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投機客
1950年8月,遼寧撫順。
戰犯管理所里頭的空氣,比西伯利亞吹過來的風還硬,吸一口都覺得剌嗓子。
剛從蘇聯那邊用悶罐車拉回來的張景惠,兩只手揣在袖子里,心里頭那點熱乎氣早就散了。
他這會兒琢磨的不是別的,就是自個兒這條老命還能剩下幾天。
他這輩子,從臺安縣城里一個賣豆腐的,一路滾爬到“偽滿洲國總理大臣”的位子上,風里雨里,啥陣仗沒經過?
奉天城頭的槍子兒,皇姑屯的炸藥,哈爾濱的日本憲兵,他都見識過。
可今天,他一抬頭,瞅見登記處桌子后頭坐著的那個年輕人,兩腿當時就跟灌了鉛似的,挪不動了。
那年輕人穿著一身板正的干部制服,領口扣得嚴絲合縫,眼神跟淬了火的鋼刀似的,挨個往這幫“戰犯”臉上掃。
別人看的是威嚴,是審判。
可張景惠看過去,渾身的血都涼了半截。
那是他兒子?
他那個寶貝獨苗,那個本該跟他一塊兒蹲在戰俘堆里,等著被清算的兒子——張夢實?他怎么穿上了這身衣服?
這事兒,還得從張景惠自個兒說起。
1871年,張景惠生在遼寧臺安縣。
家里有個豆腐坊,擱那年頭,也就是個糊口的營生。
他爹媽走得早,留下這點家底。
可這張景惠,打小骨子里就不是個磨豆腐的料。
做豆腐得實誠,得一板一眼,他偏不。
他腦子活泛,別的本事沒學多少,那套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本事,卻是無師自通,玩得比誰都明白。
讓他守著個熱氣騰騰的豆腐坊過一輩子?
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沒幾年,家底就讓他折騰光了,人也徹底混進了市井里,整天跟一幫游手好閑的潑皮無賴勾肩搭背,成了個地道的“混子”。
那會兒是清朝末年,整個關外亂得跟一鍋煮沸了的粥似的。
官府的旗子早就破了洞,管不了鄉下。
土匪綹子漫山遍野,比官兵還橫。
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沒轍,只能自個兒往腰里別家伙,湊一塊兒搞“保衛隊”,說白了,就是拿命換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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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惠眼珠子一轉,覺得這活兒能干。
有錢拿,能拉桿子,最重要的是,有面子。
他那張嘴,死的能說成活的,黑的能說成白的,憑著在市井里練出來的那點“威望”,還真讓他拉起了一支百十號人的隊伍,當上了個不大不小的隊長。
干這行,純粹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今天喝著酒,明天可能就得讓人給埋了。
但張景惠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心里頭沒什么掛礙。
他這人,自己有幾斤幾兩,心里跟明鏡似的。
單靠他自個兒這點人馬,撐死了也就是個大點的土匪頭子,早晚得讓人給吞了。
他得找座山,一座能讓他靠得穩穩當當的山。
他要找的這座“靠山”,沒過多久,自個兒就送上門來了。
這人就是張作霖。
那時候的張作霖,也還沒成“東北王”,跟張景惠一樣,也是個保衛隊長。
有一回,張作霖讓手底下人給賣了,被土匪打了個伏擊,一通猛揍,隊伍都給打散了,自個兒帶著幾個殘兵敗將,一路狼狽地跑到了八角臺。
巧了,張景惠的隊伍正好就駐扎在這兒。
倆人一見面,四目相對,都是一臉的風塵和狼狽。
張景惠心里那算盤打得噼啪響,他早就聽過張作霖的名號,知道這人打仗是把好手,有股子狠勁,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
他自個兒當這個破隊長,天天提心吊膽,吃了上頓沒下頓,圖個啥?
不如趁這個機會,拜個碼頭。
他這邊心里盤算著,那邊張作霖心里正熱乎著呢。
自個兒落難到這個地步,這張景惠不僅沒落井下石,還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現在人家主動要跟著自己干,這份情誼,那簡直比親兄弟還鐵。
就這么著,一個有心投靠,一個正是用人之際,兩人一拍即合。
張景惠算是傍上了張作霖這條“大腿”。
后來的事,整個東北都知道了。張作霖憑著那股子梟雄的狠勁和狐貍的精明,在老毛子、小日本和清廷這三股勢力里頭左右逢源,硬生生從一個“保險隊長”,混成了威震關內外的“東北王”。
張景惠作為最早跟著他的那批“元老”,自然是水漲船高,人稱張四爺。
從旅長到師長,再到奉天督軍署的總參議,官是越做越大。
但這兩個曾經的“鐵哥們”,骨子里終究不是一路人。
張作霖雖然也干過鎮壓學生、圍剿愛國人士的混賬事,但他心里頭有根線,一根底線——他是“東北王”,這片黑土地是他的。
他可以跟任何人做買賣,但絕不樂意當任何人的傀儡,尤其是那幫總想在他脖子上拴鏈子的日本人。
可張景惠不一樣,他這輩子,信奉的就一個字:利。
誰的拳頭硬,誰給的好處多,誰就是爹。
至于什么民族大義,家國情懷?
