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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陜西榆林,一位待產孕婦從醫院五樓一躍而下,帶著未出世的孩子,永遠離開了世界, 她的絕望,是對產痛無人理解的無聲控訴。
“忍一忍就過去了”——這句看似安慰的話語,實則折射出千百年來女性在生育中被迫的沉默。
當現代醫學已賦予我們選擇的權利,我們是否有勇氣說出:讓生育更安全、更舒適,是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也是文明進步的體現。
帶著這樣的思考,我們專訪了花生醫療·北京五洲婦兒醫院婦產科主任吳美艷。從醫40余年,她見證并推動了中國分娩鎮痛的普及。我們希望通過她的專業解讀,推開成見之山,走進“無痛分娩”的真實世界。
01先搞懂:分娩到底有多痛
Q1:我們人類進化至今,分娩疼痛始終存在。生產過程中為什么始終伴隨疼痛?通常說的三個產程,其疼痛又分別來自哪些因素?
吳美艷主任:首先,從進化角度看,疼痛本身是人類一種重要的自我保護機制。如果失去了痛覺,我們就無法感知危險,容易造成損傷。分娩過程中的疼痛,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這樣一種保護性的信號。
具體來說,一個足月新生兒平均體重約3公斤,尤其對于初產婦,產道更為緊致,需要經歷一個顯著的擴張過程,才能讓胎兒通過。這個過程中,組織承受的壓力和牽拉,以及子宮收縮提供的原動力,共同構成了分娩疼痛的基礎。
我們按產程細分,疼痛來源主要可歸結為三個方面:
第一產程疼痛源于宮縮與宮頸擴張。這個階段從規律宮縮開始,至宮口開全為止。這時胎兒位置尚高,對盆底壓迫不明顯。疼痛主要來自子宮的規律性收縮和宮頸的被動牽拉擴張。當子宮肌纖維收縮時,會壓迫其間交織的血管與神經,導致組織暫時缺血并引發疼痛。因此,第一產程的疼痛是周期性的、源自腹部的悶痛或絞痛。
第二產程疼痛轉為盆底壓迫與下墜感。當宮口開全,胎兒頭部下降至盆底,便進入第二產程。此時宮縮更頻繁、更強力,疼痛性質發生轉變。主要是胎頭對盆底肌肉、結締組織與神經的強烈壓迫,產生一種明顯的憋脹感和下墜感,類似強烈的便意。同時,產道和會陰體為適應胎兒娩出而持續擴張,帶來撕裂樣的牽拉感。
第三產程集中于宮縮與傷口處理。此階段主要為胎盤剝離與娩出。疼痛來源包括:一是子宮繼續收縮以促進胎盤及胎膜娩出,會引發宮縮痛;二是若分娩過程中出現會陰撕裂或進行了側切,后續的傷口縫合也會帶來明確而集中的疼痛。
Q2:大家最常聽到的說法是,分娩疼痛是10級劇痛。從專業角度看,這種說法準確嗎?
吳美艷主任:疼痛本質上是一種主觀感受,看不見也摸不著,并且存在顯著的個體差異。因此,要準確評估疼痛程度,需要結合主觀與客觀兩個方面。
在國際上,目前通用的是數字評分法,將人類能感受到的疼痛從輕微到劇烈劃分為0到10級,這就像上臺階一樣,為描述主觀感受提供了一個相對標準化的工具。
在這個分級體系中:
0級代表無痛;
1-3級屬于輕度疼痛,其特點是不影響睡眠。例如皮膚有小傷口,會感到疼痛,但困了依然能睡著;
4-6級為中度疼痛,已經開始影響睡眠,但通過用藥等方法尚能控制,基本可以忍受。
7-10級則屬于重度疼痛。
分娩痛,正是屬于7-10級這個重度疼痛范疇。 它的標志是疼痛已經嚴重影響生理功能,導致無法入睡。在待產過程中,產婦可能在宮縮間歇因極度疲勞而短暫入睡,但強烈的宮縮一來,會立刻被痛醒。從這個標準看,分娩痛與嚴重燒傷、骨折等公認的劇痛處于同一級別,是人類所能體驗的疼痛中程度最高的之一。
除了患者的主觀描述,我們也會參考一些客觀指標進行輔助評估。例如:
表情與動作:如疼痛時表情痛苦、蜷縮身體、輾轉反側甚至床上打滾。
生命體征:劇烈疼痛會導致心率加快、呼吸急促等生理反應。
這些客觀指標在對溝通能力有限的兒童或老人進行評估時尤為重要。但在產婦的臨床實踐中,我們主要依靠主觀評估。具體方法是與產婦充分交流,向她解釋清楚0-10級的疼痛代表什么,由她根據自己的切身感受來判斷和選擇對應的數字。
一位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在理解分級原則后,是能夠做出相對準確的判斷的。
我們會通過問答或請她填寫評分表的方式,持續追蹤她的疼痛變化,例如從“還能忍受”到“無法忍受、輾轉反側”,從而精準掌握其疼痛程度,并據此給予恰當的醫療支持。
Q3:在您的臨床經歷中,是否經常有產婦向您訴苦,說“疼得不行了”?
