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8月下旬,廈門市委接到了一封函,寄來這封函的,是時任中南局常務委員、中南軍政委員會委員、中南軍區政治部主任兼第四野戰軍政治部主任的陶鑄。
陶鑄在信里說得很客氣,他提到了自己上世紀三十年代在福建從事地下工作,組織建立閩南紅軍游擊縱隊的情況。他回憶當年參與領導廈門劫獄斗爭中,一個賣團糕的小販丁清根曾給予黨組織無私的幫助,然而丁清根在抗戰時期遭到日偽殺害,妻子、兒子情況不明,想請廈門市委出面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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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指出的是,丁清根并不是中共黨員、團員,甚至也不是地下黨組織成員,但卻多次為黨組織提供幫助,還給當時的閩南紅軍游擊縱隊提供過情報。
至新中國成立以后,陶鑄感念丁清根為黨組織做出的貢獻,這才想要找尋他的下落。
早一個月前,陶鑄偶遇了他在廈門時期參加過革命的老中醫錢郎中,偶然提到了丁清根的情況,當時錢郎中已經定居在福州,為此還專門抽時間到了廈門一趟,不料卻得知丁清根已經死于抗戰時期,其妻黃氏后來改嫁,下落不明,兒子則淪為乞丐。
陶鑄聞聽消息,心中很是牽掛,特意致函給廈門市委,希望能提供幫助,找到丁清根的家人。
時任廈門市委書記的林一心,在接到陶鑄的函件后,立即批示給廈門市公安局對此進行調查。廈門市公安局在接到市委批示后,專門指派社會科就此事進行調查,社會科則安排了廈門當地人的民警陳芝善專門負責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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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人認為,廈門市公安局只安排了陳芝善一個人來查案,似乎顯得很不重視,可實際上是,當時的廈門市公安局也很缺人手。
根據資料記載,在初解放的時候,廈門市公安局全體人員加上留用的舊社會時期的警察,也不過才堪堪千余人,公安局下設僅有秘書科、人事科、治安行政科、保安科、司法科、社會科六個科室,就連刑警隊也沒有,這千余人的隊伍分派到六個分局16個派出所的人,基本上是杯水車薪。
不難看出,當時廈門市公安局能抽調出一個專人來負責一個案件,已經是足夠足夠重視。
另外還有個關鍵點,陳芝善雖然年輕,但是卻經驗豐富。
陳芝善也是一名老地下團員,最初是在郵局工作,利用職業之便為地下黨組織收集、傳遞情報,后來在廈門市解放過程中發揮過作用。
解放后,陳芝善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并作為政治可靠人員,吸收進了公安隊伍,至接到任務時,他已經有過一年的歷練,具備初步的偵察案件的能力。
在接到任務后,陳芝善立刻制定了調查方案:
“先找到當年在廈門街頭的小攤小販,問清丁清根的情況,然后再進行下一步。”
陳芝善在廈門街頭找了九個知情人,大致上摸清楚了丁清根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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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清根是福建廈門同安縣人(今同安區),18歲時到廈門市區謀生,在米行當過伙計,后來又走街串巷買團糕,居住在思明區嘉禾路五福巷。
1937年初,丁清根娶妻黃氏,后來育有一子,因生下時臉上有許多雀斑,取乳名“阿麻”,大名卻不知道叫什么。
當年日軍占領廈門后,對糧食等戰略物資進行管控,卻絲毫不管百姓死活,當地老百姓無奈,只好冒險從封鎖區外面購買糧食,日軍對此行為十分不滿,一旦被查,立即處死。
丁清根就是在封鎖區外買糧食返回的時候,被日軍發現,在面對日軍查問時,丁清根爆起反抗,被日軍當場打死。
在丈夫死后,其妻子黃氏為躲避追捕,帶著兒子逃離,去了何方,無人說清楚,但有人曾說看到過那個孩子,年紀大約十一二歲,已經淪為乞丐,在思明區南北向城市主干路鷺江道乞討。
