最近有沒有特別交代什么。
郭星睿只說場主讓拿塑料布,其他一概不知。
沈建明意味深長地笑了:“慧潔這丫頭,就是太要強。”
這話聽著像長輩的關懷,卻讓人不舒服。
郭星睿抱著塑料布離開時,總覺得有視線釘在背上。
回到飼料房,發現唐慧潔正在嘔吐。
她扶著攪拌機干嘔,肩膀瘦削得讓人心驚。
見郭星睿進來,她迅速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
“塑料布鋪在飼料堆上,最近濕度大容易發霉。”
她的指令依舊清晰,如果忽略微微顫抖的手指。
郭星睿照做時,聞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酒味。
很淡,但確實是從唐慧潔方向飄來的。
大清早喝酒?這不合理。
除非...是為了壓住其他味道。
他想起父親胃癌晚期時,也會偷偷喝酒止痛。
這個聯想讓他心頭一緊。
喂食時雨勢漸小,豬群在雨中的表現更明顯。
生病的豬增加到七八頭,都集中在最遠的4號舍。
郭星睿留了個心眼,故意少放半勺飼料。
果然,連最健康的豬都吃得不如前兩天積極。
沈建明打著傘過來巡視,皮鞋踩進水洼也不在意。
“這雨下得好啊,沖走晦氣。”他自言自語。
經過郭星睿身邊時,傘沿故意蹭過他肩膀。
泥水濺在工裝上,沈建明連道歉都沒有。
午休時郭星睿借口找東西,溜進辦公樓。
走廊盡頭的門虛掩著,傳來唐慧潔講電話的聲音。
“...檢測報告什么時候能出來?”
“不能再快了?我加錢,加雙倍...”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這是郭星睿第一次聽見她示弱。
門突然打開,唐慧潔紅著眼眶愣在原地。
“你在這干什么?”她迅速恢復冷靜,眼神警惕。
郭星睿舉了舉手中的抹布:“沈技術員讓我來打掃。”
這個謊撒得自然,唐慧潔似乎信了。
但她離開時的背影,明顯透著疲憊。
傍晚雨停后,西方天際出現絢爛的晚霞。
郭星睿看見唐慧潔扶著一位老人坐在院中藤椅上。
老人瘦得脫相,但眼睛很亮,正是唐德昌。
祖孫倆靜靜看著夕陽,畫面溫馨得不像話。
可當唐慧潔低頭給爺爺掖毯子時,郭星睿看見——
她后頸有一道結痂的傷痕,像是被什么抓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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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深夜十一點,郭星睿被尿意憋醒。
廁所離宿舍有段距離,要穿過整個養殖區。
月光很亮,能看清路面上的小水坑。
他解決完準備回去時,聽見飼料房有動靜。
像是有人在搬東西,還有壓抑的咳嗽聲。
郭星睿閃身躲到豬舍后面,屏住呼吸。
飼料房門開了一條縫,漏出微弱的手電光。
沈建明拎著個黑色塑料袋走出來,鬼鬼祟祟。
他左右張望后,快步走向后院的無花果樹。
蹲在地上挖坑時,謝頂的腦門反射著月光。
埋完東西,他用腳踩實土,還撒上落葉偽裝。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卻透著蹊蹺。
等沈建明走遠,郭星睿悄悄走到無花果樹下。
他記得這棵樹——唐慧潔常在這里發呆。
土還是濕的,挖起來不費勁。
黑色塑料袋里裝著幾個小藥瓶,沒有標簽。
瓶底殘留著白色粉末,聞起來有股甜腥氣。
郭星睿倒出一點用手帕包好,把剩下的恢復原狀。
回宿舍時他繞道經過辦公樓,發現二樓還亮著燈。
窗簾上投出唐慧潔的身影,她正在翻看賬本。
單手撐著額頭的樣子,像是遇到了難題。
第二天喂豬時,郭星睿特別留意4號舍的情況。
生病的豬又多兩頭,癥狀和前幾頭一模一樣。
沈建明照例來打針,這次還帶了所謂的“營養劑”。
“永鑫集團的新產品,增強免疫力。”他推銷似的說。
唐慧潔接過藥瓶看了看,眉頭微蹙:“很貴吧?”