那玩意兒能換成真金白銀還是能換來烏紗帽?
張作霖跟日本人玩“拖字訣”,日本人給的好處他照單全收,但讓他出賣東北主權的事,他就是不松口。
日本人漸漸沒了耐心,開始琢磨著換個人,換個更“聽話”的。
這個人選,兜兜轉轉,就落在了張景惠身上。
在日本人看來,張景惠這個人,“識時務”,好控制,沒有張作霖那么多“臭毛病”。
而在張景惠看來,日本人這條“大腿”,好像比張作霖的要粗上那么一點。
雙方眉來眼去,暗通款曲,這兄弟倆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1928年,皇姑屯一聲巨響,奉天城都跟著抖了三抖。
54歲的張作霖,連人帶車被炸上了天。
“東北王”一死,東北的天,徹底塌了。
日本人露出了獠牙,張景惠呢,也順勢撕下了最后一層偽裝。
他先是半推半就地當了“東三省特別自治區”的長官,沒過多久,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他公開投敵,坐上了“參議府議長”的交椅,成了當時的二把手。
到后來,他干脆取而代之,成了偽滿洲國的“總理大臣”。
這漢奸當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張景惠這輩子,就是把投機當成了信仰,誰的勢力大就抱誰的腿。
這回,他抱上了一根最粗的。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克星”,不是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也不是關內的蔣介石,而是他自個兒在51歲那年,才千盼萬盼來的寶貝疙瘩。
這個兒子,就是張夢實。
張景惠前面娶了七房姨太太,不知道是風水問題還是什么別的原因,愣是一個帶把的都沒生出來。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兒子,還早早夭折了。
所以1922年張夢實一出生,那簡直是張家天大的喜事,是寶貝疙瘩里的寶貝疙瘩。
張景惠那年都51了,老來得子,能不寵嗎?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張夢實的小日子,過得比電影里的少爺還舒坦。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身邊丫鬟傭人圍著轉。那時候在他眼里,他爹張景惠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威風八面,對下人也還算和善,家里的傭人背地里都管他叫“老頭”,聽著倒也親切。
可這層“慈父”的濾鏡,隨著張夢實一天天長大,碎得那叫一個干凈徹底。
他爹給他的這份榮華富貴,擱在別人眼里,是天大的福氣。
可擱在他眼里,是天大的恥辱。
張景惠自己是混社會出身,吃了沒文化的虧,所以在張夢實的教育上,是下了血本的。
他給兒子請了一大堆家庭教師,中、西、日、俄,各科的先生都有。其中一個,是教俄語的白俄老師。
就是這個老師,在教他俄語的同時,也給他講了十月革命的故事,給他講了蘇聯,講了共產主義。
這些東西,像一顆種子,悄悄地在小張夢實的心里扎了根。
等到了上學的年紀,張夢實才算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千夫所指”。
在學校里,壓根沒人跟他玩。
那些同學,當著他的面不說話,一轉過身,就拿手指頭戳他脊梁骨,嘴里罵著:“漢奸!漢奸的兒子!”
小孩子的心思最直接,也最傷人。
張夢實這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他那個在家里“和藹可親”的爹,在外面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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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是“總理大臣”,可這個“總理”,是幫著日本人欺負中國人的“總理”。
同學的白眼,俄語老師的啟蒙,像兩把鉗子,把他那顆年輕的心夾在中間,反復撕扯。
他回到家,看著他爹那張諂媚的笑臉,再想想街上那些耀武揚威的日本兵,心里頭就跟堵了塊石頭似的,喘不過氣來。
他也試著去勸過。
一天晚上,他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跑去書房找張景惠。
他低著頭,小聲問他爹:“爹,咱家為啥非要幫日本人干活?咱能不能不干了?”
