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茂花
梁啟超說“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我人雖年逾古稀,但感覺自己既想過往種種,也想將來云云,搞得自己不知道是老年人還是非老年人,大概是人性使然,天生閑不住,喜歡想。從新華社退休下來,已二十來年,但習慣使然,天天還是要讀讀報看看書寫點東西,要學習,要不然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那天看報看到上午窗外日高,忽聽得門鈴響動,開門一看,是郵遞員送來一個包裹,要求必須本人簽收,心中詫異,心想是誰人所寄,所寄送又是何物,為何如此隆重?思忖中簽收后謝過郵遞員,待郵遞員走后拿著包裹回屋細看,見寄送地址是大同,更加納悶,因為多年未有大同故友親朋寄送東西,因為大同朔州過去同屬雁北地區,分為兩個市后,因為離得近,交通便捷,來往頻繁,親朋好友有什么東西大多是捎帶過來的。拆開一看,心中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還有幾分控制不住的激動,人老了,眼窩淺,容易流淚,因為這是一份給我的一份特殊的榮譽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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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部隊到新華社,工作四十年,一直勤勉,不敢說有才,但堅信勤能補拙,不敢懈怠,工作期間所獲得的國家級省級榮譽也不算少,撰寫的被新華社通報為好稿的稿件也有很多,但每次獲得榮譽都比較平靜,可這次,我卻真的有點激動,更準確地說是一種雙向奔赴的感動。
《孟子·梁惠王下》中孟子是這樣說的:“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這句話深刻揭示了社會底層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態,過去但凡是鰥、寡、獨、孤都是極其悲慘的,而其中最為悲慘的是孤,因為前三個已成年,手中可能尚有養老的錢,生活雖艱難,但一線生機還是有的,唯獨最后一個,無父母護佑又自身年幼難以自立生存,幾乎是生機斷絕,遇到太平年、豐年,尚可有口飯吃,遇到兵荒馬亂饑饉之年,命如風中飄絮,可能轉瞬間就捐棄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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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獲得的榮譽證書,級別既不是國家級也不是省部級,而是相當于沒有任何級別,給我發證書的是一個村的村民委員會,這可能是全世界最沒有含金量的頒獎組織了吧,但在我心中卻彌足珍貴。證書紅皮硬底,中間開雙函,右下角有金色燙金花卉,打開函封,只見里面的證書內容如下:
“池茂花同志:
三十年前,您懷著熱忱深入大同“乳娘村”散岔村,以鏡頭為筆,記錄下乳娘們無私哺育孤殘兒童的動人事跡,讓這份大愛廣為人知,為村莊留下珍貴的精神財富。
您的善舉與無私奉獻,如明燈照亮人心,彰顯高尚品格。為表達敬意與感激,弘揚奉獻精神,現特授予您“散岔村榮譽村民”稱號。”下面的落款是“頒獎單位”大同市云州區周士莊鎮散岔村民委員會,時間是2025年10月28日。
捧著這張特別的榮譽證書,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現在的云州區,過去叫大同縣,大同縣的周士莊鎮散岔村,是晉北地區最大的“乳娘村”,90年代,我采訪時,全村130戶人家、370多口人,近三分之一的家庭寄養著孤殘兒童。從六十年代開始30多年來,共有600余名孤兒曾經在這里寄養,奶父母們視孤殘兒童如同己出,關心照顧,對殘疾兒童給予功能恢復治療,讓學齡孤殘兒童得到教育。
我印象中我至少有六次采訪報道見報,最早的應該是1996年的《大同市社會福利院為數千孤兒搭建“溫暖家庭”》,新華社通稿,當時大同市社會福利院采用分散寄養辦法,堅持供養服務和教育服務相結合,大膽探索,對收養的孤兒改“集中收養”為家庭領養和分散寄養,為孤兒搭建“溫暖家庭”,使數千孤兒健康成才。