沈建明擺手:“試用裝不要錢,效果好再談采購。”
郭星睿假裝好奇地湊近,聞到的甜腥味讓他心驚。
和昨夜手帕上的粉末氣味完全相同。
中午他借口買煙去了趟鎮上,找獸醫站的老同學。
對方聞過粉末后臉色大變:“這像是催肥劑的成分。”
“但是違禁的那種,副作用很大,會造成內臟損傷。”
郭星睿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唐慧潔藏起的豬糞樣本。
或許她早就懷疑了,只是苦于沒有證據。
回養殖場的路上,他看見沈建明從永鑫集團大樓出來。
身邊還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兩人相談甚歡。
郭星睿躲進路邊小店,聽見他們最后的對話。
“...最多再撐一周,到時候不賣也得賣...”
沈建明諂媚的笑聲隔著玻璃都聽得清楚。
晚飯時唐慧潔宣布要出差兩天,去省城買飼料。
她說話時眼睛掃過全場,在沈建明臉上多停了一秒。
沈建明表現得毫無破綻,還熱心推薦供應商。
但郭星睿看見他筷子上的排骨掉進了湯碗。
夜里刮起大風,吹得宿舍窗戶砰砰作響。
郭星睿睡不著,索性起身去豬舍巡查。
這是丁弘益交代過的,夜班保安偷懶時要去看看。
4號舍的豬睡得異常安靜,連呼吸聲都微弱。
他在食槽邊發現些彩色顆粒,像是某種藥物膠囊。
撿起來裝好時,聽見飼料房又有細微響動。
這次他學聰明了,繞到后窗偷偷觀察。
沈建明正在往飼料添加劑里摻東西。
白色粉末在燈光下像雪,落進褐色飼料里。
06
唐慧潔出發前,把郭星睿叫到辦公室。
這是郭星睿第一次進這個房間,擺設簡單得過分。
除了一張舊辦公桌和文件柜,就只有墻上的照片值得注意。
那是年輕時的唐德昌站在養殖場門口,身后豬群興旺。
“我出差這兩天,你幫我盯緊4號舍的情況。”
唐慧潔遞過來一個筆記本,里面是詳細的觀察記錄。
每頭豬的進食量、體溫變化都被仔細登記著。
郭星睿翻到最新一頁,看見用紅筆圈出的異常數據。
“特別是沈技術員喂藥的時候,記下具體時間。”
她說這話時刻意壓低聲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郭星睿意識到,這是信任的試探。
他點頭接過筆記本,觸到唐慧潔冰涼的指尖。
“爺爺最近精神不好,你有空就去陪他說說話。”
唐慧潔說完這句就拉起行李箱,背影決絕。
沈建明熱情地幫她搬行李上車,演技無可挑剔。
但車子駛遠后,他立刻收起笑容,朝地面啐了一口。
郭星睿按照囑咐,午休時去探望唐德昌。
老人住在辦公樓后的小平房里,房間有濃重藥味。
他正靠在床頭聽收音機,戲曲咿咿呀呀地唱著。
“慧潔又找人盯著我吃藥?”老人眼睛渾濁卻銳利。
郭星睿說是自己想來聽故事,關于養殖場的往事。
這話取悅了唐德昌,他拍著床沿讓郭星睿坐。
“八三年的時候,這里還是片荒地...”
老人講述時眼神放光,仿佛回到意氣風發的年紀。
他說如何從三頭母豬起家,如何躲過瘟疫和市場波動。
最艱難時全家吃咸菜度日,也要保證豬的營養。
“慧潔爸媽去得早,丫頭是在豬圈里學會走路的。”
提到孫女,老人語氣突然低沉:“我對不起她...”
窗外傳來沈建明的笑聲,他正在給工人發煙。
唐德昌突然抓住郭星睿的手:“要小心姓沈的。”
這句話說得又急又輕,卻被開門聲打斷。
沈建明端著藥碗進來,滿臉關切:“該吃藥了。”
他扶起老人時動作粗暴,藥汁灑在床單上。
郭星睿借口喂豬離開,背后始終黏著審視的目光。
深夜他再次溜到無花果樹下,挖出那個塑料袋。
藥瓶少了一個,顯然沈建明又來補充過“庫存”。
他在樹下發現半個腳印,比沈建明的鞋小得多。
像是女人的尺碼,鞋底花紋很特別。
第二天喂豬時,郭星睿故意打翻4號舍的水桶。
趁收拾時取樣水源,果然聞到了熟悉的甜腥味。
沈建明暴跳如雷:“毛手毛腳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滾!”
這是郭星睿第一次見他失態,像被踩到尾巴的貓。
矛盾在下午爆發,源于一批即將出欄的肥豬。
沈建明堅持要提前出貨,說買家催得急。
工頭老陳反對:“還沒到最佳重量,現在賣虧本。”
兩人在院子里吵起來,驚動了午睡的唐德昌。
老人扶著門框出現,咳嗽得說不出話。
沈建明立即換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為您身體著想...”
