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思平治」李國強：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是新時代的使命

李國強：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是新時代的使命

學思平治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沒有哪一個王朝直接統轄的疆域版圖比清朝更大，沒有哪一個王朝在維護國家統一上比清朝做得更徹底。作為我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大一統”封建王朝,有清一代的發展進程充滿變革和挑戰，既締造了輝煌一時的盛世景象，又給近代中國落后挨打埋下伏筆。清代歷史的盛衰流變，對中國現代化進程和國家發展的影響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清史研究從20世紀初發軔到今天，不僅成為中國史學領域的顯學，而且成為一門國際性學問，參與學者之多、成果之豐碩，恐怕是其他斷代史研究難以比擬的。

清史研究之所以受到格外關注，原因在于清史本身極為豐富而多彩的歷史內涵，在于遠超其他歷史時期的珍貴而浩繁的史料，它涉及政治史、經濟史、思想史、文化史、社會史以及量化史學、歷史人類學、新文化史等諸多傳統和新興領域，涵蓋考古學、人類學、社會學等多個學科范疇。客觀還原清代歷史，深入揭示清代歷史本原，進而探尋歷史規律，把握歷史大勢，既是清史研究的基本學術旨趣，也是清史研究經久不衰的動力之源。

清史研究之所以受到格外關注，原因還在于它是距離我們今天最近的封建王朝，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道路以及當代中國在邊疆、民族、宗教等方面面臨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都與清代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當代中國是歷史中國的延續和發展，清代歷史是我們觀察當代中國的一扇窗口。破解現實難題，回應時代關切，科學回答歷史之問、時代之問，以歷史滋養未來，是清史研究不斷展開、持續深化的源頭活水，是清史研究者“立時代之潮頭，通古今之變化，發思想之先聲”的責任擔當。

經過數代學人賡續努力，我國清史研究展現出繁榮發展的良好態勢，不僅取得了一系列重要學術成果，得出了一系列重要理論觀點，而且推動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清史研究學術體系、學科體系、話語體系步入健康發展的快車道。在取得成績的同時，我們也清醒地認識到，清史研究仍然面臨不少亟待解決的重大理論問題和前沿問題，清史研究的理論、方法亟待有所突破有所創新，清史研究的體系化建設依然任重而道遠。我們注意到，在清史研究中重實證、輕理論，重微觀、輕宏觀，重研究、輕應用的問題還較為普遍。一些研究停留在對具體事件、人物和材料的考證，一些研究者缺乏理論興趣和經世情懷，對宏觀歷史規律探討的政治史、經濟史研究有衰弱傾向，對涉及國家領土主權、意識形態安全的重大選題著力還不夠多。肅清“新清史”錯誤史觀的任務還十分艱巨，把清史研究學術成果轉化為服務中國式現代化的能力和水平亟待提升。上述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清史研究向縱深發展。直面挑戰，銳意進取，不斷開創清史研究新局面，是時代賦予史學工作者的責任，需要全國史學界同向發力、同題共答。而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無疑是新時代清史研究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新時代清史研究贏得未來的必由之路。如何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我有幾點體會與大家交流：

一是堅定不移地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旗幟和靈魂。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特別是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引領，是新時代清史研究走向未來的根本，是牢牢把握清史研究正確的政治方向、學術導向和價值取向的關鍵。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文化篇，習近平文化思想是我們黨在宣傳思想文化領域正本清源、守正創新中取得的重要理論成果，是開創中國式現代化文明新篇章、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強大思想武器和科學行動指南，是建設和發展新時代清史研究的根本遵循。在指導思想這一問題上，必須堅持理論徹底，理論只有徹底，才有說服力。無論面對國外還是國內的各種學術思潮，我們都要毫不猶豫地高舉習近平文化思想旗幟，清晰而響亮地發出馬克思主義的時代正聲。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圍繞歷史科學做出一系列重要論述，提出一系列新思想、新觀點、新論斷，涵括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貫通學史、治史、用史各方面，構成完整科學的思想體系、理論體系。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歷史科學的重要論述深刻表明，只有深入到歷史深處，既把握歷史的“形”，更要把握歷史的“神”，才能科學掌握歷史發展的內在邏輯和客觀規律。在清史研究中，要一絲不茍地把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歷史科學的重要論述落在實處，把清史研究融入中國式現代化的宏大實踐中，把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重任扛在肩上，展開有思想、有風骨、有情懷的清史研究，不斷推動清史研究走深走實，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強大價值引導力、文化凝聚力、精神推動力和現實創造力。

二是遵循學術規律，廓清內在屬性，推動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行穩致遠。所謂“知識”，是人們在實踐中獲得的認識和經驗；所謂“體系”，是一定范圍內不同事物或同類事物按照一定秩序和內部聯系組合而成的整體。“知識體系”是以某個學科為軸線的各類知識的有機整體。任何一門學問的形成和發展，任何一個哲學社會科學學科的構建，幾乎都是圍繞建構、豐富和創新知識體系而展開的。換言之，脫離知識體系，學科建設就無從談起；偏離知識體系，學科就沒有存在價值。

同時，任何一門學科的知識體系，從來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自然天成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長時間積累，需要研究者持續深耕、迭代傳承，需要研究者的理論創新和思想凝聚。遵循這樣的學術規律，我們把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定義為一個關于清代歷史的科學知識所構成的有機體系，其中既包含清代形成發展演進的全部歷史知識，也包含對清代國家治理全過程的認識和經驗。以此而構建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才能更加彰顯清史研究的學科內涵、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可以說，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是清史研究的學術之源、立足之基、發展之根。

