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長春站外飄著細雪。身穿舊呢子大衣的徐雙九站在站臺盡頭,手里攥著一張硬座車票,北京方向。猶豫、忐忑、還有幾分不甘全寫在臉上——這一趟去見叔叔,他既怕被拒,又怕被同意。
事情要從一周前說起。哈爾濱航校年末下發招兵指標,只有兩個名額,卻有六名教職工子弟在排隊。徐雙九的女兒徐愛萍已經在北大荒插隊六年,手上的老繭比他當兵時還厚。“能不能給孩子弄個兵籍?前途、婚事都好安排。”他咬咬牙,向校領導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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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并沒拐彎抹角:“名額不夠,你去北京找你叔叔吧。要是徐帥能批,就寬松了。”話說得直接,聽得人心里發涼。徐雙九知道,這不是抬舉,而是燙手山芋——叔叔徐向前從不批條子,家里孩子插隊、當工人,全是走正規渠道。
徐雙九回家翻來覆去睡不著。女兒眼圈發黑地說:“爸,要是不行我就再干幾年。”妻子也幫腔:“別難為老首長。”可他心里清楚,再拖下去,女兒真要在農場扎根了。現實逼得他第二天就買了去北京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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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路南下,他想起自己參軍那年。1946年,他在通化見證了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掛牌,王弼、常乾坤忙得腳不沾地。跑道是用砂石鋪的,雪夜里凍得發亮,大家照樣摸黑練習撤離與滑跑。那時他感慨,共產黨連飛機都還沒幾架,卻已經琢磨著培養飛行員。二十多年過去,學校早成了空軍的搖籃,可名額永遠緊巴。
哈爾濱航校的前身,就是當年那所東北航校。二十年代出身的王弼,堅持“少而精”“實踐第一”,親自寫教材、畫示意圖,晚飯后還拉著學員看發動機剖面。不得不說,這種基因決定了后來的航校對紀律的極端看重。走后門,在這里等同彎道超車——人人都知道會被抓包。
車廂里昏暗,茶水桶起霧。他反復琢磨該怎么開口。心里打草稿:先問病情,再談家事,最后提名額?越想越虛。火車到北京已是夜里十點,他先去妹妹家借宿。妹妹見他皺眉,低聲一句:“叔叔剛做完霧化,氣喘得厲害,你別惹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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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海軍醫院老干部病房。徐向前戴著氧氣鼻導管,神色卻硬朗。“小九來了?航校忙嗎?”他先問工作,不提家事。寒暄幾句,徐向前忽然說:“愛萍還在北大荒?”一句點破來意,徐雙九臉紅,心臟狂跳。終究硬著頭皮說了需求:航校只有兩個名額,若能多批幾個……
話沒說完,徐向前抬手制止:“軍委剛下文件,干部子女當兵按統籌分配。規定是鐵的,我不能擰。”聲音不高,卻像裁判的哨音。徐雙九急了:“叔,前門真難。”徐向前搖頭:“后門更難。條子我不會開,一個都不批。”
病房的空氣瞬間凝固,只聽得見儀器滴答。幾秒后,徐向前語氣緩下來:“告訴孩子,好好在農場干。組織不會忘了吃苦的人。”這句勸慰,比任何批條子都沉重。
三天后,徐雙九回到哈爾濱。領導見他空手而歸,嘆口氣:“果然如此。”通知隨即貼出:今年招兵名額,兩人,按公開順序錄取。徐愛萍不在名單里。
1977年,高考恢復。徐愛萍從農場直接報名,憑著六年打壩修渠練出的“牛”脾氣,硬是擠進錄取分數線,被黑龍江大學中文系錄走。錄取通知書寄到北京,徐向前拿在手里反復端詳,淡淡一句:“這路,走得正。”旁人聽來平平,卻是他對侄孫女最高的肯定。
說到底,徐向前的“嚴格”不是冷漠,而是堅持制度。早在1950年代,他就立過規矩:家屬、親屬一律按章辦事,不許特殊化。秘書給夫人安排專車,他批示“多余”;老鄉求他批拖拉機回鄉,他回電“設備歸公”;甚至自己小女兒體弱,單位想網開一面,他也只說:“身體不好就更得鍛煉。”
有人私下議論: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小事,何苦讓親戚受罪?可徐向前相信,特權一開口,就像割裂的機翼,會讓規矩這架飛機失速。航校的學員早被他敲打過,“飛行靠技術,仕途靠本事”,當面訓得人臉發燙,卻沒人敢不服。
幾年后,哈爾濱航校再度擴招。招生簡章里注明:同等條件下,優先錄取有艱苦基層經歷者。徐愛萍的名字,靜靜排在候選表第六位——她沒去報。大學畢業,她被分到省城報社。有人問:“后悔沒當兵嗎?”她笑笑:“北大荒和大學,已經給夠我一生的風景。”
雪融又落,航校跑道上飛機轟鳴,故事被轟鳴聲覆蓋,卻不曾被遺忘。徐雙九仍在講臺上傳授《空軍戰例解析》,提到“紀律”兩個字時,他總會頓一下,似乎想起那趟北京之行。學生們聽得入迷,沒人知道那一頁塵封的小插曲。飛機照樣起飛,航跡干凈利落——就像那張被拒絕的條子,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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