郭星睿扶老人回屋時,聽見他含糊的嘟囔:“叛徒...”
當晚風雨大作,郭星睿夢見唐慧潔在哭。
哭聲真實得嚇人,他驚醒后發現聲音來自窗外。
打手電照去,只見無花果樹在風中瘋狂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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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唐慧潔提前一天回來了,帶著滿身疲憊。
她沒驚動任何人,獨自在4號舍待到天亮。
郭星睿去喂食時,看見她跪在泥地里檢查豬糞便。
工裝褲沾滿泥漿,盤發的鉛筆不知掉在哪里。
“幫我個忙。”她突然抬頭,眼睛里有血絲。
飼料房的門在身后合攏時,郭星睿聞到絕望的氣息。
唐慧潔反手鎖上門,動作快得來不及反應。
晨光從透氣窗斜射進來,照見她干裂的嘴唇。
“娶我,以后這活兒都歸你干。”
這句話石破天驚,震得郭星睿耳膜嗡嗡作響。
他下意識后退,脊背撞上飼料堆,揚起細塵。
唐慧潔逼近一步,瞳孔深處有火焰在燃燒。
以下內容為付費內容27% 據平臺數據,付費轉化率高的內容付費比例設置主要在50%~80%,可結合您內容的實際情況,將付費線設置在合適位置,以獲得更高收益
“永鑫集團只給三天期限,要么賣場子,要么還債。”
她的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郭星睿想起沈建明與永鑫經理勾肩搭背的畫面。
但求婚?這太荒唐了。
“你需要一個名義上的丈夫來保住養殖場?”
他試探著問,看見唐慧潔睫毛劇烈顫動。
這是默認。法律上,女婿比技術員有優先繼承權。
飼料攪拌機突然啟動,轟隆聲掩蓋了心跳。
唐慧潔在噪音中大喊:“爺爺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她眼圈泛紅,卻倔強地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郭星睿注意到她左手纏著新繃帶,滲著血漬。
或許昨夜她不僅檢查了豬糞,還做了更危險的事。
“沈建明在飼料里下藥,但我需要證據。”
這句話才是真正的求助,先前求婚只是試探。
郭星睿沉默地打開手帕,露出收集的粉末樣本。
唐慧潔的表情從震驚到狂喜,最后歸于苦澀。
“你果然發現了。”她松口氣,整個人晃了晃。
郭星睿及時扶住她,隔著布料感受到滾燙的體溫。
她在發燒,也許已經撐了太久。
窗外傳來沈建明的叫喊:“慧潔!永鑫的人來了!”
唐慧潔迅速擦臉,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
開門前她回頭看了郭星睿一眼,眼神復雜。
那里面有懇求,有信任,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
希望。
08
永鑫集團來了三個人,西裝革履像來參加葬禮。
為首的年輕人是沈建明的女婿,嘴角有顆痣。
他遞上收購合同,語氣禮貌卻不容拒絕。
“唐場主考慮一周了,今天該給答復了吧?”
唐慧潔請他們到辦公室談,背影單薄卻挺拔。
郭星睿被沈建明支去清理化糞池,明顯是調虎離山。
但他經過辦公樓時,聽見了激烈的爭吵。
“...爺爺當年幫過你們永鑫,現在非要趕盡殺絕?”
唐慧潔的聲音帶著顫音,像繃緊的琴弦。
沈建明在幫腔:“慧潔,人家出價很公道了...”
郭星睿繞到樓后,從窗戶看見唐慧潔蒼白的臉。
她手里攥著檢測報告,指關節捏得發白。
“豬群中毒的證據在這,報警的話誰也跑不了。”
這話讓沈建明女婿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鎮定。
“唐小姐,下毒這種事要講證據的。”
他示意手下拿出份文件:“這是你父親的借條復印件。”
唐慧潔像被抽掉骨頭般跌坐進椅子,眼神空洞。
郭星睿終于明白,這場陰謀比想象中更骯臟。
他溜進唐德昌房間,老人正對著窗外發呆。
“慧潔她爸...是被沈建明帶進賭場的...”