張景惠的反應,讓他記了一輩子。
他爹先是愣住了,估計壓根沒想到兒子會問出這種話。
然后就是打哈哈,和稀泥,說什么“形勢所迫”,“爹這是為了這個家”,“再等等,再看看”。核心思想就一個:我這么干,都是為了你。
可談話完了呢?
第二天,張景惠照樣是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臉,去討好他的日本主子。
張夢實不死心,又找了他爹好幾次。
最后一次,張景惠被問煩了,直接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沖他吼道:“你個小孩子家懂什么!滾出去!”
那一刻,張夢實的心,徹底涼了。
他看明白了,他這個爹,是鐵了心要在這條道上走到黑了。
這孩子也是個狠角色。既然說不通,那就走。
他留下了一封信,揣著幾塊大洋,離家出走了。
張景惠看到信,嘿了一聲,壓根沒當回事。
他覺得,這寶貝兒子,從小錦衣玉食,在外面吃兩天苦,餓上幾頓,自己個兒就得灰溜溜地滾回來。
但他低估了張夢實的決心。
眼瞅著三五天過去了,人影都沒見著一個。
張景惠這才有點慌了。
他自個兒名聲臭不可聞,這根獨苗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三長兩短,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趕緊派出特務,滿城里撒網去找。
最后,都快到丹東了,在朝鮮新義州那個地方,總算是把又冷又餓的張夢實給“請”了回來。
張夢實的第一次“逃跑”,以失敗告終。
他心里那叫一個憋屈。
他不想待在這個“漢奸窩”里,可他跑不掉。
這個家,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用金子打造的籠子,富麗堂皇,卻讓他窒息。
02 潛伏
就在張夢實感覺自個兒快要在這金絲籠里憋屈死的時候,一封從日本寄來的信,像一把小銼刀,遞到了他手里。
信是他堂兄張紹維寫的,邀他一塊兒去日本留學。
張夢實捏著那幾張薄薄的信紙,手心都出了汗。
他覺得,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機會,一個能讓他徹底撕掉身上“漢奸之子”這層皮的機會。
但他心里吧,還有點事兒牽掛著。
這份牽掛,不是他那個當“總理大臣”的爹,而是家里頭的一個丫鬟,叫徐明。
這徐明,原本是張夢實母親王氏身邊的丫鬟,長得眉清目秀,不像別的丫鬟那樣總低著頭,眼神里有股子勁兒。
張夢實第一次正經注意到她,是撞見他媽正拿著根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地往她身上抽。
那小丫頭被打得渾身直哆嗦,可愣是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既不求饒,也不躲閃。
張夢實當時腦子一熱,就沖上去把老太太給攔住了。
他回頭勸徐明,趕緊給太太認個錯,說句軟話,這事兒就過去了。
可徐明就那么倔著,拿眼角瞥了他一下,還是一句話不說。
那一刻,張夢實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覺得,這丫頭,跟家里那些只會阿諛奉承、看人下菜碟的下人,不是一回事。
后來,他又在后花園碰見徐明,以為她一個人在那兒偷偷抹眼淚呢。
走近了一看,人家只是對著一池子殘荷發呆。
張夢實鬼使神差地就上去搭話,問她會不會寫字。
徐明搖了搖頭。
張夢實笑了笑,說,我教你。
就這么著,一來二去的,一個真心教,一個用心學,倆人那點心思,就在書本和墨香里頭,悄悄地發了芽。
徐明也珍惜這個機會,學得格外認真,那股子聰明勁兒,讓張夢實越看越喜歡。
這事兒吧,擱在那樣的家庭里,那還得了?