有了基本的情況,陳芝善的調查就容易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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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芝善趕往思明區公安分局,打算調去分局接管日偽時期的檔案,看看能不能找到官方記錄。
一查之下,果然有發現。根據戶籍資料顯示,丁清根還有個名字,叫丁鳴聲,妻子名叫黃秀娟,兩人于1938年6月3日育有一子,名丁武蒙。
然而遺憾的是,查到的戶籍資料顯示,丁清根一家三口都蓋了“注銷”章,并備注原因為:死亡。
陳芝善的調查走入了死胡同。
2
按說到這個時候,陳芝善就已經算是調查結束,畢竟丁清根一家三口都已經死亡,可偏偏陳芝善是個不服輸的人,畢竟在他之前調查中,有人發現丁清根的兒子淪為乞丐的情況。
當時建國后不久,街頭尚有一些年齡比較小的乞丐,而鷺江道又是民國時期廈門的主要干道,沿街開設的不少飯館,每逢中午時分,這些小乞丐都會到飯館門口乞討。
陳芝善找了一家三開間的面館走了進去,招呼伙計隨便叫了個小乞丐進來,以請他吃面為名義,打聽他是否認識一個叫“阿麻”的孩子。
令陳芝善沒有想到的是,這么一問,就問出了結果,可這個結果卻讓他吃了一驚。
原來真有一個名叫“阿麻”的小乞丐,年齡大概十二三歲,可在五天之前,這個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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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這個小乞丐的說法,“阿麻”平常的時候就和他們在一起,可以說是很熟悉,不過一般在乞討的時候,他們也不常聚在一起,畢竟要飯有時候也不是靠人多就可以。
就在七八天前,“阿麻”和幾個小乞丐分開食,隨后幾天就一直沒見面,直至兩天前,他們聽說寶帶巷有人淹死了,擠進去一看才發現是“阿麻”。
陳芝善立刻趕往思明區公安分局詢問情況,當時分局秘書股告訴他: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有兩種處理方式,如果死者是屬于失足落水,那么就歸治安股管,如果死者是被人殺害,就歸司法股管。”
陳芝善后來先去了治安股,一問才知道,案件是他們管了,因為小叫花最后被定為意外溺水身亡,民政股還特意拿出一筆錢給安葬了。
找人又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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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芝善是個有毅力的人,盡管在這件事上,他已經盡了很大的力,但他仍然認為,還是有必要了解得更細致一些,況且,“阿麻”的母親黃秀娟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想清楚這些事情以后,陳芝善又去了鷺江道,找了幾個熟悉“阿麻”的小乞丐詢問情況。
一開始陳芝善問來問去,也沒什么收獲,幾個小乞丐都說沒聽“阿麻”說起過他家里的情況。后來眼看下起雨來,陳芝善也本打算回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乞丐十分感慨的說了一句:
“如果廈門市舉行少年游泳比賽,阿麻肯定是第一名。”
就是這句話,立刻引起陳芝善的注意。
原來,這個“阿麻”精通水性,曾在寒冬臘月時節跳下水幫一個小姐撈起了掉在水里的手表,還得了一筆豐厚的賞賜。很顯然,以“阿麻”如此精通水性的情況看,根本不可能溺水身死。
陳芝善立刻返回了思明區公安分局告知了這一情況。后來總算是弄清了事情原委,原來在發現“阿麻”尸體的時候,就有警員察覺情況不對勁兒,但當時在場的兩名干部拍板是“溺水,”他們這些“留用人員”沒敢反駁,于是這件案子就被這么糊里糊涂的定性了。
思明區公安分局意識到這一點后,認為此案疑點很多,專門成立了一個調查組調查情況,陳芝善也被安排到調查組中參與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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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案組啟動調查以后,一個更加詭異的情況出現了。
陳芝善跟著專案組去了埋葬“阿麻”的墓地后,發現“阿麻”的墓居然被盜了,不光是遺體不見了,就連下葬時的棺木也沒有了。
一個小乞丐的墓,值得去盜么?
