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3日凌晨2點,作戰值班室的電話忽然急促響起。值班參謀聽完對方的一句德語夾雜中文的“馬上轉告北京”,眉頭瞬間鎖緊。三十分鐘前,海德堡大學醫院還在匯報手術順利,如今卻改口“心肌梗塞,搶救無效”。短短幾句,讓北京西長安街上的燈光徹夜未滅。
噩耗抵達中南海比想象更快。秘書推門而入時,鄧小平正埋頭在文件堆里。話音未落,煙頭已經在煙灰缸里炸出火星。鄧小平扶著桌角,眼睛死死盯著地板:“怎么會出這種事?”沒人敢接口,屋里只剩鐘表秒針的滴答聲。
消息傳開,最沉默的是葉劍英。兩人同在井岡,也同挨過“文革”的風雨。上午七點,他帶傷的左臂仍堅持舉到額頭,向那封電報行軍禮。徐向前嘆息一句:“老羅要是還在,肯定笑我們多禮。”可這一句自嘲,誰也笑不出來。
羅瑞卿為什么堅持出國?故事要回到四年前。1974年春,張愛萍在福建前線調研,順道拜訪療養中的羅瑞卿。得知中醫骨傷科的保守療法見效有限,他建議:若要根治,最好換關節。那年國內人工股骨頭置換尚屬起步階段,醫院一年做不了幾臺。羅瑞卿點點頭,卻沒表態。
真正觸動他的人是盧世璧。1976年底,盧給葉家兄弟做的關節置換成活率百分之百,引起圈內轟動。鄧小平得知后,連夜找盧談話:“老盧,能不能讓老羅也試試?”盧世璧回答坦率:“技術沒問題,關鍵是病人得安心住院三個月。”一句“安心”,卻最難做到。羅瑞卿復職后,軍委秘書長的工作壓得他連午飯都常常對付兩口就算。
1977年冬天,聯邦德國骨科專家瓦格納、霍夫曼來北京參加學術交流。二人帶來當時歐洲最新的全髖置換材料——高分子聚乙烯杯和鈷鉻合金球頭。演示片一放完,羅瑞卿看得兩眼放光。瓦格納說:“只要血管條件允許,恢復行走指日可待。”這句話像釘子一樣釘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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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301醫院集結專家會診。結論是:國內也能做,但需二期手術,療程漫長;若去海德堡,可一次完成全髖置換,康復時間短。羅瑞卿思索再三,同意外方方案。他對郝治平講:“我要把拐杖扔進垃圾桶,再陪你去頤和園看一次荷花。”
審批文件擺到鄧小平案頭時,他沉默了整整一分鐘。批準與否并非技術問題,而是政治考量——中央領導人集體醫療制度向來講“保密、安全、謹慎”。可他終究簽了字,一筆力道稍顯偏重,似乎在向自己下注。
7月15日清晨,北京西郊機場。羅瑞卿神色激動,對送行的人招手:“等我回來不坐輪椅了!”飛機起飛那刻,沒人料到這是訣別。一路上,他同張愛萍通電話,語氣輕快得像個孩子:“我給你帶德國產的望遠鏡。”張愛萍笑著回一句:“好,等你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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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科隆機場。羅瑞卿以化名“吳生杰”辦理入院手續,海德堡大學醫院為其開通綠色通道。術前檢查顯示心臟尚可,麻醉師建議使用低濃度硬膜外麻醉配合鎮靜劑,羅瑞卿點頭:“我配合。”8月2日上午7點,手術準時開始,歷時五小時。主刀瓦格納摘下口罩向陪同醫護豎起大拇指:“very good!”這一信息經駐德使館轉回國內,軍委、總參紛紛傳閱,喜氣洋洋。
不料凌晨兩點的急性心梗讓所有準備化為烏有。海德堡醫院雖搶救及時,仍無法逆轉。郝治平趕到時,監護儀已成一條直線。德方醫生用蹩腳中文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她沒有哭,一步步走到病房窗前,拉開窗簾,看外面細雨如絲——幾小時前,她還計劃第二天推他去花園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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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機載回靈柩的那天,天色陰沉。靈車停妥,郝治平掀開國旗一角,撫過那張熟悉的臉。鄧小平上前,兩次想說話,終究只蹦出一句:“怪我。”這句低語,連場上的警衛都聽得清清楚楚。
追悼會定在8月12日。軍樂團奏哀樂時,盧世璧抿緊嘴唇。旁人勸他別自責,他搖頭:“要是我在場,第一時間按壓心臟,或許來得及。”那晚他寫下一行字:“技術之外,還有制度的空缺。”多年后他說起仍嘆息:“從老羅之后,中央領導再沒批準出國做大手術,這條規矩,是用生命換的。”
此后,301醫院與上海長征醫院接連成立關節置換中心,進口的鈷鉻合金球頭在國內開始小批量生產,衛生部增設高干病房ICU,各項應急流程被細化到分鐘。部隊里有人感慨:“羅總長留下的最后一課,成本太高。”
今天再看那份病歷,診斷欄寫著“Hüftgelenkersatz erfolgreich”,意思是“髖關節置換成功”。成功卻未能換回行走,那張紙被郝治平疊得整整齊齊,靜靜躺在相冊最底層。有人問她為什么留著,她答:“這是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既然達成,也算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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