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寧：否則拜拜

11月18日，深圳醫學科學院顏寧團隊、清華大學閆創業團隊等，將一項關于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的重要研究成果，率先發布在國產預印本平臺“浪淘沙”上。深圳醫學科學院官微介紹稱，電壓門控鈉離子通道的功能異常與癲癇、心律失常、持續性疼痛等多種疾病密切相關，該研究對神經系統與心血管疾病的藥物研發有重要價值。

這一成果發布，也是顏寧對此前公開聲明的實踐。10月8日，顏寧曾發微博稱，不再為OA發表支付高額費用，以后實驗室的文章基本會先發預印本。預印本是指研究者未經正式同行評議而先行公開的論文版本。她指出，目前每發表一篇OA論文，作者要承擔5000—10000美元的出版費用，“太貴啦”。“如果有雜志愿意豁免OA費用，可，否則拜拜。”

顏寧微博截圖

OA（Open Access）期刊全稱“開放存取期刊”，旨在打破傳統訂閱期刊的壁壘，通過互聯網向公眾免費提供學術文獻。2001年，這一概念在匈牙利布達佩斯舉行的一場會議上被提出，原本被寄予推動知識共享的厚望。

然而，二十多年的實踐中，OA模式卻逐漸被商業利益裹挾。原本旨在降低知識獲取門檻的“讀者免費”模式，卻轉變為昂貴的“作者付費”模式。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發布的《2023年全球OA期刊與APC監測報告》數據顯示，僅2023年，中國通訊作者支付給OA期刊的APC（文章版面費）總額就高達7.5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2.9億元，年度增長23%。

美國得克薩斯大學西南醫學研究中心分子生物學系教授吳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種“異化”始于2010—2015年。當時，愛思唯爾（Elsevier）、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威立（Wiley）等大型傳統出版商推出“金色OA+高額APC”的混合模式。將原本作者可選的開放發表路徑，轉變為發表在高影響力期刊上的“必備條件”。出版商在收取高額版面費的同時，仍保留向訂閱機構收取費用的模式，形成“雙重收費”，徹底把OA異化為新的暴利工具。

這種高度商業化的模式，也給科研生態發展帶來了多重沖擊。吳軍認為，一方面，高額OA費用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層級固化，擁有充足基金的課題組能輕松支付數千甚至上萬美元的版面費，而缺乏基金支持或來自發展中國家的青年學者，則常常被頂級OA期刊拒之門外。學術話語權的差距被金錢直接放大，甚至導致全球南方國家在學術版圖中被邊緣化；另一方面，大量科研經費從“做實驗”流向了“發論文”，也導致課題組的預算扭曲。

更令人擔憂的是，高昂的定價不僅沒有篩選出高質量的成果，反而催生了大量“論文經紀人”和以斂財為目的的“掠奪性期刊”。吳軍指出，許多青年學者為了滿足畢業或評職稱要求，被迫選擇“付錢就能發”的低質量OA期刊，從長遠來看，這也損害了學術聲譽。

面對OA期刊高收費的困局，預印本模式能否成為一種新的解法？

與傳統期刊漫長的審稿周期相比，預印本發表便捷、傳播快速，且對讀者完全免費，有效加快了科研信息的流動。

然而，這種便捷實際上繞過了“同行評議”這一學術質量把關的核心環節。吳軍指出：“預印本存在的問題是沒有經過同行評議，所以質量難以保證。以生物醫學領域為例，目前大部分科研成果的發表，依然需要嚴格的同行評議，需要相關領域的專家把關。”

2021年發表于《自然辯證法研究》的論文《預印本可否替代學術期刊？》同樣指出，預印本論文因缺乏同行評議環節，在質量方面存在先天不足。這種機制的缺失可能導致錯誤信息的快速傳播。知名預印本平臺bioRxiv上的一篇論文曾指出“腦癌與使用手機有關”，這一結論曾在社交媒體上引發廣泛擔憂，隨后被一些科學家指出存在明顯缺陷。

這一研究指出，目前除了物理學、數學、生物學等少數領域，多數學科領域的學者仍傾向將論文首發于期刊。即便在發展迅猛的生物學領域，bioRxiv的預印本論文數量也僅占期刊論文總量的1.3%。研究認為，預印本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或削弱了期刊的功能，但短期內仍然難以撼動期刊的主導地位。

“最理想的模式是既能通過同行評議，又能盡量免費，但目前看來還過于理想化。”吳軍認為，未來學術論文發表仍需以同行評議為最主要的標準，現有的模式各有其價值，或許很難有一種完美方案能夠解決所有問題。

作者：劉孜妍

編輯：杜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