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12日,北京,您是孔原同志吧?我們想請您回萍鄉審定烈士館陳列!”電話那頭帶著家鄉口音的急促請求。孔原微微一怔,爽快答應。
離休后,他很少出遠門,可家鄉的事例外。三天后,灰藍色列車駛入安源站,迎接隊伍簇擁而來。萍鄉市委黨史辦公室的同志遞上厚厚一疊陳列大綱,請他“挑刺”。這在當時并不稀奇,許多革命老同志都會被邀請把關,確保史料準確。孔原翻得仔細,每一個年代、每一處姓名,都要停頓幾秒確認。
大綱快翻完,他突然收緊眉心——張國庶的名字不見蹤影。工作人員解釋:“聽說他有叛黨嫌疑,所以沒敢列進去。”一句“聽說”,像把火苗丟進干草。孔原放下紙稿,聲音壓得極低卻清冷:“這是污蔑。”
張國庶是誰?在孔原心里,他不僅僅是校友,更是并肩摸過槍膛、一起印過傳單的戰友。1920年初秋,萍鄉中學操場,他們一起把《工人周報》夾進教材;夜色降臨,兩人又偷偷貼出“安源工友當自強”。那時孔原17歲,張國庶18歲,肩頭還背著舊書包,眼里卻裝著“推倒舊世界”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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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讓兩個少年第一次嘗到組織斗爭的滋味。北洋警備隊的馬蹄聲在校門口回蕩時,張國庶拉了孔原一把:“別慌,先護住骨干。”就是這一拉,埋下了日后不離不棄的情誼。
國民革命軍揮師北伐后,形勢迅速翻轉。張國庶被推舉為萍鄉特別支部組織委員,又兼國民黨執行委員。身份轉換之快,讓不少青年頭暈,但他反復強調一句話:“目標只有一個,讓工人和學生都站起來。”
1927年春,黨中央電令:選派骨干赴莫斯科中山大學深造。張國庶帶著未完成的調查筆記,登上東去的列車。車窗外,孔原揮手高喊:“回來把那本筆記補完!”誰都沒料到那一別竟成永訣。
兩年后,張國庶學成歸國,直接投入上海地下工作。出入弄堂時,他用的化名多到自己也偶爾記混。也是那段日子,他遇到從事婦女工作的晏碧芳。兩人沒有隆重婚禮,只在租界弄堂里相互咬破手指,滴血為盟:“同生共死,若分離,革命見。”
年底,江西省委第二次被破壞。組織亟須重建,張國庶擔任書記趕赴贛鄱大地。三個月里,他行蹤神秘,密信一封接一封送入中央蘇區,為紅色根據地贏得寶貴的準備時間。可好景太短,叛徒再次告密,五十余名同志同時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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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驚訝地發現這位青年竟是張國燾的親弟弟,便妄圖翻供造勢。先是軟磨:“你哥已另謀前程,你要替自己打算。”張國庶冷笑不語。后又嚴刑:“寫一份自首書,留你一條命。”答復仍舊沉默。“那就沉江!”特務咆哮。1930年春,麻袋沉入贛江,河面幾聲氣泡,很快歸于平靜。彼時他只有25歲,而晏碧芳也被折磨致死。
麻袋沉江帶走了肉身,卻沒能帶走惦念。孔原在南昌起義部隊里聽到小道消息,卻苦于沒有確鑿佐證。更要命的是,國民黨報紙當時刊出“自首聲明”,加之張國燾后來另立山頭,謠言便像帶刺的藤蔓纏住歷史檔案。
新中國成立后,許多烈士陸續得到確認,但張國庶反而被貼上“疑點人物”標簽:第一,長期用化名,很難找到人證;第二,血緣關系牽連;第三,敵報“自首書”真假難辨。材料不足,誰都不敢輕易蓋章。
孔原回京即刻找到江西負責同志萬紹芬,直言:“張國庶不怕沉江,難道還怕調查?只要查到當年獄中原件,真相就明了。”萬紹芬點頭,當天批示立案復核。
案卷一級級上報,很快驚動中央。楊尚昆在一次干部碰頭會上拍了桌子:“兄弟不同路,怎能混為一談?調查清楚,實事求是。”語氣不高,卻擲地有聲。不得不說,在那個對歷史問題格外慎重的年代,這句話含金量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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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11月5日,江西省委下發文件:確認張國庶為革命烈士,予以從犧牲之日起追認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同時恢復政治榮譽。一紙公文,等了整整半個世紀。萍鄉烈士館終于把他的名字鐫刻在紀念墻中央,兩行小字:“沉江不屈,英名長存。”
揭幕那天,孔原雙手發抖,卻堅持自己執筆寫下“張國庶烈士”五字。有人勸他休息,他擺手:“遲到的正名,也要寫得端正。”這是一名老革命對真相的固執,也是對無數無名英魂的交代。
如今,走進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區,總能看到游客在張國庶事跡前駐足。有人輕聲念出墻上判詞,語氣里有欽佩也有惋惜——25歲,太年輕。可正是這些年輕面孔,用短暫生命擋住風雨,才讓后人有機會平視歷史,不必低頭揣測。
張國庶的故事提醒世人:謠言可以暫時遮蔽光亮,卻消滅不了光本身;真相或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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