張母王氏很快就知道了。一個堂堂的總理公子,跟一個下賤的丫鬟搞到一塊兒,這要是傳出去,張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她趁著張夢實不在家的時候,直接叫人把徐明給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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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夢實回來一聽,急得眼都紅了,瘋了似的滿大街去找。
找到徐明的時候,小姑娘正一個人縮在墻角里哭呢。
張夢實心里頭那叫一個自責,他當即就做了個決定。
他偷偷在外面給徐明租了個房子,安頓好她,還托關系,把她送進了一所正規的女子學校里念書。
徐明也是個拎得清的姑娘。
她感激張夢實,但也明白兩人身份的差距。
她跟張夢實說,這恩情她記下了,等學成了,一定報答。
張夢實更欣賞這姑娘的獨立和清醒了,讓她別有負擔,好好念書。
本來以為日子就能這么過下去了,結果堂兄張紹維的信來了。
張夢實心里放不下徐明,就把這事兒跟她說了。
沒想到徐明聽完,反倒很豁達。
她告訴張夢實,好男兒就該志在四方,不應該被這點兒女情長絆住手腳。
這話一說,張夢實是徹底給鎮住了。
他沒料到,一個沒怎么讀過書的女孩,竟然有如此大的格局。
他心里那點猶豫,瞬間就煙消云散了。
他回去就跟他爹攤牌:我要去日本留學。
張景惠一聽,當時就不樂意了。他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還是想留在身邊,將來好繼承他的“家業”。
張夢實這回也學聰明了,不吵不鬧,直接搞起了“絕食”。
水米不進,就那么躺著。
張景惠一看這架勢,是真沒轍了。
再轉念一想,兒子去日本學學日語,見見世面,回來幫著自己跟日本人打交道,這買賣好像也不虧。
于是,他點了頭。
張景惠以為,他是送兒子去東洋鍍一層金。
他哪里知道,他是親手把一把最鋒利的刀,送到了敵人的磨刀石上。
1940年,張夢實如愿以償,進了日本的早稻田大學,學的還是法律。
一到日本,他就跟堂兄張紹維接上了頭。
這張紹維,可不是一般的留學生。
他是“東北留日青年救亡會”的核心成員。這組織是干啥的?
說白了,就是共產黨在敵后的一條重要戰線,專門在日本策反那些偽滿洲國“官二代”、“富二代”的。
張紹維也沒急著拉他入伙,而是先旁敲側擊,摸他的底。
他先是給張夢實推薦各種馬列主義的書,什么《共產黨宣言》、《資本論》,然后有意無意地跟他聊國內的局勢,聊日本關東軍在東北犯下的暴行。
他發現,張夢實對他爹那個漢奸身份,是真真正正地發自內心的痛恨。而且張夢實之前有那個俄語老師打下的底子,對共產主義那套理論,接受得特別快,一點就透。
張紹維覺得,火候到了。
他正式向張夢實攤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組織的任務:利用自己“總理大臣”兒子的特殊身份做掩護,潛伏回偽滿洲國,給共產黨提供情報。
張夢實幾乎想都沒想,當場就答應了。
他早就受夠了那個掛著“張府”牌匾的“漢奸窩”,他要跟他爹,跟那個家庭,做個徹徹底底的了斷。
這一點頭,也意味著,他和他爹張景惠,從思想上的對立,徹底走向了行動上的敵對。
1941年,張夢實接到了他的第一個任務:利用假期回國的機會,調查日軍的最新動向。
機會說來就來。
張夢實一回到家,就跟他爹張景惠上演了一出好戲。
他裝出一副在日本“被教育好了”的樣子,滿嘴都是“大東亞共榮”、“日滿親善”,還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以前太不懂事,以后要痛改前非,多跟在父親身邊學習,將來好“子承父業”。
張景惠一看,哎喲,這兒子,總算是“開竅”了!
他高興得胡子都翹起來了,當場拍板:以后我開會,你就跟在旁邊,給我當翻譯!
他甚至把自己那個除了他誰也不許進的、戒備森嚴的書房,都對張夢實完全開放了。
張景惠哪里知道,他這不是教兒子從政,他這是引狼入室……不對,是引“龍”入室了。
就這么著,張景惠在前面客廳里跟日本顧問、偽滿高官開著秘密會議,他兒子張夢實就在后頭,一邊“認真”地做著翻譯記錄,一邊把他爹的發言、日本顧問的動向,一字不落地記在心里。
開完會,張景惠回書房看文件,張夢實就“貼心”地跟進去,端茶倒水,“伺候”得無微不至。
等張景惠一走,這間偽滿洲國最核心的書房,就成了張夢實的情報站。
日軍下一步的軍事部署、偽滿洲國高層的人事變動、對關內戰局的分析……一份份能要人命的絕密情報,就這么從偽滿洲國“總理大臣”的書房里,悄無聲息地,通過秘密渠道,送到了共產黨的地下組織手里。
03 清算
1945年8月,蘇聯紅軍的鋼鐵洪流席卷東北,日本關東軍苦心經營十幾年的“王道樂土”,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偽滿洲國這個靠著刺刀和謊言撐起來的“大廈”,瞬間就塌了。
張景惠作為頭號戰犯之一,一下子成了喪家之犬。
他帶著一家老小,金銀細軟裝了幾大車,慌不擇路地往南逃。
結果還沒跑出多遠,半道上,就被蘇聯紅軍的巡邏隊給截住了。
一家老小,連同那些黃的白的,全成了蘇聯人的俘虜。
這里頭,也包括張夢實。
張夢實當時也懵了。
局勢變化太快,他還沒接到上級的下一步指示。
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只能按兵不動,跟著家人,一起被押上了開往蘇聯的火車。
他本以為,這只是暫時的。
只要到了蘇聯,總有辦法和組織取得聯系。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關,就是整整5年。
這5年里,他跟國內的組織徹底斷了線。
在蘇聯人眼里,他沒有什么特殊的,他就是“大漢奸張景惠的兒子”,一個板上釘釘的“戰犯家屬”。
他沒法辯解。
他只能忍著,把所有的秘密都爛在肚子里。
