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土玩具到網紅文創 | 浚縣皮老虎的“重生”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學習皮老虎制作技藝 受訪者供圖

一塊黃河泥、一張原生羊皮，匠人巧手，將它變成一只威猛的虎頭：怒目圓睜，紅黃重彩，與蓬松的皮毛胸腔緊緊相連。隨手一推一拉，氣流便穿過虎尾——那粘著帶孔紙片的泥圈，頓時發出清脆嘹亮的鳴響。

這便是河南省浚縣的皮老虎，又稱“泥皮虎”，是國家級非遺泥咕咕的代表性品類，其歷史可追溯至清朝中期。300多年來，它靠著“泥頭皮身”的獨特造型，一直是正月廟會上最受孩子歡迎的鄉土玩具之一，承載著人們鎮宅佑生的樸素愿望。而今天，這只皮老虎搖身一變，成為“國潮”語境下的“新時代萌寵”，身價也從“一塊錢3個”飆升至“58元一個”。

困境：

四晚只賣出一只皮老虎

“連停車費都沒賺回來。”返鄉繼承皮老虎事業的傳承人陳俊杰回憶起2023年底在鄭州二七塔旁擺攤的經歷時，仍難掩失落，四晚他只賣出一只皮老虎。

曾幾何時，在正月廟會上，那清脆的叫聲和生動的造型總能吸引來大批顧客，幾乎每個小孩手里都會有一個皮老虎，是浚縣各大廟會上的一景。但這種熱銷的場景只出現在每年一度的正月廟會上，皮老虎市場越發狹窄，很多從事皮老虎制作生產的手藝人難以為繼，只能外出打工。皮老虎制作技藝一度瀕臨斷代。

泥咕咕縣級代表性傳承人陳錫號2016年去世后，皮老虎更是面臨無人傳承的困境。其妻王居梅因視力與體力衰退，只能與在鄭州打工的兒子陳俊杰分工協作：王居梅制作虎頭，陳俊杰在鄭州制作核心發聲部件“底兒”，待節假日時帶回老家組裝。“當時，靠皮老虎是支撐不了這個家的，我只能外出打工。”陳俊杰說。王居梅也曾指著周邊鄰居家的新房對來訪者感嘆：“你看旁邊的房子都比我們家的高。”一句話道出他們生活的窘境。

轉機：

單條視頻播放量超800萬次

▲皮老虎在直播間售賣火爆 受訪者供圖

皮老虎的轉機，源于三重力量。

首先是學者的持續關注與價值重估。多年前，泥玩具研究專家倪寶誠曾專程調研皮老虎，并鼓勵陳家堅持傳承。民間文藝研究學者喬臺山更是拿出大量布料作為支持。長期研究黃河流域泥玩具的青年學者孟俊峰，自2012年起對浚縣泥咕咕進行系統調研，認定皮老虎在當代具有獨特性和稀缺性。他不僅鼓勵陳氏一家重拾技藝，還將皮老虎推薦給專家學者與新媒體團隊。

緊接著，短視頻平臺成為“破圈”關鍵。“了不起的匠人”團隊拍攝的《皮老虎的重生》單條視頻播放量超800萬次，評論區被“太可愛了”“想買一個”刷屏。網絡博主“何凡非遺宣傳”發布的皮老虎視頻則吸引來大批“Z世代”觀眾，有人建議“做成掛件”“和二次元聯動”。在各方的助力下，皮老虎訂單一個月內激增上千件，還有外地游客專程到浚縣體驗皮老虎制作工藝。就這樣，皮老虎從地方廟會的“小眾玩具”一躍成為網紅產品，陳俊杰一家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最關鍵的一步是青年返鄉。“90后”陳夢茹原來在鄭州有著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看到皮老虎這么受歡迎，她毅然辭職回鄉，與父親陳俊杰將家里的老院改造成集創作、展示、直播于一體的皮老虎非遺工坊，實現了“家門口創業、全天候展銷”。

在堅守核心技藝的基礎上，陳夢茹聯合多家企業對產品進行創新升級，開發出掛件款、冰箱貼款、節慶定制款、高端聯名款等多元產品線，覆蓋不同年齡層與消費場景。與“只有河南·戲劇幻城”合作開發的聯名款，成為景區熱銷文創；與“古古樂”品牌推出的禮盒裝，深受市場歡迎。產品創新有效打破了人們對皮老虎“僅為兒童玩具”的刻板印象，拓展了消費邊界。

成效：

帶動村民實現家門口就業

皮老虎的“逆襲”，迅速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2025年，陳俊杰父女開辦的非遺工坊皮老虎銷量有了新突破，帶動了32名村民實現家門口就業。

更深遠的是社會效益。陳夢茹在北京讀研的弟弟開始深入研究皮老虎文化；同村青年劉素芝受此影響，也從南方工廠回村準備復興泥獅子。在學者建議下，陳俊杰著手籌建皮老虎博物館，收集全國各地的皮老虎遺存。

浚縣皮老虎的復興，其背后是“學者+傳承人+網絡博主+村民+非遺部門”五位一體的協同機制：學者提供學術支持與價值闡釋，傳承人堅守核心工藝，網絡博主負責內容創作與流量導入，村民參與輔助生產，非遺部門提供政策保障。這一模式打破了非遺“單打獨斗”的局限，形成資源共享、優勢互補的良性生態，為非遺融入鄉村振興提供了可復制的實踐樣本。

“以前是‘娃兒娃兒你別哭，趕明兒給你買個皮老虎’。”一位老村民笑著說，“現在是‘博主博主你別急，趕明兒給你寄個皮老虎’。”

從鄉土玩具到網紅文創，浚縣皮老虎的“出圈”，不僅是非遺闖市場的一次成功試水，更照亮了一條文化傳承與鄉村振興互促共進的新路徑。

2025年12月1日《中國文化報》

第5版刊發特別報道

《浚縣皮老虎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