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耶茨
理查德·耶茨是20世紀美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代表作《革命之路》《十一種孤獨》。他被稱之為“焦慮時代的偉大作家”“被遺忘的最優秀的美國作家”“20世紀最具洞察力的作家”。
《十一種孤獨》
《十一種孤獨》是理查德·耶茨的短篇小說合集。寫了十一種孤獨的人生,主人公都是缺乏安全感、生活不太如意的人,有曼哈頓辦公樓里被炒的白領、有著豐富想象力的出租車司機、屢屢遭挫卻一心想成為作家的年輕人、即將結婚卻又十分迷茫的男女、古怪的老教師、新轉學的小學生、肺結核病人、老病號的妻子、爵士鋼琴手、郁郁不得志的軍官、退役軍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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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構成社會基石的普通人。他的筆觸冷峻而克制,避免了感傷主義的陷阱,以近乎臨床觀察的精確度描繪人物的心理狀態。每個故事都是關于現代孤獨的一種變奏。
在《一點也不痛》中,麥拉的孤獨源于婚姻的死亡與道德的困境。她每周探望患病的丈夫,卻在沉默中感受著關系的空洞;她在情人杰克那里尋求慰藉,卻發現欲望的滿足無法填補精神的空虛。耶茨以簡潔的筆觸勾勒出麥拉的矛盾:她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厭惡情人的觸碰,卻在返回的路上“任由杰克擺布”。這種分裂揭示了人們如何通過身體的放縱逃避精神的孤寂,以及這種逃避的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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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討苦吃》則探討了失敗者的心理機制。沃爾特·亨德森將失敗美學化、戲劇化,在想象中將自己塑造成“沉著冷靜、頭腦聰慧的失敗者”。被辭退后,他精心表演著忙碌的假象;面對妻子,他隱瞞失業,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的“隱忍”會獲得崇敬。耶茨揭示了這種自我欺騙的本質:沃爾特并非為了保護妻子,而是為了維持自己脆弱的自尊。當他最終“癱軟在沙發上”,直面自己的懦弱時,讀者見證了一個幻象破滅的殘酷時刻。
《勃朗寧自動步槍手》刻畫了戰爭記憶與平民生活的斷裂。退伍軍人以戰場上“勃朗寧自動步槍手”的身份為榮,卻在平凡生活中感到失落與無能。他在酒吧向年輕士兵夸耀戰功,卻遭遇不屑與輕蔑;他幻想侵犯輕蔑他的女郎,最終在醉酒中襲擊無辜路人。耶茨敏銳地捕捉到戰爭經歷如何成為一些人逃離現實的精神避難所,以及當這種逃避遭遇現實時的暴力性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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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如意》則揭示了婚姻選擇中的自我欺騙。格雷西在婚禮前夕仍幻想著逃離,她崇拜過著優雅生活的室友瑪莎,渴望進入上流社會,卻因自身卑微的出身而選擇“安全”的小職員拉爾夫。耶茨描繪了這種選擇的無奈:格雷西“抱緊自己雙臂,將自我隔絕于外界”,用表面的“萬事如意”掩蓋內心的彷徨。
《十一種孤獨》不僅是一部文學杰作,更是一份關于繁榮表象下個體困境的社會診斷書,揭示了二戰后的“豐裕社會”中普遍存在的精神危機與存在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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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繁華下,人們的精神貧困
耶茨的這些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一個被歷史學家稱為“豐裕社會”的時代。二戰結束后,美國憑借未受戰爭破壞的工業基礎、戰爭中積累的技術優勢以及布雷頓森林體系確立的美元霸權,成為世界經濟無可爭議的領導者。從航空航天到電子計算機,從石油化工到核能利用,美國在各個高科技領域占據領先地位,創造了持續的經濟繁榮。
然而,耶茨的作品揭示了這個“豐裕社會”的隱秘另一面。普通美國人并未因國家整體繁榮而獲得相應的安全感與滿足感。軍工復合體的膨脹與壟斷資本的集中使財富日益流向少數人,而普通勞動者則面臨著實際工資增長緩慢、工作不穩定等困境。資源分配的不平等催生了激烈的社會競爭,每個人都陷入“搶凳子游戲”的焦慮中——生怕動作稍慢就會失去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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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競爭壓力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耶茨筆下的人物或是為了保住微薄收入而偽裝忙碌,或是在婚姻中選擇安全而非真愛,或是在回憶中尋找失落的價值感。他們的焦慮并非病理性的異常,而是對扭曲社會結構的正常反應。
耶茨敏銳地捕捉到戰后美國家庭結構與性別關系的深刻變革。隨著女權主義思潮的興起與女性就業率的提高,傳統的家庭模式受到挑戰。女性不再將婚姻視為經濟保障的唯一途徑,開始追求事業與個人實現。這種解放帶來了新的可能性,也產生了新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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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一種孤獨》中,婚姻關系常常呈現為一種實用主義的結合而非情感的紐帶。格雷西選擇拉爾夫是基于安全考慮而非愛情;麥拉維持著名義上的婚姻卻尋求婚外慰藉。這些選擇反映了在個人主義盛行的社會中,人際關系日益工具化的趨勢。
與此同時,社會流動性增強也加劇了人際疏離。人們為工作頻繁遷徙,失去了傳統社區的穩定紐帶。耶茨筆下的人物常常處于一種“無根”狀態——無論是試圖融入新環境的轉學生,還是懷念戰友情的退伍軍人,都在尋找歸屬感的過程中遭遇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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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無法改變的生存壓力,耶茨的人物發展出各種心理防御機制。《自討苦吃》中的沃爾特將失敗戲劇化,《勃朗寧自動步槍手》中的退伍軍人沉溺于戰爭回憶,《萬事如意》中的格雷西用婚姻逃避自我追問。這些策略的共同特點是:逃避真實的問題,創造替代性的滿足。
耶茨進一步指出,當這種逃避成為普遍現象時,整個社會就會陷入一種集體性的麻木狀態。人們“關閉自己的內心和心靈”,不愿面對現實的復雜性,轉而追求表面的安逸與順從。在冷戰背景下,這種傾向被政治化——麥卡錫主義的陰影使許多人“不敢保持自己的個性,不敢用自己的聲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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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社會氛圍催生了耶茨所描繪的普遍冷漠。當每個個體都在表演“正常”,都在隱藏真實感受時,真實的人際連接變得不可能。孤獨不再是個人困境,而成為一種結構性的社會癥候。
《十一種孤獨》最終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一部文學經典,更是一面照見自我與社會的鏡子。耶茨告訴我們,真正的勇氣不在于否認孤獨的存在,而在于直面孤獨的真相;不在于逃避生活的復雜性,而在于在復雜中尋找意義的可能性。在這個意義上,耶茨那些“失敗者”的故事,反而成為關于人性韌性的證言——即使在被孤獨包圍的境遇中,人類依然在尋求理解、連接與尊嚴,這種尋求本身,就是對抗虛無的最美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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