吳美艷主任:這樣的情況太多了。
在我國,分娩鎮痛技術應用得比較好,大概是近十年左右的事。我記得大概是從2010年前后開始,國家層面開始重視,這項技術才逐步推廣開來。在這之前,尤其是在二十年以前,產房里此起彼伏的疼痛叫喊聲是常態。毫不夸張地說,那時在一樓生孩子,在六樓都能聽見聲音。
我親身經歷的一個案例讓我印象極為深刻。那大概是我工作十年左右的時候,我親眼目睹一位產婦從產程剛開始就感到劇烈疼痛。隨著產程推進,她從一開始還能清晰表達“疼得受不了”,到因疼痛在床上輾轉反側、根本無法躺臥,需要不斷變換姿勢——或蹲或跪——來試圖緩解。
然而,到了第二產程,劇烈的疼痛最終導致了她的意識混亂。她的眼神發直,語言和思維都變得紊亂,已經完全無法配合分娩。這在醫學上可以看作是由急性劇痛誘發的一種短暫的精神障礙。這個案例讓我深切地認識到,對于部分“痛閾”較低的產婦而言,分娩疼痛不僅是難以忍受的,甚至可能帶來嚴重的不良后果。
當然,疼痛的耐受度存在顯著的個體差異,這與個人的意志力、遺傳因素等都有關。
在過去沒有現代鎮痛技術的漫長歲月里,人類也確實這樣繁衍了下來。但如今醫療條件進步了,我們擁有了有效緩解產痛的技術,這無疑是給予現代女性的一項非常重要的保護措施,能讓她們避免不必要的痛苦與風險。
Q4:有研究表明,分娩中的極端疼痛可能引發產后PTSD等心理問題,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例如2017年陜西榆林的產婦跳樓事件。
吳美艷主任:是的,嚴重的產痛與產后心理問題,包括產后抑郁等,確實存在關聯。
像榆林那個悲劇,產婦選擇跳樓,其背后很可能就有因極度疼痛導致精神恍惚的因素。即便一位產婦最終順利生下了孩子,但那種劇烈的、未被緩解的疼痛所留下的創傷性記憶,會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這種負面記憶不僅可能影響她與孩子最初的情感聯結(母嬰關系),也可能阻礙她產后的身心恢復。
事實上,許多產后抑郁的案例都與不理想的分娩體驗高度相關。這種影響甚至是貫穿性的:很多女性在孕早期就開始焦慮,對“生孩子特別疼”這件事感到恐懼和無法接受;
如果分娩時的實際體驗又非常糟糕,那么這些負面情緒累積下來,就很可能成為導致產后抑郁的重要原因之一。這一點在學界是比較公認的。
正因如此,近十多年來國家大力推廣無痛分娩技術,意義非常重大。
它不僅僅是緩解了一時的疼痛,更重要的是,它賦予了產婦更多的選擇權與掌控感,讓她們能夠在一個更安全、更舒適的狀態下迎接新生命,這本身就是對母親心理健康的一種重要保護。
02破誤區:關于無痛分娩的真相
Q5:無痛分娩能夠真正做到完全的無痛嗎?還是說它更像是一種對疼痛的可控管理?