清史研究有鮮明的學科特性，決定了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是中國學者自主認知的產物，強調的是中國特色、中國立場、中國表達；決定了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是中國的而不是外國的，是自主的而不是外來的。由此而言，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就是在對清史全面、科學認識，對清代歷史進行整體性、規律性總結的基礎上，形成學理化、系統化的一般性知識體系，這一內在屬性賦予清史研究更加顯著的科學性、思想性、主體性、實踐性。

經過百余年發展，以清代歷史研究為基礎、為源頭而帶動的多學科理論探索，為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構建和創新提供了可能、奠定了條件、積蓄了力量。新時代清史研究要立足于以中國的理論、思想和經驗認識清代歷史、解釋清代歷史。要把對清代歷史的理論探索植根于中國歷史長河中，客觀闡釋清代歷史起源、形成、發展的基本圖景、內在機制和演進路徑。要著力提升理論概括能力，以更加全面、更加豐富、更加充分的事實、材料和經驗，透過紛繁復雜的歷史現象，凝煉清代發展道路的歷史邏輯和理論邏輯。只有基于對清代歷史的系統性研究、整體性研究、全局性研究，才能更加科學、客觀地認知清代歷史，更加準確地、全面地揭示清代歷史的本質內涵、內在特征、客觀規律。才能更好地基于中國思想、中國精神、中國理念的原創性研究，從容擺脫西方思想、西方理論和西方觀念束縛，打造以中國為主體的新概念、新理論和新闡釋，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清史研究理論框架、邏輯體系、表達方式。才能更好地基于中國話語講述清代歷史，從而與國際學術界展開平等而有尊嚴的對話和交流。

三是強化主體性和原創性，注重多學科融合，走出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新路子。有關清代歷史的中外文獻資料浩如煙海，盡管研究者都期望盡可能多地占有文獻資料，但只有多與少的區別而無法達到窮盡，即使在科技發達、各類文獻資料數據庫層出不窮的今天，窮盡文獻資料仍然是奢望。顯然，依靠局部的、碎片的文獻資料展開對清代歷史的復原、認識和闡釋，是最基本的學術路徑。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透過局部的、碎片的文獻資料，實現對清代歷史的客觀還原、科學認識、正確闡釋、完整重構呢？我認為理論、思想和方法是關鍵。沒有正確的理論、思辨的邏輯和科學的方法，就會迷失在文獻資料的細節枝蔓中，就無法認清清代歷史的本質。盡管實證是必要的，沒有實證即為空談，但不能簡單地講實證，實證不等于清史研究，實證只是清史研究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只有把若干實證整合為理論思辨和體系建構，才能產生具有思想穿透力的學術成果。

新時代清史研究面臨兩個基本事實，一是僅靠單一學科無法解決任何一個重大清史理論問題，二是僅靠單一學科無法支撐整個清史研究知識體系。顯而易見的是，建立框架完整、結構科學、要素多元、內涵多樣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本身就是一項系統工程，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必須也只能在與不同學科的相互融合中實現突破和創新。因此，打破學科壁壘，推動多學科對話和融合，是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必然途徑。

近代以來，我們的清史研究深受“西方中心主義”影響，用西方的理論、概念和觀念來分析、研究、闡釋清史問題的現象比比皆是。事實證明，用西方理論模式，不僅建構不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相反，充斥著傲慢與偏見的“西方中心主義”，導引出西方人對清史的一系列曲解、誤讀甚至貶損，清代歷史被肆意撕裂，清代疆域被惡意解構，清代國家治理被任意扭曲。西方一些學者的清史認知偏離了真實歷史，既不符合客觀，而且對清史研究的健康發展造成嚴重干擾。因此，建構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既不能刻舟求劍、封閉僵化，也不能照抄照搬、食洋不化。一方面要吸收借鑒其他國家清史研究的有益成果，另外一方面要堅決摒棄“西方中心論”，要堅守中國立場、秉持中國價值、弘揚中國精神。堅持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堅持融通各種資源，堅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

不同學科的深度介入、相互融合，使我們對清代歷史的認識更加深入、更加豐滿，這一學術取向呼喚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因此，以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清史研究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為方向，充分彰顯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自主性；以打造全方位、全領域、全要素的清史研究為目標，不斷提升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原創性。我們要“以中國為觀照、以時代為觀照，立足中國實際，解決中國問題，不斷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不斷推進知識創新、理論創新、方法創新”，肩負起構建中國自主的清史研究知識體系的時代使命并早日結出豐碩果實。

在此，祝賀清史所進入中國人民大學卓越教研中心之列。長期以來，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致力于專業研究與人才培養，堅持守正創新，造就了一大批德才兼備的優秀人才。清史所既在深化傳統優勢領域的理論研究上用力，也在不懈開拓學術發展新路上發力，在有關清代生態史、醫療史、數字史學、公共史學等新興領域的發展中，清史所功不可沒，為新時代中國史學的建設與發展、為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史學科進入世界一流學科建設行列作出了突出貢獻，成為推動我國“新史學”發展的一支重要力量，在海內外產生了重要影響、享有崇高聲譽。中國歷史研究院肩負著統籌指導全國歷史學的職責，從2019年成立以來，得到中國人民大學以及清史所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中國歷史研究院將與清史研究所、與全國史學界各兄弟單位、各位專家學者加強協作、緊密合作、攜手前行，為新時代中國史學高質量發展，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貢獻更多智慧和力量。

(載于《清史研究》2025年第1期)

【李國強：長安街讀書會成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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