我對這個利國利民利社會的事情很感興趣,也想著為他們的好做法、好效果“鼓與呼”,讓更多的孤兒得到家庭的溫暖。為了掌握最真實的情況,為了找到最直觀的素材,為了深入最基層地方親眼見親耳聞,我去了散岔村,我當時采訪了很多孩子,采訪他們的養父母,采訪孩子們的鄰居,很受感動。我現在還記得那次采訪的有個叫郭如梅的,年近六旬了,自己有兩女一男三個孩子,而她卻前后撫養過13個孤兒,采訪當年家里還撫養著七個孤兒,最大的叫黨鳳蘭,雖然郭如梅家里經濟比較困難,但郭如梅硬是借錢把她送到市里的一所中學學習。后來黨風蘭考取了太原城市建設學校,畢業后分配到大同市市政管理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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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8月,我寫了《人們叫她中國乳娘》配圖刊載在《新華每日電訊》上,全國甚至全球都知道了大同縣這個偏遠的村莊的故事,那時候照相是很牛很驕傲很奢侈的事情,我為孩子們和他們的養父母拍攝了許多照片,沖洗出來送給他們,記錄下他們的美好,留給他們做永久的珍藏,也作為我心中對這種美好感情感動的回饋禮物。
后來每隔一段時間,有時候是一年,有時候是半年,就去看孩子們,看他們的養父母,陸續寫了關于他們的后續報道,跟蹤著他們的成長,記錄著令人感動的親情,現在記得的新聞報道題目有《這里的孤兒都姓“黨”》《臺灣康復專家為山西大同孤殘兒義診 》《黨就是我們的媽媽》《真情在人間》。現在記憶猶新的是那次義診,義診活動是由宋慶齡基金會和臺灣富邦慈善基金會共同主辦的,義診臺灣專家實地考察了三岔村,親眼看見奶父母視孤殘兒童如同己出,關心照顧,對殘疾兒童給予功能恢復治療,讓學齡孤殘兒童得到教育。深受感動,在散岔村,來自臺灣的康復專家們仔細詢問著殘疾兒童的病情,為他們進行健康檢查,提出治療建議。他們還耐心地向乳娘們演示了幫助殘兒康復的按摩治療方式。
2006年夏天我采寫的《雁門關外“乳娘村”》 發表,當時我采訪的時候散岔村已經累計代養孤殘兒童1000多人,村子里有代養能力的村民代養率在80%以上,讓沒媽的孩子也像塊寶。我記得采訪時候有個叫靳仙梅的村民說得特別好,說要對得住國家的信任,更要對得過自己的良心,她先后代養了十多個棄嬰,個個都視如己出,“當親生的養”“讓孩子們活出樣子來”這也是散岔村代養戶和孤兒的普遍狀態。
2003年我采寫了《我們永遠都是黨的好孩子——大同市社會福利院孤兒寫給胡錦濤、溫家寶的一封信》那時候正值“非典”特別期間,信中孩子們講述了自己在“非典”期間受到的關懷,孩子們把自己切身感受到的社會主義國家里孤兒不孤、殘兒不殘告訴敬愛的胡爺爺、溫爺爺。并表示一定好好學習,學習榜樣,長大后成為對國家和社會有貢獻的人。
采訪中還有很多細節讓人現在想起來就溫暖就落淚,棄嬰需要喝奶,養母就大冬天天天風雪無阻用自己纏足的小腳跑很遠路去打鮮奶,把奶瓶放在貼身衣服里,帶回來給孩子。河里有溝,溝里有水,冬天有冰,養父母們給小孩子弄冰車,陪他們滑冰,讓他們感受家庭的溫暖成長的快樂,這些被收養的孩子們都姓黨,絕大多數都健康成長成才了,有的考取了中專,有的考取了技校,基本變成了能通過自己的雙手自食其力的人,為國家為社會做貢獻的人。
窗外有風吹過,我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在風雪中為棄嬰打鮮奶的小腳女人,那么瘦小,又那么高大,就好比這份情感,質樸而熱烈。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國家今非昔比,這種領養代養制度也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但那份真摯的愛卻成為永恒的記憶。
《禮記·禮運》篇說“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這是古人的理想,是美好的愿景,是一直未曾普遍實現過 希望,但是,這是在大同縣散岔村實現了的,是幾十年一直實踐著的,也是在新中國普遍實現了的,美哉!壯哉!
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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