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海軍編隊在亞丁灣護航的航跡覆蓋全球航線,當“深海一號”能源站在南海點亮藍色經濟的火種,當RCEP框架下的貨輪帶著“中國制造”穿梭于太平洋與印度洋,我們早已站在“海洋世紀”的十字路口。
提起海權,多數人會本能想到馬漢筆下的戰艦集群、海外基地,想到“誰控制海洋,誰就控制世界”的霸權邏輯。但在《海洋與權力:一部新文明史》中,英國歷史學家安德魯·蘭伯特卻用橫跨三千年的文明長卷,推翻了這種“軍事決定論”:“海權戰略的重點是為了安全和經濟利益而控制海洋,并不是為了虛榮而去追求海戰的勝利。”在他看來,真正的海權從來不是甲板上的火炮,而是滲透在制度肌理、經濟血脈與文化基因里的文明形態——就像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用民主制度撐起了愛琴海的海洋帝國;就像17世紀的荷蘭,靠商船與銀行編織出全球貿易網絡。
雅典的啟示:三列槳戰艦背后,是民主制度在掌舵
公元前480年,薩拉米斯海戰的硝煙彌漫在愛琴海上。希臘艦隊以少勝多擊敗波斯大軍,這場勝利常被歸功于戰艦的機動性與指揮官的謀略。但蘭伯特在書中揭開了更深層的邏輯:雅典能成為“海權先驅”,根源不在于軍事技術,而在于一套激活海洋潛力的制度設計。
希波戰爭前,雅典還是個“靠土地謀生”的城邦,貴族掌握著政治權力與經濟資源。但波斯的入侵威脅,讓地米斯托克利看清了海洋的重要性——他說服公民大會用勞里昂銀礦的收入,建造了200艘三列槳戰艦。這種專門用于戰斗的艦艇,需要170名槳手協同操作,而這些槳手大多是出身底層的第四等級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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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場“海軍革命”,徹底改寫了雅典的權力結構。蘭伯特在書中寫道:“在雅典,恰恰是窮人和普通民眾比出身富貴的人過得更好,因為正是這些人操縱著艦隊,為這座城市帶來了力量。”為了讓底層公民能參與海軍事務,伯里克利推行“官職津貼制度”:公民大會代表、陪審員等公職可領取薪酬,數額相當于一名熟練工匠的日薪。這意味著,即便最貧困的槳手,也能擺脫生計束縛,在城邦決策中擁有話語權。
民主制度與海洋戰略的共振,催生了驚人的能量。雅典將提洛同盟的貢金,不僅用于維護艦隊,更投入公共文化建設——帕特農神廟的立柱上雕刻著海戰場景,戲劇節上索福克勒斯的悲劇傳遞著開放精神。蘭伯特敏銳地指出:“雅典的海權靠的是海洋控制和法庭、巡洋艦和法學家。”當盟邦的商船在雅典的保護下安全航行,當雅典的銀幣成為愛琴海的“硬通貨”,海權便不再是武力威懾,而是一種讓人心甘情愿追隨的文明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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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雅典的衰落,也給所有海權國家敲響了警鐘。蘭伯特在書中毫不留情地批判:當雅典將提洛同盟金庫遷至本土,用盟邦貢金修建城市地標,對試圖退出的納克索斯島、米蒂利尼島發動血腥鎮壓時,它已經背離了海權的本質——“海洋的本質是流動與連接,當一個國家試圖用武力固化海洋秩序,壟斷海洋利益時,衰落便已開始。”
海陸文明的博弈:為什么大陸帝國總怕海權國家?
在蘭伯特的筆下,海權與陸權的沖突,從來不是軍事力量的對抗,而是文明模式的碰撞。大陸帝國追求“普世君主國”,渴望用土地、軍隊與集權制度,將所有區域納入統一秩序;而海權國家天然帶著“開放基因”,靠貿易、技術與包容制度,在流動的海洋中尋找生機。
這種差異,早在羅馬與迦太基的較量中就已顯現。迦太基靠海上貿易積累財富,控制著地中海的商路,卻被羅馬視為“威脅”。蘭伯特在書中揭示了羅馬摧毀迦太基的深層原因:“羅馬人害怕的不是迦太基的艦隊,而是它的政治模式與經濟成就——那種靠商業而非掠奪、靠包容而非專制的文明形態,會動搖羅馬的集權根基。”最終,羅馬人燒毀了迦太基的城市與書籍,卻無法抹去海權文明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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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近代,這種博弈以更復雜的形式上演。17世紀的荷蘭,靠商船與東印度公司成為“海上馬車夫”,卻面臨西班牙、法國等大陸強國的圍剿;19世紀的英國,憑借海軍霸權維系著“日不落帝國”,卻始終要應對德國等新興大陸國家的挑戰。蘭伯特在書中總結道:“海權國家并不強大,正因為它們弱小,所以它們專注海洋,為了自己的生存和繁榮選擇了一個不對稱的重點。”
這種“弱小者的智慧”,對當下極具現實意義。蘭伯特在中文版序中特別提到:“中國與海洋存在長期而重要的關系,但海洋從來不是中國身份的核心。”他的觀察提醒我們,中國走向海洋的過程,本質上是文明形態的自我調適——不必復刻西方殖民時代的霸權路徑,而是要在自身文明特質的基礎上,探索適配的海權發展模式。
當下的追問:我們需要怎樣的“海洋文明”?
讀《海洋與權力》時,最讓人觸動的,是蘭伯特對“技術與人文”關系的思考。他在書中反復強調:“每一次海權轉移都是海上貿易沖突爭執的結果,海權始終掌握在那些擁有先進航運船只和技術的集團手中。”但技術從來不是孤立的——三列槳戰艦需要民主制度保障槳手權益,蒸汽輪船需要銀行體系提供資金支持,集裝箱船需要全球化貿易創造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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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們重新審視當下的“海洋熱”:當“福建艦”下水時,我們看到的不應只是鋼鐵巨艦的威嚴,更應看到背后的工業體系、人才儲備與制度保障;當中歐班列與海上絲綢之路聯動時,我們理解的不應只是運輸路線的疊加,更應是“海陸聯動”的文明智慧。蘭伯特在書中寫道:“海權身份完全是人為制造出來的,它不是在地理或環境的作用下產生的結果。”換句話說,一個國家能否成為海權,關鍵不在于擁有多少海岸線,而在于是否有勇氣與智慧,構建一套讓海洋服務于自身發展與人類共同利益的體系。
在這個海洋競爭日趨激烈的時代,《海洋與權力》更像一本冷靜的“啟示錄”。它沒有刻意美化或批判某種文明模式,而是通過三千年的歷史梳理,厘清了海權的核心邏輯:武力或許能贏得一時的威懾,但若想實現長期的穩定發展,終究要回歸到制度、貿易與文化的深層構建。對于正處在海洋發展關鍵階段的我們而言,這本書的價值,正在于提供了這樣一套歷史視角下的理性認知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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