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弗蘭肯斯坦》電影海報
《幼鹿》
丙烯／畫布
48 × 60 英寸
2025
自1918年首次出版至今，根據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小說《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改編而成的電影已超過400部，其中最新一部是墨西哥導演Guillermo del Toro的新作《弗蘭肯斯坦》（2025）。這并不令人意外 —— 托羅對怪物題材的擅長與偏愛，讓他在2017年憑借《水形物語》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在內的多項大獎。但令人驚喜的是，藝術家James Jean再度與Guillermo合作，為新版《弗蘭肯斯坦》繪制電影海報 —— 沒有被一連串超級明星的名字或是抓人的劇情遮掩光芒，海報反而成為電影亮眼的注釋：怪怖的表象以及表象之下超乎常人的情感濃度，都被James極具表現力的畫筆敏感捕捉并放大。
由《弗蘭肯斯坦》將James和Guillermo帶向第三次合作，仿佛是命運使然。電影原著被公認為世界上第一部科幻，講述科學家弗蘭肯斯坦用人類尸體拼合出一個擁有心靈和情感卻面目恐怖的“人造人”的悲劇。在書中，這名人造怪物因被人類社會排擠、抗拒而向其創造者弗蘭肯斯坦復仇，最終隨弗蘭肯斯坦的逝去而選擇自我消亡。James和Guillermo以及他們的作品，某種程度上都與這個具有哥特色彩的故事產生了共鳴。
《皮諾曹》電影海報
James Jean從小隨父母從中國臺灣移民到美國，Guillermo則是墨西哥人，少數族裔的身份使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感到自己是“局外人”，因此選擇在幻想的世界中尋找共鳴。在那里，他們可以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也可以是不可一世的怪物反派，不必融入任何人群。這解釋了Guillermo對怪物題材的偏愛，人魚、木偶、人造人......Guillermo把自我投射在怪怖卻同樣富有感情的怪物身上，講述被主流忽略和排斥的怪物的故事。
James早期從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畢業后，為DC漫畫繪制封面長達七年，并多次斬獲漫畫界大獎Eisner Awards。但他的內心不滿足于描繪他人故事，商業上的成功亦無法填補自我表達的精神需求，于是他結束插畫事業，開始從事獨立繪畫創作。James也如弗蘭肯斯坦一般用不同的材料拼合出“怪物”，卻在沖突中達到了美的和諧統一：寫實與想象結合，含蓄而張揚、立體又平滑、怪誕卻溫柔。他吸收了古代東方繪畫的審美意趣、美國漫畫的表達手法以及原住民的文化敘事，注重色彩搭配和線條勾勒，形成瑰麗詭譎的藝術風格。與弗蘭肯斯坦式怪物遭人排擠的命運截然相反，James的“怪物”受到大眾的追捧和喜愛，因其美麗，因James是比弗蘭肯斯坦更好的藝術家，因如今的人們在他的怪物中看見那個格格不入的自己 —— 在這樣一個時代，或許“人人都是怪物”。正如James個人的生命體驗 —— 不同身份、背景和文化的復雜碰撞，使James Jean成為James Jean。
《縫補》
丙烯／畫布
16 × 20 英寸
2025
為電影《弗蘭肯斯坦》繪制海報是你第三次和托羅導演合作，是什么讓你們如此合拍，比如共同的美學愛好或者其他？
我們都是書呆子！我想我們都曾在成長過程中感到自己像個局外人。正是通過怪物、反派和英雄的世界，我們找到了逃離現實的出口。素描本在我們的創作中都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它承載著我們各自獨特的迷戀對象。作為局外人，我們豐富的內在世界讓我們能夠對“怪物”和“他者”產生真切的共情——我認為這種情感在《水形物語》、《木偶奇遇記》，以及如今的《弗蘭肯斯坦》中都能被清晰地感受到。
你對《弗蘭肯斯坦》有什么想法或感受？能講講你為這部電影創作海報的過程嗎？
我在高中時讀過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這個故事一直是流行文化中的常青題材。然而，我認為Guillermo的版本是第一個真正忠于原著精神的改編 —— 它深入探討了“執念—創造—寬恕”的輪回。我在今年夏天有機會觀看了幾遍這部電影，當時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畫面，是十八世紀Jacques Fabien Gautier d’Agoty創作的一幅美麗的銅版畫The Flayed Angel。我立刻產生了想以那幅作品為靈感去創作海報的沖動 —— 因為我希望傳達這部電影中那種黑暗、浪漫、又帶著血腥的視覺氣質。
吉爾莫非常慷慨地邀請我進入他的剪輯室，我挨個瀏覽了所有膠卷，從中挑選出可以作為海報參考的畫面。草圖獲得批準后（包括演員對自己形象的確認），我便開始在iPad上正式繪制高分辨率圖像。在 Procreate 應用中，我能夠對圖像進行極其細致的描繪，而這幅畫的構圖也相當復雜。繪制完成后，我將作品導入Photoshop，進行最終的上色和調整。
《瞬息全宇宙》電影海報
你的作品風格鮮明，包括大量行云流水的線條、具有視覺沖擊的色彩搭配、以及充滿幻想色彩的人物/生物，是什么造就了你如今的繪畫風格？你的靈感來源是什么？