吳美艷主任:更準確地說,我們目前的技術實現的是一種 “減痛” ,而非絕對的、完全無痛。這主要是基于兩方面的核心考量:
首先,是母嬰安全。從純粹的麻醉技術上講,讓腹部以下區域完全失去知覺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就像我們在外科手術中做的那樣。但在分娩中,我們使用的藥物劑量必須首先確保對產婦和胎兒的安全。
其次,是保障產程順利推進的需要。分娩的原動力來自于子宮的規律性收縮,如果為了追求完全無痛而將感覺神經徹底阻斷,很可能也會抑制必要的宮縮力,導致產程停滯。此外,在第二產程,產婦需要保持一定的感覺,以便主動配合宮縮運用腹壓和盆底肌的力量,共同將寶寶“推”出來。這是一個需要多組肌群協同的精細過程,如果肌肉完全松弛,分娩將無法順利進行。
因此,無痛分娩的目標,是將原本難以忍受的重度疼痛(例如8-10級)顯著降低到輕中度的水平(3-4級)。在這個程度上,產婦仍能感知到宮縮的存在和分娩的進程,但疼痛已轉變為一種可以接受的、甚至輕微的感覺。
它消除了疼痛帶來的生理與心理創傷,讓產婦能夠在清醒、舒適且能主動配合的狀態下,有尊嚴地迎接新生命。所以,它是一項非常成功的“減痛”技術,為母親們提供了一個更具人性化的分娩選擇。
Q6:除了最核心的減痛效果,無痛分娩還有哪些不容忽視的優勢?
吳美艷主任:減痛本身帶來的是一系列積極的連鎖反應,它的優勢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對產婦身心狀態的根本改善。
當劇烈的疼痛被有效緩解后,產婦的焦慮和恐懼感會顯著降低。隨之而來的是體內腎上腺素等壓力激素的分泌減少,身體從高度的應激狀態轉為放松。這帶來了兩個直接好處:
第一,在宮縮間歇期,產婦能夠得到寶貴的休息,甚至安然入睡,為接下來的分娩積攢體力;第二,她能夠保持清醒與理智,清晰地理解并主動配合醫生和護士的指令。否則,在劇痛和焦慮的沖擊下,任何指導她都難以聽進去。
其次,是提升了整體的分娩體驗與母嬰安全。
一個舒適、有尊嚴的分娩過程,能極大減少母親的心理創傷,這直接關聯到產后抑郁發生率的降低。同時,從胎兒安全角度看,產婦因疼痛導致的過度換氣會影響體內的酸堿平衡,這可能對宮內的胎兒造成不良影響。而無痛分娩通過穩定母親的身體狀態,有助于維持宮內環境的穩定,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母嬰的并發癥風險。
因此,無痛分娩不僅僅是一項減痛技術,它更是一項能夠改善分娩結局、保障母嬰安全、提升產婦整體幸福感的重要醫療措施。
Q7:在分娩過程中,什么時候是申請無痛分娩的最佳時機?
吳美艷主任:申請無痛分娩的時機,主要取決于兩個核心條件的達成:一是產婦自身的主觀感受,二是醫生專業的客觀評估。
從產婦的角度來說,時機非常簡單——當你感覺疼痛已經無法忍受,自己確實需要幫助時,就可以提出申請。 疼痛是主觀感受,這個決定權很大程度上在產婦自己手中。
而從醫生的角度,我們需要進行一個關鍵的醫學判斷:確認產婦是否進入了真正的臨產狀態。 這是因為在孕晚期,很多孕婦會經歷“假臨產”,即宮縮不規律,可能疼一段時間后又自行緩解。如果過早進行椎管內麻醉,而產程并未真正發動,則會不必要地增加感染等風險。
因此,標準的流程是:醫生會通過檢查宮頸容受程度、宮口擴張情況以及宮縮強度等客觀指標,確認您已進入產程。一旦這個醫學前提成立,而您也自覺有鎮痛需求,就是實施無痛分娩的良好時機。簡而言之,“醫生判斷已臨產,產婦自覺需鎮痛”,兩者兼備,即可進行。
03:談選擇:疼痛是母愛的必修課?
Q8:分娩疼痛能重塑家庭關系嗎?不經歷劇痛,母愛會打折嗎?