老人混濁的眼淚滴在床單上,洇開深色痕跡。
原來十年前那場意外車禍,背后有如此隱情。
沈建明早就盯上養殖場,像毒蛇潛伏多年。
郭星睿回到飼料房時,唐慧潔已經在等他。
她撕掉偽裝,直接攤牌:“幫我,條件你開。”
眼里的絕望讓人心驚,像是瀕臨崩潰的前兆。
郭星睿想起自己辭職的原因——厭倦了城市虛偽。
或許留在這里喂豬,比對著電腦說謊更有意義。
“我可以假裝未婚夫,但你要告訴我全部計劃。”
唐慧潔的眼睛亮起來,像突然注入星光。
她展示手機里的監控畫面,是昨夜飼料房的錄像。
沈建明下毒的過程被拍得清清楚楚,角度刁鉆。
“我裝了半個月的傻子,就等今天。”
她咳嗽著,卻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郭星睿突然想起那個鞋印:“昨夜你去過無花果樹下?”
唐慧潔愣住,隨即苦笑:“埋了爺爺的遺囑復印件。”
這場戲里,每個人都是演員,都在賭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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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婚禮定在三天后,請帖發得整個鎮子都知道。
沈建明暴跳如雷,在豬舍里摔碎了好幾個食槽。
“丫頭你瘋了?這來路不明的小子圖你什么?”
唐慧潔在給病豬喂藥,頭也不抬:“圖我長得俊。”
工人們哄笑起來,氣氛難得輕松。
但暗地里,郭星睿在悄悄更換4號舍的飼料。
唐慧潔從省城帶回了特效解毒劑,摻在新飼料里。
她還故意讓沈建明看見“婚禮采購清單”。
上面夸張的數字,成功激怒了貪財的技術員。
果然,當晚沈建明就溜進飼料房,準備加大藥量。
他打開添加劑柜門時,閃光燈突然亮起。
唐慧潔舉著手機從陰影里走出來,郭星睿堵住門口。
“沈叔,這么晚還加班?”她聲音冷得像冰。
沈建明慌亂中打翻藥瓶,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證據確鑿,他卻突然笑起來:“你們不敢報警。”
他掏出手機播放一段錄音,是唐慧潔父親的哀求。
原來當年欠條是偽造的,但錄音確實是真的。
“我死了沒關系,慧潔和場子就拜托沈哥了...”
唐慧潔臉色慘白,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沈建明得意地逼近:“乖乖簽字,還能留點養老錢。”
這時門口響起輪椅聲,唐德昌被工人們推著出現。
老人舉著老式錄音筆,播放著更早的對話。
是沈建明蠱惑唐父賭博的錄音,十年前就錄下了。
“我早知道你是狼...”唐德昌每說一個字都在喘息。
場面混亂時,郭星睿趁機奪過沈建明的藥瓶。
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光芒劃破養殖場的夜空。
10
沈建明被帶走時,豬群突然發出歡快的哼叫。
像是慶祝,又像是告別某個時代。
唐慧潔在爺爺床前守了一夜,天亮時眼圈紅腫。
但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風雨過后的竹子。
郭星睿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七天替工期已滿。
丁弘益打來電話道謝,說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
掛斷后,唐慧潔出現在宿舍門口,提著個布包。
“這是謝禮。”里面是養殖場的地契和賬本。
郭星睿愣住時,她忽然笑了:“求婚是認真的。”
陽光從她身后涌進來,給發絲鍍上金邊。
那些生病的豬漸漸康復,4號舍又充滿活力。
唐德昌在一個清晨平靜離世,手里攥著老照片。
葬禮那天下雨,唐慧潔沒打傘,站得像尊雕像。
郭星睿舉著傘陪她站到黃昏,褲腳沾滿泥漿。
“現在求婚還作數嗎?”他問,聲音混在雨聲里。
唐慧潔轉身看他,眼睛像被雨水洗過的星星。
飼料房新裝了自動喂食系統,但唐慧潔保留著鐵鍬。
她說有些東西不能丟,比如手藝,比如真心。
郭星睿的行李始終沒拆封,放在宿舍角落。
像是隨時準備離開,又像是等待真正留下的理由。
春天來時,豬場迎來新生的豬崽,粉嫩如花瓣。
唐慧潔在無花果樹下埋了爺爺的煙斗,當做紀念。
郭星睿在樹旁開了片菜地,種上辣椒和番茄。
丁弘益來看孩子時,說這里越來越像家了。
沒人再提那個倉促的求婚,也沒人提起離開。
喂食時間到了,豬群發出熟悉的哼叫。
郭星睿推起飼料車,看見唐慧潔在攪拌機前微笑。
鐵鍬起落間,麥麩揚起金色的塵,如同時光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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