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廠3.8萬元卻賣28萬元？“天價”心臟瓣膜爭議，撕裂了誰的信任？

本報（chinatimes.net.cn）記者郭怡琳 于娜 北京報道

一場五年前的手術費用爭議，拉開了醫患信任危機的序幕。

61.32萬元是患者李某在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接受心臟介入手術后的總費用。其中，一個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及配套器械費用高達28萬元，占患者自費總額的87.5%。家屬質疑其出廠價僅為3.8萬元，并在五年后提起訴訟。

而醫院回應稱該產品為合法中標采購，并嚴格執行“零加成”政策。因公眾對“天價”耗材保有情緒，輿論的聲音始終未平。接近涉事企業杰成醫療的相關人士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該事件的進展以官方信息為準，對于價格方面目前中國的心臟瓣膜市場走向前所未有的透明化。檢索醫用耗材價格查詢系統，或梳理本土瓣膜企業財報中均可窺見價格。”

對此，和君咨詢合伙人史萬奎接受《華夏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本次事件中患者家屬對醫院解釋的不信任，部分源于醫療行業過往的價格問題。近年來心臟植入器械價格虛高事件被頻繁曝光，影響公眾對醫療器械價格的信任。此外，在集采、零差價等氛圍下，財政對醫院撥款有限，一些醫院出現過度醫療、不當醫療，甚至高差價現象，進而影響醫患信任度。”

天價瓣膜疑云

2020年11月，70歲的李某于因心臟瓣膜病、主動脈瓣狹窄等多種嚴重疾病入住西安交大一附院心血管外科。經全面評估病情后，醫院于當年11月21日實施全麻下介入主動脈瓣置換術（TAVR）。術后李某出現腦梗塞、肺部感染等并發癥，在ICU持續治療17天后，應家屬要求轉出醫院。2021年1月4日，患者在外院不幸離世。

網上公開的患者家屬李女士提供數據顯示，患者住院期間總醫療費用達61.32萬元，其中醫保基金支付29.32萬元，個人自費32萬元。自費部分中，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相關費用28萬元，占自費總額的87.5%。

據李女士介紹，手術中實際植入了兩個瓣膜，但院方僅記錄了一個瓣膜的信息。第一個瓣膜放置后出現移位，醫生在術中重新植入第二個瓣膜。值得注意的是，李女士手中的增值稅發票顯示，植入的心臟瓣膜廠家為“蘇州杰成醫療科技有限公司”，供應商為“陜西某商貿有限公司”。其中“自膨脹介入瓣膜”單價為35398元，“經心尖介入器”單價為2528元，合計約3.8萬元。

面對輿論關注，2025年11月26日，西安交大一附院發布詳細情況說明。醫院表示，患者使用的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及配套經心尖介入器，系醫院經公開招投標程序采購的中標產品，采購價分別為26萬元、2萬元。與此同時，醫院強調，嚴格執行國家醫用耗“零加成”政策，按實際采購價28萬元向患者收取費用。

針對“兩個瓣膜”問題，本報記者梳理發現，圍繞此事件，醫患雙方各執一詞。

關于瓣膜采購的合規性爭議，醫院解釋稱，該產品屬于醫保目錄外自費項目，術前已向患者家屬充分告知相關費用及治療風險，家屬簽署了知情同意書。而2023年李女士曾就瓣膜價格及質量問題向市場監管部門投訴，經執法部門全面調查取證，確認該批次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為合格產品，采購渠道合法合規。

關于術中使用兩個瓣膜的爭議，醫院解釋稱，TAVR手術中因首個瓣膜放置后出現移位，術中必須重新植入第二個瓣膜并成功完成手術。醫院未重復計費，僅收取單個瓣膜費用。而李女士表示，“醫院以未收費就無需張貼標簽為由，剝奪了患者與家屬的知情權與選擇權。”她在術后查看片子和病歷才發現，實際被植入了兩個心臟瓣膜，而病歷上只記載了一個瓣膜標簽。

