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軍統局電訊處少將副處長、第十五綏靖區第二處少將處長董益三,跟原第十二兵團中將司令黃維,在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有過一次“激戰”,沈醉在《戰犯改造所見聞》中還單開一節講述“‘龍游淺水’黃維挨耳光·黃維跟學習小組組長打架”進行了精彩描述。
沈醉的五本回憶錄,筆者都買齊了,一開始看的時候覺得很生動詳實,但細看之下卻發現那五本書關于同一件事的記載也不盡相同,后來又買了全套的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還發現了更有趣的問題:部分戰犯特赦后留在北京,當了全國政協文史專員,他們自己寫回憶文章,也對其他“同學(戰犯在管理所互稱)”寫的回憶文章進行“訂正”,《選輯》中被“訂正”次數最多的,就是沈醉。
沈醉在《戰犯改造所見聞》中對董、黃之戰的描述,明顯是有傾向性的,也就是“同情黃維”而“厭憎董益三”,更有趣的是后來在全國政協文史專員辦公室成立了一個學習小組,組長為文強,兩個副組長就是沈醉和董益三——他們在戰犯管理所期間,相處并不是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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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與董益三的個人恩怨暫且放下不提,咱們今天就是要根據四篇回憶文章,來還原那場董少將與黃中將的肉搏戰:全小組七人,其中五人參戰,兩人中立旁觀,參戰者中還有一人身份成謎。
這四篇為我們提供參考的文章,就是黃維的《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黃濟人的《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沈醉的《戰犯改造所見聞》,以及功德林戰犯管理所管理員雷皓的《進京前后參與管教國民黨戰犯紀實》。
按沈醉的說法,那次打架是董益三和黃維一對一單挑,董益三“隨手打了黃維一個耳光”,黃維“還擊”的時候,梁培璜推開了董益三,要不然黃維那一拳下去,董益三不死也得重傷。
第一批特赦的青年軍第二〇六師師長邱行湘,邱行湘有個妹夫叫黃劍夫,黃劍夫起義前是蔣軍第三三六師師長、第七十六軍副軍長,黃劍夫有個兒子叫黃濟人,黃既然寫了本報告文學名叫《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反映戰犯改造生活的電影,就是取材于這本書——黃濟人采訪了包括黃維在內的多位特赦人員,記載的事情應該比沈醉的敘述更詳實可信:那一戰發生時,沈醉跟黃維并不在同一個學習小組,而且一開始各組之間也不能隨意串門(后來放開了),所以沈醉的描述,頗有道聽途說講評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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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濟人采訪得到的信息,是董益三“重重打了黃維兩耳光”——打過架的都知道,挨一個耳光和挨兩個耳光,性質是不一樣的,據黃濟人了解,梁培璜當時不是推開即將挨拳頭的董益三,而是拉倒了黃維:“梁培璜眼尖手快,輕輕將董益三一拉,黃維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待黃維從地上爬起,臉頰已是皮破血出了。”
“輕輕一拉”就能把黃維摔得皮破血流,這是不是拉偏架,黃維在《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中是另外一個說法:“梁培璜以為我在寫檢討材料,好奇地湊過身來看,不料他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檢討,而是兩句罵他們的打油詩:‘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下子把梁培璜氣壞了。這時,組長、副組長人多勢眾,大興問罪之師,并向我動起手來,我便回手迎戰,因為用力過猛,自己卻跌倒在地上,臉也碰破了。”
黃維作為當事人,在回憶文章中是詳細羅列了同組同學名單的:“我那個小組共有七人,組長王某(原某地行政專員),副組長董益三(原屬軍統)、李宰卿(某地方團隊頭目)。另有閻錫山的舊部梁培璜、傅作義舊部陳長捷、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我們這幾個人過去互不相識,又屬于不同派系,因此彼此心存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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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維說自己是被一伙人打了,他甚至沒有單獨提董益三的名字,而是重點強調了梁培璜在這次“戰斗”中的“作用”。
