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一九五四年秋天的北京，中南海里頭，新上任的副總理賀龍元帥家里，來了一個不一般的客人。
這人穿著一身干干凈凈的干部制服，手里拎著的東西卻挺“土氣”——幾大塊用油紙包著的湘西臘肉。
那股子煙熏火燎的味兒，好像把武陵山里的潮氣都帶進了北京城。
來人一進門，看著賀龍元帥，有點緊張，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賀龍打量著他，一張黑黝黝的臉，看著眼熟，可就是叫不上名字。
想來也是，他帶了半輩子兵，手底下的人海了去了，能一眼認出來的還真不多。
就在這時，賀龍那標志性的大胡子底下，濃眉毛一挑，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腿，嗓門一下子就亮了：“哎呀！
你是那個‘小苗子’！”
就這一聲“小苗子”，像是隔著二十年的槍林彈雨喊過來的。
來人“啪”地一下立正，眼圈子瞬間就紅了，嗓子眼兒里哽著，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首長！
您…
您還記得我！”
話還沒說完，豆大的淚珠子就滾下來了。
這個被賀龍叫做“小苗子”的人，就是石邦智，當時已經是湘西苗族自治州的第一任州長。
二十年前，他還是個衣裳破爛，給地主家放牛的小娃兒；二十年后，他成了管著家鄉一片天，讓鄉親們過好日子的當家人。
這事兒得從一九三四年說起，那年頭，日子不好過。
在湖南湘西的大山里，有個叫石邦智的苗家娃子，才十四歲，就給地主家放牛。
說好聽是放牛，其實跟長工沒啥兩樣，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才回家，吃的是豬都不吃的粗糠，稍微不留神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那時候，山里娃唯一的念想，就是聽大人們傳說，有個叫賀龍的“賀胡子”，拉起了一支紅軍隊伍，專門打土豪，不欺負窮人。
這事兒，就在石邦智心里頭生了根。
有天，石邦智放牛的時候實在太累，靠著樹睡著了。
牛沒人管，就跑到地主家的麥子地里，啃了一大片麥苗。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地主氣勢洶洶地找上門，非要他家賠錢，賠不起就要把他送到官府的大牢里去。
家里窮得叮當響，哪有錢賠。
石邦智心里明白，這回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小命都得丟。
他趁著天黑，一咬牙，跑了。
這一路躲躲藏藏，餓了就啃點野果子，最后跑到了龍山縣的里耶鎮。
也該著他運氣好，賀龍帶著紅三軍正好在這里招兵買馬。
石邦智看見紅軍的招兵點，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頭就沖過去，扯著嗓子喊：“我要當紅軍！”
負責招兵的干部瞅了他一眼，瘦得跟個猴兒似的，個頭還沒槍高，直搖頭：“娃兒，你太小了，回屋里去吧，過幾年長大了再來。”
“我沒家了！
我回不去了！”
石邦智急得眼淚直打轉，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
可部隊有紀律，不收小娃娃兵，說啥也沒用。
大部隊要開拔了，石邦智沒走。
隊伍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遠遠地跟著。
白天跟著行軍，晚上就在部隊宿營地外頭的草堆里縮著。
有些心善的紅軍戰士看他可憐，會偷偷塞給他半個饃。
他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跟了好幾天，走了幾十里山路，那股子犟勁兒，愣是沒散。
這事兒，終于傳到了賀龍耳朵里。
那天，賀龍騎著馬巡視隊伍，老遠就看見隊尾巴上吊著個小不點兒。
他把馬一勒，讓人把石邦智叫到跟前。
“你這個娃兒，為啥老跟著我們？”
賀龍的聲音聽著挺和氣。
石邦智看著眼前這個傳說中的“賀胡子”，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就把自己的苦處全倒了出來，最后挺著胸脯說：“首長，我沒地方去了，地主會打死我的！