我作品中流暢的線條最初源于我對動畫與漫畫藝術的興趣，同時也深受東亞書法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線條在意義與形象上都起到了連接作用 —— 它們把我作品中來自不同文化的影響融為一體，并捕捉了我想象中的人物的動態。在我剛開始藝術創作時，內心常常存在一種對立：一方面是“被觀察的現實世界”，另一方面是“純粹的想象世界”。我經常進行寫生，但同時又熱衷于完全憑想象作畫。直到今天，這種“觀察”與“創造”之間的張力，依然構成了我藝術實踐的核心。
我們知道你曾為DC公司繪制漫畫的封面，后將工作重心轉向自由創作，是什么帶來了這種轉變？
在連續七年為漫畫繪制封面、并且每年都獲得獎項之后，大約在我27或28歲時，我終于覺得自己足夠穩定，可以獨立走自己的路。那段時間里我一直在創作個人作品，但我并不想繼續被“漫畫封面藝術家”這個身份所定義。盡管如此，那段經歷依舊對我影響深遠。為漫畫繪制封面讓我每個月都有機會嘗試不同的圖像概念，我也很享受根據劇本構思出新的畫面，并以一種規律的節奏進行創作。事實上，那段經歷成了我之后所有工作的極好訓練，尤其是在電影海報的創作上。
《母親！》電影海報
現階段你將家作為工作室，而不是另尋一個獨立的空間，為什么選擇這種有些特別的工作方式，而不是將生活和工作徹底分開？
實際上，我現在是在一個獨立的工作室里創作，但那棟房子離我家只有一個街區的距離。它不是那種大型的工業空間，而是一棟普通住宅，分成幾個較小的房間（不過我也有一個倉庫，正在那里建造一座玻璃亭）。在那里工作的最大好處就是 —— 安靜。過去多年我都在家中創作，身邊是家人和吠叫的狗，久而久之，我開始渴望一種寧靜與平和的環境，渴望能在獨處中安靜地喝茶、專注地創作。
你在商業上取得了斐然的成就，包括多次獲得Eisner Awards、Harvey Awards等等，并多次為優秀電影繪制海報。在這個過程中，你是如何處理“自我表達”和“商業需求”之間的張力的？你自己特別的堅持是什么？
我相信藝術創作應該不斷進化，但同時也要忠于自己最初的信念。幸運的是，在許多商業項目中，我都有機會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完全按照既定的方案執行。由于我受過插畫師的專業訓練，因此我學會了如何解讀文字，并以全新的視覺方式去呈現敘事概念。歸根結底，這一切都關乎“解決問題（problem solving）” —— 如何在限制條件中找到有趣而獨特的創意。
當然，也有一些我會主動回避的方向，我拒絕過很多類型的項目。我盡量只參與那些我個人真正感興趣、能激發我靈感的合作，而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僅僅提供金錢回報的工作上。
丙烯／畫布
16 × 20 英寸
2025
為漫畫或者電影作品而創作的繪畫蘊含著故事原本的敘事，因此對觀眾來說更加通俗易懂。但你的自由創作情況有所不同，你希望觀眾如何看待你的個人創作？
我喜歡電影海報創作的一點正是它能夠與廣泛的觀眾產生聯系。然而，我的個人創作并不是為了取悅觀眾而做的；它們更像是我內心執念與想法的自然流露，像是必須從虛無中召喚出來的東西。當我完全從零開始，通過草圖一點點把一幅畫“揪出來”并完成的時候，這種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這是一個很神秘的過程，我希望觀眾在觀看我的作品時，能感受到與作品“另一邊”的連接 —— 與那些體現我們集體潛意識的敘事與角色之間的共鳴。
據你觀察，過去的二十年里從業環境發生了哪些改變？你的創作內容和理念又發生了哪些轉變或調整？
敘事性具象繪畫似乎在過去二十年變得更加主導，因為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及現在人工智能的介入，不同階層的文化正在逐漸趨于扁平。我在創作中曾偏愛精湛的技藝，但如今AI正在磨平我們對創造力與技藝的欣賞。或許，創作的過程比最終的結果來得更加重要。社交媒體允許我們分享創作過程，但算法只獎勵那些抓人眼球的內容，而非真實的掙扎。偉大的藝術的“靈氣”只能親身感受，或許這一點將存續，但整個行業正在被顛覆，我們正被大量粗劣作品淹沒。也許這就像糖與玉米糖漿工業的興起一樣，我們必須對這些令人上癮而具有腐蝕性的力量進行反抗，否則它們將腐壞我們的集體品味。在這個庸俗的時代，尋找精神與審美的滋養需要自律、克制與敏感。
《水形物語》電影海報
你運用電腦軟件如procreate、photoshop輔助創作；但在這些工具出現之前，畫家是否只能以傳統的方式進行繪畫？技術的進步為你的工作方式帶來了哪些改變？
我在Procreate和Photoshop中的很多工作方式，都是基于傳統的繪畫、版畫以及攝影技能。在Procreate中，我只使用一支畫筆 —— 基礎的鉛筆刷。而在Photoshop中，我會使用許多圖層，對局部進行加深與減淡，這與我過去在暗房中沖洗照片的手法非常相似。在我早期的版畫創作中，我會多次將作品送入壓印機，每一層都會在前一層的基礎上增加新的色彩和質感，這正是我在Photoshop中思考和工作的方式。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技術并沒有真正改變我創作的根本精神。
可以劇透一下接下來有什么新作品或者項目的計劃嗎？
實際上，我最近正在為我最喜歡的一位導演設計一張新的電影海報。這部電影將于今年圣誕節上映，能夠為這部新片創作海報簡直是我的夢想。
采訪/撰文糕ding
編輯Leand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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