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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6日,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立項名單公示。一位圈內人在社交媒體上匿名吐槽,她看完自己所在學科的立項名單之后整個人都不好了,盯著屏幕上那串熟悉的課題名稱,胃里一陣發沉——所有的細節都在意料之中,就像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戲。最終立項的名字“毫無懸念”地出現,“巧合”得像蓋在立項通知書上的公章。
這種預判的精準,恰恰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它說明游戲規則已經透明到了某種程度——不是對外透明,而是對內透明。圈內人只看一眼命題,就能像算命先生那樣,掐算出最后的歸屬。這哪里還是什么學術競爭,分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默契表演。
改變是從申報方式開始的。從前學者還能憑著學術直覺自擬題目,如今卻必須先研讀命題人劃定的范圍。這看似是規范化的進步,實則是學術話語權的一次優雅變現。當擬定題目的權力集中到少數人手中,學術資源的流向便已然在命題紙上寫就了草蛇灰線。研究熱點當然會被考慮,學術價值也必然在嘴上被強調,但真正決定命題方向的,往往是那些未被言說的學術軌跡與利益格局。
可怕的是,這套機制運作得極其精巧。不會傻到直接為某人量身定做,那太粗糙。真正的高手懂得如何把題目設計得既符合"國家戰略",又恰好與特定學者的近期成果形成完美咬合。理論框架是現成的,文獻綜述是現成的,連方法論路徑都已經在幾篇核心論文里鋪陳完畢。這哪里是公開招標,分明是逼著所有人去解一道人家已經寫好答案的謎題。評審專家再公正,也不過是看誰的解法更貼近出題人的原意。最終的勝出者,與其說是學術實力最強,不如說是與命題人共享著同一套知識語法。
這種"預匹配"正在制造一種寒蟬效應。年輕學者們不傻,幾次投稿、幾場會議下來,誰是誰的人,哪個方向是誰的自留地,心里都有本賬。有些人選擇了加入,趁早拜碼頭,在別人的領地里分一小塊地;有些人則默默退到邊緣,守著一畝三分田自耕自作。最受傷的是那些沒錢沒勢、但有想法的青椒,他們看不懂這里的彎繞,只會一次次把精心設計的課題書扔進一個看似開放、實則關閉的系統中,然后在一次次"遺憾通知"里耗盡心氣。
學術資源的高度集中,從來都伴隨著公共性的萎縮。當重大項目的命題權成為少數大佬的特權,學術共同體就變成了學術圈層。大佬們通過命題鞏固自己的話語權,通過項目資助自己的追隨者,通過成果評價自己的貢獻。閉環一旦形成,外人便很難撬動。久而久之,整個學科的研究版圖,會不知不覺向這些權力中心傾斜。那些未被命題覆蓋的方向,即便再有價值,也會因缺乏資助而萎縮;那些未被垂青的學者,即便再有才華,也會在反復陪跑中懷疑自己。
這,恐怕才是最危險的地方。一個健康的學術生態,應該是問題本位,而非學者本位。好研究的價值,在于它回應了真問題,而不是它符合誰的研究脈絡。可如今的重大項目機制,卻在無意中鼓勵了"學者本位"的固化。命題人把自己的學術興趣包裝成國家需求,把自己的研究議程上升為學科方向,然后名正言順地占據資源。這不是學術腐敗,這是學術權力的內卷——把公共平臺變成了私人領地的延伸。
更讓人無語的是,問題出在程序開始之前,在命題的那一刻,水就已經渾了。評審專家再公正,也只能在既定框架里做選擇題,無法改變選項本身的有偏性。就像你請全世界最公正的裁判來打分,可參賽的只有一個選手,其他人都在觀眾席。
于是,所有的不滿,所有的疑慮,最終都只能化作酒桌上的幾句牢騷,以及一些人因為看透而心灰意冷、用腳投票。水面之上,一切如常,重大項目繼續引領學術前沿,大佬們繼續深耕自己的"國家戰略方向"。水面之下,年輕的心在冷卻,獨立的意志在消散,多元的可能性在收縮。最終,我們得到的,是一個高度有序、卻日漸干癟的學術格局。
系統性的困境比個人腐敗更可怕。它讓整個學術共同體陷入一種集體性疲憊和習得性無助。當"誰命題"與"誰承擔"形成閉環,學術的公共性便已被悄然架空。我們需要的,不僅是更透明的評審,更是更開放的命題機制;不僅是更公正的打分,更是更公平的出場機會。否則,國社科重大項目這塊本應滋養整個學界的公地,終將成為少數人的禁臠。而那些在陪跑中看清跑道邊界的研究者,或許會做出和許多人一樣的選擇——不是不愛學術,而是真的真的愛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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