我跟著紅軍，干啥都行，只要有口飽飯吃，能打白匪！”
賀龍看著這個黑瘦的苗家少年，那雙眼睛清亮清亮的，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他想起自己當年也是窮苦人出身，兩把菜刀就鬧了革命，最懂窮人心里想的是啥。
他轉頭對招兵的干部說：“收下他！
這么小的年紀就敢一個人跟我們走這么遠，這是個好苗子！
以后啊，就叫他‘小苗子’吧。”
就這么著，石邦智成了紅軍，被分到軍部當勤務兵。
他有了個新名字——“小苗子”，也有了個家。
部隊就是個大熔爐。
石邦智特別知道感恩，干活、訓練都搶在頭里，打起仗來更是不要命。
沒過多久，他就從一個啥都不懂的勤務兵，成了一個能打敢沖的戰斗骨干。
一九三五年在永順縣桃子溪那場仗，讓他徹底在賀龍心里掛上了號。
那次，紅二、六軍團設下埋伏，準備收拾國民黨軍謝彬的部隊。
打得那叫一個激烈，槍炮聲震天響。
石邦智他們連的任務是穿插包抄。
就在一個山坳里，他們發現了一門被敵人丟下的山炮。
那年頭，這玩意兒在紅軍里可是寶貝疙瘩。
石邦智一看就樂瘋了，他知道這門炮對軍團有多重要。
二話不說，他立馬招呼戰友，冒著槍子兒，幾個人硬是靠著肩膀扛、用手推，把這死沉死沉的山炮從戰場上給弄了出來，一路護送到了軍團指揮部。
賀龍一看見這門炮，高興得合不攏嘴，當場就表揚了石邦智他們。
他走過去，使勁拍了拍石邦智的肩膀，哈哈大笑：“好樣的！
‘小苗子’長大了，能給軍團搞來這么好的東西了！”
從那以后，跟著賀龍南征北戰，爬雪山過草地，打鬼子，解放戰爭的時候，石邦智又被調到東北，跟著四野的大軍，從北打到南，最后親手解放了自己的家鄉湘西。
新中國成立后，石邦智已經是團長了。
他脫下軍裝，回到地方，參與籌建湘西苗族自治州，后來被大家選為第一任州長。
當年那個差點被地主打死的放牛娃，真的成了給家鄉父老鄉親辦事的“父母官”。
所以才有了開頭那一幕。
賀龍拉著石邦智的手，噓寒問暖，問湘西老百姓日子過得怎么樣。
當聽說“小苗子”當了州長，他是打心眼兒里高興。
可當他看到桌上那幾塊臘肉時，臉上的笑卻收了回去。
他半開玩笑地說：“‘小苗子’，你現在是州長，管著那么大一片地方，按級別算，你可是我的‘上級’嘍！
你這個‘上級’來看我，還提著東西，我這個‘下級’可不好意思收啊！”
石邦智臉一紅，趕緊解釋：“首長，這不算啥，就是家里自己做的，想讓您嘗個家鄉味兒。”
賀龍的臉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不知道帶什么，就什么都不要帶！
國家剛成立，湘西還很窮，老百姓還吃不飽飯。
你現在是州長了，心里要時時刻刻裝著老百姓。
別學那些迎來送往的舊習氣。
你把家鄉建設好了，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那才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這一席話，說得石邦智站在那兒，臉上火辣辣的，后背直冒冷汗。
他當即就明白了，老首長這是在敲打他，愛護他。
“首長，我錯了！
我向您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
石邦智站得筆直，鄭重地道了歉。
賀龍看他態度誠懇，臉上這才又有了笑容，留他吃了頓便飯。
飯桌上，從頭到尾聊的，都是怎么讓湘西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那幾塊從湘西帶來的臘肉，石邦智最終還是帶回了招待所。
此后多年，石邦智官至湖南省政協副主席，但他再沒給任何領導送過禮，也從不收別人送的土特產。
參考文獻：
[1] 賀龍傳編寫組. 賀龍傳[M]. 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 2012.
[2]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志[M]. 北京：方志出版社, 1999.
[3] 石邦智. 烽火歲月憶賀帥[J]. 湘潮, 199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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