吳美艷主任: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問題。首先,我們觀察到的情況是,共同經歷分娩這個過程,確實對增進家庭情感有積極作用。
女性的成長,其實遠早于分娩的陣痛。“為母則剛”的品質,從懷孕之初就開始萌芽并貫穿始終。當女性感知到體內孕育著新生命時,那種保護孩子的本能便被喚醒了。
整個孕期,無論是應對強烈的孕吐,還是承受各種身體不適,她們都在為孩子的健康堅持著。這份長達十個月的付出與堅守,本身就是母性力量最真實的體現,其偉大遠不止于分娩那一刻。
對于丈夫而言,見證本身就是一種深刻的教育。我們鼓勵丈夫陪產,正是因為親眼目睹妻子從孕期到分娩的整個艱辛歷程,能讓他最直觀地體會到妻子所付出的巨大努力與犧牲。這種深刻的共情,無疑會強化他對家庭的責任感與對妻子的疼惜。
然而,我們必須清晰地認識到:構建牢固家庭紐帶的,是“共同的經歷”與“深刻的共情”,而未必是“極致的疼痛”本身。
從醫學角度看,疼痛確實有其生理意義 - 它提醒醫護人員關注產程進展,也讓產婦感知分娩進程。我們實施分娩鎮痛的目標,并非完全消除所有感覺,而是將劇烈的疼痛降至可忍受的范圍。這既保留了必要的宮縮感和分娩體驗,又避免了過度疼痛帶來的身心創傷。
所以,選擇無痛分娩是否會影響母愛,我的回答是:絕對不會。母愛是一種深沉、持久且復雜的情感,它建立在十月懷胎的血脈相連、分娩時刻的共同奮戰以及日后漫長養育過程的點滴付出之上,而絕非由某一段疼痛的強度來定義或衡量。
Q9:對于因各種原因無法進行分娩鎮痛的產婦,臨床上還有哪些非藥物的支持方式可以幫助她們?
吳美艷主任:對于這部分產婦,我們同樣擁有一套成熟、多元的非藥物支持體系,其核心在于通過生理與心理的雙重干預來緩解疼痛、提升分娩體驗。
1. 專業的導樂陪伴:持續的心理慰藉與專業指導
我們的導樂通常由經驗豐富的助產士或有過分娩經歷的女性擔任。她們不僅深刻理解分娩疼痛,更精通整個產程。其作用遠不止是陪伴:她們會在疼痛來襲時指導您如何應對,通過按摩、交談等方式分散您的注意力,并能預見性地與您溝通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情況。這種持續的專業支持與情感聯結,能極大地緩解產婦的孤獨與恐懼。
2. 自由體位與產程運動:利用重力與運動促進分娩
我們鼓勵并指導產婦采用自由體位,而不是被動地躺在床上。您可以下床走動、使用分娩球、甚至在我們的輔助下進行一些溫和的“產房舞蹈”(主要是骨盆搖晃動作)。這些活動有助于利用重力,促使胎兒以最佳姿勢入盆和下降,就像“搖晃瓶子讓東西更好裝入”一樣。改變姿勢本身就能調整胎兒對疼痛敏感區域的壓迫,從而有效緩解不適。
3. 水中待產/分娩:水的溫熱療愈
如果條件允許,水中待產或水中分娩是極佳的選擇。溫水的包裹能顯著促進肌肉放松、舒緩緊張情緒,水的浮力也能幫助您更自由地變換體位。這對于緩解產痛、加速產程進展有著明確的積極作用。
總而言之, 這些非藥物支持方法的共同精髓在于:通過創造安全、支持性的環境,幫助產婦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感,從而將被動忍受轉化為主動參與。
在產婦臨產前,我們的臨床團隊會為她評估情況,共同制定這樣一份個性化的全方位分娩支持策略。
04:聊現實:無痛分娩的普及之困
Q10:我們國家的分娩鎮痛率目前還不算太高,從客觀層面看,主要受哪些因素制約?
吳美艷主任:當前制約我國無痛分娩普及最核心的客觀因素,是醫療人力資源,特別是麻醉醫生資源的相對不足。
我國是人口大國,要讓所有孕產婦都能享受到分娩鎮痛,需要極其龐大的配套人力資源,包括足夠的麻醉醫生和監護人員。在許多偏遠或落后地區,人均麻醉醫生數量遠未達到這一要求。
即便在醫療資源相對集中的大型醫院,麻醉醫生也常常分身乏術。他們需要優先保障各類手術的麻醉,尤其是急救和大型手術,這些是關乎生命的“必選項”。相比之下,分娩鎮痛在排班上往往被視為“非緊急”項目。當人力緊張時,產科那句“需要打無痛”的呼叫,就可能因為“手術臺上離不開人”而不得不被延后或取消。
此外,實施鎮痛后還需要持續的監護與管理,這同樣需要人力投入。因此,過去十年間,盡管技術成熟,但分娩鎮痛的推廣一度進展緩慢。
認識到這一問題后,國家近年開始大力推動“麻醉醫生進產房”這一模式改革。其核心是從制度上保障產房的麻醉人力配備,將麻醉醫生編制直接設在產房,讓他們專職負責產婦的鎮痛與危重癥搶救配合。這樣一來,產房隨時有麻醉醫生在崗,從根本上解決了“沒人來打”的困境,這也是近幾年分娩鎮痛得以快速推廣的關鍵。
所以,總結來說,技術設備已不是障礙,首要的制約因素是人力,而破解之道也在于人力資源的科學規劃與制度性保障。
Q11:除了客觀資源限制,在主觀認知層面,哪些顧慮影響了分娩鎮痛的普及?例如,是否常遇到來自長輩陳舊經驗的干預?