那場架絕對是幾個打一個,這一點雷皓的文章最可信:雷皓在井陘的時候,就在華北局社會部(部長為許建國、副部長為楊奇清)預審部門一室四科工作,科長是姚倫(就是后來的功德林戰犯管理處處長,也是王英光的歷史原型、電影《決戰之后》顧問),雷皓在井陘最早接管的兩個戰犯,就是康澤和董益三。
后來雷皓在姚倫領導下又接管了功德林:“康澤和董益三是乘汽車專程抵達北平的,康澤和董益三進功德林單獨關押。不久,華北軍區軍法處將一部分在華北地區俘獲的原國民黨高級將領移交給我們關押。其中有在臨汾戰役中俘獲的閻錫山的原第二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梁培璜、在洛陽戰役中被活捉的原國民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少將師長邱行湘,以及在天津戰役中俘獲的原天津市警備司令部中將司令陳長捷、副司令林偉儔等,前后約有二十名。”
董益三、黃維等人進入功德林的時候,沈醉和周養浩、徐遠舉等人還在重慶白公館看宋希濂和鐘彬下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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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皓詳細記錄了那次董黃之戰:“1952年,在功德林里發生了一起從未發生過的打斗事件。起因是黃維在學習中不僅不揭露蔣介石的罪行,反而發表攻擊誹謗我黨領袖的言論。事后,他又拒寫檢查。為此,戰犯們群情激憤,黃維又口出狂言辱罵,學習組長董益三等便動手打了他,黃維也不肯示弱,結果雙方打成一團。幸被管理員發現,及時制止。為此,管教人員在認真調查核實事實的基礎上,不僅對黃維的惡劣表現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同時,對動手打人的董益三等也給予批評教育。”
讀者諸君請注意,動手打人并受到批評的是“董益三等”而不是只有一個董益三,據黃維回憶,當時肯定沒有動手、作為“第三方”向管理所“匯報戰況”的是陳長捷和林偉儔,也就是說,包括王組長、董副組長和李宰卿、梁培璜也動手了。
筆者沒查到李宰卿的資料,也許他還有其他的名字,“宰卿”是他的字或號,而這個人物又不太重要,所以我們也不必要深究,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董益三打黃維的時候,沈醉還沒有進功德林,王耀武也沒來——原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中將副參謀長文強在《新生之路》中詳細開列了1956年才進入功德林的同學名單,其中既有沈醉,也有王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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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皓明確記載打架是發生在1952年,所以王耀武不在現場,沈醉更不是目擊者,我們根據上述四篇回憶文章,并主要采信雷皓和黃維的回憶,大致可以還原出當時的場景。
黃維在井陘(王英光在《特赦1959》中提到過這個地名,大家應該比較熟悉)的時候,生活待遇都比較寬松優越:高級戰犯每頓飯是三菜一湯,一個星期配給五斤白面,而姚倫和雷皓等管理人員,都是一個月才吃一次面粉,平日只吃玉米、小米和南瓜之類的粗雜糧。
進了功德林,戰犯多了,管理也嚴格了一些,黃維有些不適應:“我在井陘整天無所事事,就借幾本舊書來看看,或翻翻解放區出的舊報紙,心情雖然不好,可日子倒也過得安穩。轉到功德林戰犯管理處以后,我感到管理和要求都嚴厲多了,并且要參加有組織的學習。管理處規定我們除了同小組里的人以外,不許和其他組的人見面談話。”
黃維一開始對學習十分抵觸,瞧同組同學也不順眼,所以在被董益三批評后很不服氣,寫了那兩句罵人的話之后,又對其他人破口大罵,先激怒了梁培璜,又激怒了董益三, 這才被四個人揍了一頓,梁培璜和林偉儔因為沒有參戰,這才作為“證人”向管理所報告而沒有受到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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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董益三一個人打了黃維,我們還可以說這是兵團司令與少將特務之間素有積怨,而根據四篇回憶錄還原出來的場景,卻是黃維被包括軍政大員在內的四人群毆,那就是黃維犯了眾怒,連黃維自己也承認是他錯了:“那時我對學習非常抵觸,常常說些挑釁性的怪話或做些挑釁性的動作。功德林里的人,無論管理員或同犯,都認為我最頑固,事實也確實如此。”
事實上黃維在1952年的時候,不但心情不好,身體也極差,沈醉和黃濟人說黃維劍眉倒豎、怒眼圓睜、拳出如風,那都是道聽途說,黃維在回憶文章中記載的時間線很清晰:他1952年就開始生病,五種結核一下子爆發,別說打架,就是跟人吵罵,也是全靠一口氣撐著。
七十多年前的那次“戰斗”,被描述成不同版本,讀者諸君手里可能還有更多詳實資料,那么在您看來,黃維胡說八道該不該打?當時參戰的那位“王組長”肯定不是王耀武,那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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