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在解放前,因為普通老百姓生活實在太艱苦,一部分人就走上了盜挖墓穴的路,但多數老百姓其實都是窮苦人出身,下葬也沒多少財物,所以這班人就把死人的棺木挖出來倒賣。
解放后,這幫人也并沒有收手,因為政府收殮一些無主的遺骸,通常也會置辦棺木,所以這些人都是奔著棺木去的,一般不會對尸體怎么樣。
后來在隨同的兩名閑漢指引下,專案組在不遠處找到了“阿麻”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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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法醫驗尸后發現,“阿麻”果然不是淹死的,而是被掐死的,然后才拋尸河中,也正因為如此,“阿麻”的肺部沒有一點積水。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情況,“阿麻”在被殺死之前,吃過一頓飽飯。
毫無疑問,這是一起兇殺案。
鑒于距離案發已經有一段時間,專案組一時之間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好又去找了幾個和“阿麻”相熟的乞丐,詢問他們有關情況。
這么一問之下,果然問出了一些情況。
有乞丐反映阿麻在死前的幾天里一直很亢奮,晚上也睡不著覺,而且嘴里一直嘟囔著要發一筆財,至于錢從何出來,阿麻并未透露,但是從他四處“許愿”的情況看,這并不是一筆小數字,至少對一個小乞丐而言。
一番調查后,專案組又問出了另外一個情況:
“阿麻”在乞丐圈兒里認了個姐姐名叫“刀刀”,這個“刀刀”早年間是跟著舅舅一起生活的,因為解放前在太古碼頭跟工頭沖突打死了人逃到了外地,一直到解放后才回來,把外甥女給接了回去。
有人反映,在“阿麻‘死的那天再上,他和”刀刀“見過面。
陳芝善幾人跟著到了太古碼頭,想要問一問”刀刀“跟她舅舅的情況,不湊巧的是,”刀刀“跟著舅舅回馬尾老家去了,專案組一行人只好叮囑太古碼頭負責的人,等人回來通知他們。
幸運的是,這次專案組沒有找錯人。
“阿麻”這個小乞丐,對其他人不怎么信任,但唯獨對這個認下的“姐姐”十分信任,巧合的是,“阿麻”遇害那天就是“刀刀”跟著舅舅回馬尾老家那天。
“刀刀”很清楚地記得,自己這個弟弟對她說自己要“發財”的情況。
在“刀刀”一再追問下,“阿麻”說了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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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十年代公安局
原來就在兩人見面的前一天中午,“阿麻”吃了飯,一路到思明西路那邊,那邊有一堆廢墟,是年初的時候一把火造成的,“阿麻”注意到那堆廢墟常有黃鼠狼出沒,想著能逮一只剝了皮換錢。
可萬萬沒想到,“阿麻”在等黃鼠狼的空擋,竟然注意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往廢墟塞了一包東西。
趁著人走遠后,“阿麻”悄悄從廢墟底下把這包東西掏了出來,一開始他以為是一疊鈔票,拿出來才發現是一本小冊子。
“阿麻”并不識字,他把這本找到的小冊子又原樣塞回了廢墟,打算把這個東西給“刀刀”看。
不料就在當晚,有個惡狠狠的駝子找到了“阿麻”,詢問他那本冊子的下落,為了能多訛錢,“阿麻”故意吊著那駝子,讓駝子拿錢來贖,兩人約定在娘娘廟后門的“得財館”(一個小餐館)見面
“刀刀”所了解的情況,也就到此為止了,至于那個駝子,她也沒有見過。
專案組一行人趕往“德財館”,詢問是否有一個駝子帶著一個小叫花子來,但問了一圈,都說沒有人見過,這么一來,線索就這么又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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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的是,在當天晚上,那駝子確實是帶著”阿麻“去吃了飯的,因為阿麻遺體的胃部,還存有未腐爛的食物殘渣。