吳美艷主任:確實如此。尤其在推廣初期,我們遇到的主觀顧慮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擔心對胎兒有影響,二是擔心對產婦本人造成損傷。
很多家屬和產婦會直觀地認為:“打了麻藥,會不會把寶寶也‘麻’醉了?” 同時,他們也憂慮在腰椎部位穿刺,會導致“產后腰痛”。
從醫學角度客觀地說,椎管內鎮痛作為一種成熟的區域麻醉技術,其安全性是經過充分驗證的。 當然,它像所有醫療操作一樣,有其嚴格的適應癥和禁忌癥,并非零風險。麻醉醫生在操作前會進行專業評估,例如,有嚴重出血傾向、脊柱嚴重畸形或做過特定腰椎手術、或伴有某些神經系統疾病的產婦,可能就不適合實施。但這部分人群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健康的產婦都是適用的。
針對大家最核心的顧慮,我們可以從科學層面給出明確的解答:
對胎兒的影響:椎管內麻醉屬于局部用藥,藥物很少進入母體血液循環,能通過胎盤到達胎兒的劑量更是微乎其微。其用藥劑量僅為剖宮產麻醉的十分之一左右。既然大家能接受剖宮產麻醉,那么對于劑量小得多的分娩鎮痛,就更不必過度擔憂了。
對產程的影響:鎮痛技術確實可能使產程有輕度延長,但這完全在產科醫生和助產士的可控及可管理范圍內。例如,我們可以通過使用催產素來維持有效的宮縮力。整個過程中,母嬰的安全狀況都處于嚴密的監護之下,這種輕微的時長變化已被證實處于安全且可接受的范圍內。
因此,總結來說,對于絕大多數健康的孕產婦,分娩鎮痛是一項利遠大于弊的成熟技術。我們需要用科學的溝通,驅散因不了解而產生的恐懼,讓更多女性能夠自主、安心地選擇這項權利。
Q12:我們國家的剖宮產率曾一度達到45%,遠高于世衛組織建議的10%-15%。在您的臨床工作中,有多少無醫學指征的剖宮產,是源于產婦對分娩疼痛的恐懼?
吳美艷主任:這種情況比較常見。在所謂的社會因素剖宮產中,有相當一部分產婦是出于對產痛的恐懼。
這種恐懼主要源于兩點:
一是對漫長產程中持續性疼痛的無法忍受;二是對分娩結局不確定性的焦慮——擔心經歷長時間疼痛后,最終仍可能轉為剖宮產。
可以說,疼痛是驅動她們選擇剖宮產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不過,隨著近十多年來分娩鎮痛技術的推廣,這一情況正在發生變化。當產婦因怕疼而要求剖宮產時,我們有了非常有力的應對方案——可以明確告知她們:“我們現在有成熟的分娩鎮痛技術。” 同時,從孕婦學校開始,我們就進行系統的分娩教育,宣導自然分娩對母嬰的益處。
通過這種“技術保障”與“知識科普”的雙重努力,單純因恐懼疼痛而要求剖宮產的比率,確實呈現出下降趨勢。
當然,我們也注意到新的社會因素在出現。與現代家庭對剖宮產安全性的認知變化有關。過去,長輩普遍認為剖宮產“傷元氣”,難以接受;而現在,由于麻醉和手術技術非常成熟安全,大家看到身邊很多人剖宮產后都恢復良好,接受度便大大提高。因此,現在一些產婦可能會從擔心盆底損傷等其他角度考慮而選擇剖宮產。
但就“疼痛”這一核心顧慮而言,通過現代的醫療技術和充分的溝通宣教,我們醫生已經能夠為多數產婦提供解決方案,有效地消除她們的恐懼。
05:展未來:AI時代的理想分娩圖景
Q13:在分娩過程中,除了醫學指標的監測,哪些人性化的考量同樣至關重要?
