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魚九死一生,難產生下小皇子。
醒來時,貼身侍女采月哭著告訴她:“娘娘,孩子被陛下抱去長春宮,給皇后娘娘撫養了。”
程若魚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只輕輕嗯了一聲。
采月和其他宮人跪了一地,紅著眼圈說:“娘娘,只要您一句話,奴婢們拼死也去長春宮把小皇子搶回來!”
“不用了。”程若魚的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我不要了。”
采月難以置信地抬頭:“可那是娘娘您十月懷胎,拿半條命換來的骨肉啊!”
“圣意難為。陛下說孩子是誰的,那就是誰的。”
侍女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惶和不解。
娘娘怎么會……這么平靜?這不像她啊。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聲:“陛下駕到——”
明黃色的身影步入內殿,謝玄舟身姿挺拔,俊美無儔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在床榻邊站定,低頭看著程若魚。
“你醒了。”他頓了頓,像是解釋,又像是告知,“宛霜是皇后,若一直無子,會遭天下非議。皇子記在她名下,于國于禮都最是妥當。”
“陛下不必解釋。”程若魚睜開眼,那雙曾經明亮靈動、盛滿了對他愛慕的眸子,此刻卻像兩潭結了冰的死水,“我理解,也愿意。”
謝玄舟準備好的、諸如“朕會補償你”、“你隨時可以去看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之類的話,就這么被堵在了喉嚨里。
他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這不對。
他記憶里的程若魚,不該是這樣的。
她會委屈地哀求,會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等著他給她解釋,哪怕只是一個敷衍的理由,她也能很快被哄好。
她愛他,愛得那樣熾熱而卑微,幾乎是他生命里唯一確定不會改變的東西。
可現在,她只是平靜地說“理解,也愿意”。
“你當真愿意?愿意讓孩子認宛霜做母妃?叫他一聲母后?”
“愿不愿意的,”程若魚扯出一個極淡的笑,“陛下不都已經抱過去了嗎?”
謝玄舟心頭莫名一堵。
這結果本是他所求,可當她真這般渾不在意時,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又涌了上來。
她好像,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孩子。
也不在意……他了。
這個認知讓他心頭莫名一窒。
他張了張口,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是長秋宮掌事嬤嬤的聲音:“陛下……皇后娘娘心疾犯了,一直念著陛下……”
謝玄舟立刻回過神來,眼中的那絲復雜情緒瞬間被擔憂取代。
“你好生休息,朕……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腳步聲遠去,寢殿重新恢復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程若魚才緩緩坐直了身體。
“采月,去,把皇上這些年,送我的東西,全都拿過來。”
采月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去翻找,很快,大大小小的錦盒堆滿地面。
有他剛登基時,賞賜下來的南海珍珠頭面;有他某次南巡回來,隨手帶給她的螺子黛;還有更早之前,在東宮冷僻小院里,他心情好時,折來送她的一支殘梅,被她精心做成干花,存放在錦囊里……
程若魚看了片刻,赤腳下床,將所有東西,全都丟進了角落取暖用的銅制炭盆里。
炭盆里的銀絲炭燒得正旺,干花遇火,瞬間蜷縮、焦黑,化作一縷青煙。
“娘娘!您做什么!”采月驚呼,想要上前阻止。
程若魚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卻讓采月動彈不得。
“別動。”她說,“這些東西,燒了好,早該燒了。”
就像……她對他那持續了七年、卑微到塵埃里的愛意,也早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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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
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他還是東宮太子,而她還只是東宮一個不起眼的小婢女,負責灑掃書房。