既然沒有在“得財館”吃飯,那么是否是在別的地方吃飯。
專案組以“得財館”為中心,在周邊幾個小攤處調查,在問到一個餛飩攤,有了意外收獲,根據店家女主人回憶,確實有一個駝子帶著一個小叫花來這兒吃飯。
專案組一聽,大喜過望,趕緊詢問,不料問了一圈下來,卻是失望至極。
根據女主人的說法,駝子并非是他攤子上的熟客,當時因為攤位上很忙,所以她也只是看了幾眼,就自顧自的去忙了。
就在專案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時候,那女主人又提供了一個意外的情況。
原來,女主人雖然不認識那駝子,但他記得很清楚,當天吃飯的時候,一個人曾跟那駝子打了招呼,顯得很是熟悉,而那個人她記得很清楚,是專門介紹桐油、麻料、石灰等修船材料的掮客,名叫阿發。
盡管女主人并不知道這個阿發住在哪兒,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阿發是他們攤位上的熟客。
專案組干脆來了個守株待兔, 果然在第二天中午,在攤位上遇到了阿發。
根據阿發的描述,專案組大致掌握了駝子的情況。駝子名叫莫鑫,在思明區經營著一家香燭店鋪。不過,阿發與這個莫鑫,也只是生意上有往來,其他的并不熟悉。
專案組迅速鎖定了莫鑫,并將之抓捕歸案。
事情的發展并不出專案組預料,莫鑫確實就是殺害“阿麻”的那個人,但專案組一開始審訊過程中,卻非常艱難,因為莫鑫這個人如狗皮膏藥一般,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一句話也不說。
專案組后來想了個辦法,先把莫鑫轉移到了看守所,再派一個人打入進去,就挨著莫鑫關著,趁機騙取莫鑫的信任。這一招后來果然奏效,莫鑫果然上當,不僅派這個人替他外出送信,甚至還和同伙打算發展這個人進入他們的“組織”。
順藤摸瓜之下,專案組破獲了一起重大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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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鑫的上線是一個叫鄔先我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此人本來已經被開除,但在國民黨當局敗退臺灣之際,又被留駐在廈門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吸收回特務組織,奉令潛伏在廈門,莫鑫是保密局指派給他的下屬。
一次,鄔先我受命去到那處廢墟取一封密件,可偏巧當天他要接受區政府的培訓,無暇分身,所以只好派莫鑫去取。
不過,任誰也沒想到,那個派來送密件的人冒冒失失,竟然叫“阿麻”這個小叫花子注意到了他的舉動,結果莫鑫到的時候,自然是什么也沒拿到。
當時,莫鑫注意到了“阿麻”在廢墟處出現,意識到密件肯定是被其拿走了,回去以后,就把情況報告了鄔先問我。鄔先我聽了以后,也吃了一驚,因為保密局的紀律很嚴格,丟失了密件是嚴重失職,于是安排莫鑫馬上取回密件。
后來的事情就很清楚了,莫鑫直到阿麻拿出那份密件后,為了防止泄密,直接狠下殺手殺了阿麻。
專案組順著鄔先我的供述,直接牽出了一連串潛伏在廈門的國民黨保密局特務,真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只是有些遺憾,從整個案件調查過程中,陳芝善發現,被害的小叫花“阿麻”并非是他所尋找的“阿麻”。
一直到案件調查結束后,廈門市公安局社會科一名偵查員赴同安縣公干,竟然意外發現,他們苦尋不獲的黃秀娟竟然就在同安老家。
廈門市公安局獲知這一消息后,立即派陳芝善趕赴同安縣,與黃秀娟見面,這才了解情況。
當年丁清根遇害后,黃秀娟就攜子返回了老家同安縣,未及一年,兒子便患了腦膜炎病逝,她迫于生活改嫁給一個油漆工,后來育有一子一女。
至此,陶鑄所追尋丁清根的情況,才終于徹底調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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