吳美艷主任:在分娩過程中,除了醫學指標的監測,人性化關懷同樣至關重要。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①充分溝通與知情同意
我們會與產婦保持充分溝通,詳細解釋產程進展、疼痛規律及可能持續的時間,讓她對整個過程有清晰的預期。同時,我們會詳細介紹藥物鎮痛和非藥物鎮痛的各種方法,讓產婦可以根據自身感受分階段選擇——可以先嘗試非藥物方式,如果在某個環節無法忍受,再選擇藥物鎮痛。
②心理支持與情感陪伴
心理支持在分娩過程中至關重要。我們鼓勵丈夫全程陪伴,提供情感支持;助產士會持續陪伴指導;產科和兒科醫生也會及時溝通母嬰情況。這種全方位的支持體系能讓產婦感到安心,知道自己的產程進展順利,這對緩解焦慮非常有效。
③助產士門診的提前介入
我們在妊娠晚期就開設助產士門診,讓產婦在分娩前就與助產士建立聯系。通過提前溝通分娩期望、解答顧慮,并結合產婦的具體情況(如胎兒大小、胎位、骨盆條件等)進行評估和溝通,讓產婦做到心中有數。這樣當分娩來臨時,面對的是熟悉的醫護人員,能大大減輕陌生感與緊張情緒。
④持續的關懷與專業陪伴
雖然醫護人員需要輪班,但我們會盡力提供連續性關懷。比如我在門診工作的間隙,會特意去產房探望待產的產婦,給予鼓勵和肯定。這種專業認可對產婦來說是極大的精神支持。
當產婦聽到"產程進展很好"這樣的專業肯定時,往往能獲得繼續堅持的信心和力量。
總結而言,人性化關懷的核心在于:通過充分的溝通、持續的情感支持和專業的團隊協作,為產婦創造一個安全、信任的分娩環境,讓她們在掌握充分信息的基礎上,自主選擇最適合自己的分娩方式,從而獲得更好的分娩體驗。
Q14:隨著AI技術的發展,您理想中的下一代無痛分娩,或者說更理想的分娩體驗,應該是怎樣的圖景?您認為分娩技術進步的終極使命是什么?
吳美艷主任:展望未來,我認為下一代無痛分娩技術將朝著更精準、更智能、更人性化的方向發展,其核心是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個體化舒適分娩”。
首先,AI技術將讓鎮痛更“精準”。
當前的硬膜外穿刺在技術上還存在一定挑戰,尤其對體型特殊的產婦而言。未來,通過AI與超聲等影像技術的深度融合,我們可以實現可視化、精準化的穿刺引導,大幅提升操作的安全性與成功率。
同時,AI系統能夠實時監測產婦的生理指標——如呼吸、心率、宮縮強度等,并結合其主觀感受,動態調整給藥劑量。這將實現比人工調節更精細、更及時的鎮痛管理,真正做到“按需鎮痛”。
其次,AI將賦能全程健康教育與心理支持。
從孕期開始,AI就能為準媽媽提供個性化、全天候的分娩教育與鎮痛咨詢,幫助她們建立合理預期、消除恐懼。這種貫穿孕產全程的智能陪伴,將成為醫護人員的有力補充。
最終,技術進步的目標始終是“人”。
我們追求的,是在絕對保障母嬰安全的前提下,讓每一位產婦都能在充分知情的情況下,自主選擇最適合自己、最舒適的分娩方式。
未來的產科,將是科技與人文深度融合的領域——我們不僅要運用智能技術讓分娩更安全、更精準,更要營造一個讓女性感受到尊重、安心與舒適的分娩環境。
尾聲:
采訪尾聲,吳主任說了一段令人動容的話:“我們贊美母親的偉大,但偉大不該通過承受不必要的痛苦來證明。當女性擁有選擇的權利,當生育回歸醫學與科學——這才是社會真正的進步。”
生育是新生命的開始,而不該是母親身心創傷的起點。破除成見之路漫長,但每多一個人了解真相,每多一位女性做出自主選擇,這座“大山”,就松動一分。
或許最好的禮物,是讓下一代女性不必再問:“生孩子,真的必須這么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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