值得注意的是，醫院在通報中承認了其他違規問題。西安市醫療保險基金管理中心的核查發現，患者住院期間存在超醫保支付范圍、不合理診療等問題26項，均屬于“一般違規”事項，涉及金額75060.4元。

違規內容包括術中使用的止血紗、血管封合醫用膠未按規定粘貼條形碼；瓣膜球囊擴張導管術中損耗進行了計費；以及人血白蛋白、人纖維蛋白原等超過醫保支付限制范圍的藥品被誤按醫保政策報銷等。針對這些問題，醫院表示已嚴格執行相關處罰決定，并在全院范圍內開展專項自查自糾工作。

對于瓣膜本身的采購問題，史萬奎表示，“醫療器械在進入醫院過程中，因為資金和能力問題，企業需要借助代理商實現市場化職能。而代理商發揮渠道流通、技術傳播、售后服務等多維橋梁作用。在此背景下，患者支付的耗材費用，不直接等于代理商的采購價格。上述事件中，西安市市場監管綜合執法支隊經過調查取證，確認醫院使用的該批次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為合格產品，采購渠道合法合規。”

市場透明化

隨著醫療技術發展，結構性心臟病治療領域日趨成熟，TAVR手術已成為治療嚴重主動脈瓣狹窄的重要選擇。這一市場主要由“外資雙雄”（愛德華、美敦力）+本土四小龍（啟明醫療、杰成醫療、微創心通、沛嘉醫療）占據重要地位。

近年來，公開招標數據顯示，瓣膜價格已逐漸透明化，患者和公眾能夠通過多種渠道查詢到高值醫用耗材的價格信息。

以此次涉事企業杰成醫療為例，從中山大學附屬第八醫院（深圳福田）2025年4月的一則采購結果公示中，可以窺見杰成醫療產品的市場定價。該公示顯示，蘇州杰成醫療科技有限公司提供的“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和“經心尖介入器”被列入采購項目。

更直觀的價格信息來自，江蘇省蘇北人民醫院的醫用耗材價格查詢系統，其中明確列出杰成醫療生產的“介入人工生物心臟瓣膜”單價：21萬元/套（CVM-AV 25型號）和28萬元/套（V1000-31 CVM-AV型號）。這一價格范圍與西安交大一附院披露的采購價基本吻合，表明當前瓣膜產品的醫院采購價格已趨向透明化。

這種市場價格透明化趨勢，在心臟瓣膜行業尤為明顯。2025年12月，淮北市人民醫院的醫用耗材采購項目中，樂普醫療的“經導管主動脈瓣系統”中標單價為13萬元。與傳統開胸心臟瓣膜手術8萬元至15萬元的總費用相比，TAVR手術中僅瓣膜一項就達十幾萬至二十多萬元，反映出創新醫療器械的高附加值。

伴隨國產瓣膜企業的崛起和集中采購政策的推進，更多廠家進入結構性心臟病賽道，從供給端和支付端共同推動行業價格透明化和合理化。中金公司2025年3月發布的研報指出，2024年以來先后有心泰醫療、佰仁醫療、紐脈醫療等多個廠家的TAVR產品獲批上市，有河南、北京等多個省份新增對TAVR手術的醫保覆蓋。

在史萬奎看來，“在信息公開化背景下，相對于醫院和醫生，代理商屬于弱勢群體。其營銷策略的制定，需要滿足醫院、醫生、患者等多方需求，從而保持市場地位和競爭力。如果要根治醫療器械價格灰度，還是要從應用端和支付端創新機制。而從行業角度看，心臟瓣膜價格的形成機制復雜。企業研發投入大、臨床試驗成本高、市場推廣費用不菲，這些都會最終反映在產品價格上。國家推行醫用耗材‘零加成’政策本意是減少流通環節讓患者受益，但在實際操作中，如何確保政策落地、如何監管執行效果，仍是需要持續關注的問題。”

責任編輯：姜雨晴 主編：陳巖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