直到他與丞相嫡女葉宛霜大婚前一日,他觸怒龍顏,被先帝下旨廢黜太子之位,幽禁于冷宮別院。
他舍不得讓心愛的葉宛霜陪他受苦,便隨手拉了她這個婢女成親,讓她成了有名無實的太子妃。
冷宮很苦,但她甘之如飴,因為,她早就愛慕于他。
所以,冷宮那三年,是她人生中最苦,卻也最隱秘甜蜜的時光。
她陪他淋過傾盆大雨,只為去后院那棵枯樹下挖他母妃生前埋下的一壇酒;她陪他走過數九寒冬,將僅有的厚被褥都裹在他身上,自己凍得手腳生瘡;她甚至為了護住他被前來刁難的舊敵派來的太監推下石階,摔斷了腿,差點丟了半條命……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那樣冷情的人,心也不是石頭做的。
慢慢地,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漠然和利用,那雙總是凝著寒冰的眸子里,開始有了溫度。
他會在她凍僵時,默不作聲地將手爐塞進她懷里;會在她笨拙地學著為他縫補衣物扎破手指時,輕輕皺眉,說一句“放著吧”;會在她被噩夢驚醒時,破天荒地將她抱在懷里入睡……
后來,他蟄伏隱忍,運籌帷幄,終于扳倒政敵,重掌大權,登基為帝。
從冷宮別院搬回巍峨皇宮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以為,皇后之位非她程若魚莫屬。
可他卻把皇后之位,給了葉宛霜,只封她為一個不上不下的“惠妃”。
冊封圣旨下來的那天晚上,他難得主動來了她的宮殿:“若魚,朕心儀之人,始終只有宛霜。當初娶你,也是不想讓宛霜陪朕入冷宮受苦。你知道的,后位,只能給朕最愛之人。你……會理解的,對嗎?”
她跪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看著他提及葉宛霜時,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溫柔和歉疚。
心像是被鈍刀子割了一下,不尖銳,卻悶悶地疼。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扯出一個笑:“臣妾明白。臣妾身份卑微,能留在陛下身邊,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
她真的以為,只要還能留在他身邊,看著他就好。
可葉宛霜入宮后,她才清晰地看到,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他會親手為畏寒的葉宛霜披上狐裘,會因為葉宛霜一句悶得慌,就丟下滿朝文武,陪她去御湖泛舟;會記得葉宛霜所有喜好,宮殿永遠擺放著最新鮮的時令花果,最精美的江南綢緞,最稀有的海外奇珍……
而她程若魚得到的,永遠是他處理完朝政、安撫好葉宛霜之后,隨手賞賜下來的、冰冷而沒有溫度的珠寶器物。
這些,她都毫不在意。
她告訴自己,能偶爾見到他,已經很好了。
直到半年前,她父兄進宮探望,只因兄長不慎沖撞了葉宛霜的儀駕,葉宛霜便向謝玄舟哭訴,說她兄長意圖不軌。
謝玄舟勃然大怒,不聽任何辯解,將她程家滿門打入天牢,判了斬立決。
她在御書房外跪了整整一夜,磕頭磕得額頭鮮血淋漓,只求他明察。
他終于心軟,答應重審,可葉宛霜轉頭就上演了一出“以死明志”,哭訴若放了程家,她顏面何存?
于是,他收回成命,程家五口,血染法場。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哥哥,她的嫂子,還有嫂子腹中那個尚未出世、連性別都不知道的孩子,五條活生生的人命,就在他一句輕飄飄的旨意下,化為了午門外的五灘污血,和市井間幾句模糊的談資。
從那一刻起,程若魚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具空殼。
采月看著炭盆里熊熊燃燒的火焰,心疼得直掉眼淚:“娘娘……這可是您……最寶貝的東西啊……”
程若魚松開抓著她的手,緩緩站起身,走回床邊,重新躺下,蓋好被子,閉上了眼睛。
最寶貝的?
她現在沒什么好寶貝的了。
榮華富貴,她不要了。
謝玄舟,她不要了。
就連那個她拼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孩子……她也不要了。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徹底離開這里。
離開這座吃人的宮殿,離開這個讓她失去一切的男人。
還有一個月,就是那個孩子的滿月宴。
按照慣例,那天宮里會大宴群臣,普天同慶,也是宮廷守衛相對松懈的時候。
到那時,她就可以走了。
她只要做回程若魚。
那個還沒遇見謝玄舟之前,或許平凡,但至少完整的程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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