這5年,對他來說,可能是這輩子最難熬的5年。
他頂著“漢奸兒子”的帽子,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在戰俘營的高墻電網下,和他的“同志”:遜帝溥儀、前“總理大臣”張景惠這些人一起,挖土豆,伐木頭,熬了整整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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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50年,新中國成立,中蘇雙方達成協議,蘇聯開始分批遣返在押的偽滿洲國戰犯。
張夢實作為第一批被遣返的人員,終于坐上了回國的火車,回到了他闊別了整整5年的土地。
可回來,不等于就自由了。
因為他潛伏的時間太久,身份又太敏感,接觸的都是最高機密,當年的聯系人也大多犧牲或者失聯。
組織上必須對他進行嚴格的審查,這是紀律,也是對他負責。
這段時間,對張夢實來說,可能比在西伯利亞坐牢還難熬。
身體是自由的,可心卻懸在半空中。
萬幸的是,組織最終還是通過各種渠道,抽絲剝繭,核實了他的身份,找到了當年的證據鏈。他的黨籍和工作,都得到了恢復。
就在這個時候,撫順戰犯管理所里開始流傳一種說法:共產黨要把這幫戰犯拉回來“秋后算賬”,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槍斃。
一時間,管理所里人心惶惶,鬼哭狼嚎。
溥儀、張景惠這幫養尊處優慣了的“大人物”,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有的甚至開始寫遺書。
就在這個時候,張夢實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他不僅要回國,他還要去撫順戰犯管理所工作,去親手改造那幫人,包括他那個血緣上的父親。
于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當張景惠、溥儀這幫人,垂頭喪氣地走進撫順戰犯管理所的登記處,看到那個穿著一身嶄新干部制服、眼神銳利、一臉嚴肅的張夢實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溥儀也愣住了,嘴巴半張著。
這不是……那個在西伯利亞一起挖土豆,不怎么愛說話的“張少爺”嗎?他怎么……
張景惠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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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為,兒子回國,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沒想到……
激動過后,就是巨大的震驚和無法理解。
他搞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從蘇聯回來的“戰犯”,他兒子搖身一變,就成了管教他們的干部?
張夢實倒是很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也看著他那個頭發全白、一臉惶恐的爹,直接亮了底牌。
他告訴他們,他,張夢實,就是中國共產黨的情報人員。
就是他們當年動用全部特務力量,天天掛在嘴邊要抓的那個“地下黨”、“共產分子”。
他還順便給這幫嚇破了膽的戰犯吃了一顆定心丸,明確告訴他們,共產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給出路,是改造,不是槍斃。
這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張景惠聽完,整個人就像被抽掉了筋骨,一下子垮了。
他沒喊,也沒鬧,只是一個勁地苦笑著,搖著頭。
他這一輩子,自詡精于算計,可他算來算去,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被親兒子給“賣”了。
他懷疑過身邊所有人,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那個“幡然悔悟”、“懂事孝順”的兒子。
他這才明白,為什么當年的軍事機密總是不翼而飛。
他這才明白,兒子當年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根本就不是小孩子鬧著玩的。
他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真是……騙得我好苦啊。”
后來,在公開身份之后,張景惠私下里要求和兒子單獨談一次。
在空無一人的審訊室里,他沒有憤怒,也沒有質問,只是用一種徹底失敗的語氣,沙啞地問張夢實:“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張夢實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回答道:“從我知道‘總理大臣’這四個字,是用中國人的血寫成的時候開始。”
這一句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張景惠心里那點作為父親的尊嚴和幻想。
法院最后沒有判張景惠死刑。
他就在這個戰犯管理所里,接受改造。
他這一輩子,從一個賣豆腐的,爬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最后又回到了原點,成了一個失去自由的階下囚。
1959年,88歲的張景惠因為心力衰竭,病死在了獄中,到底也沒能走出那道高墻。
而張夢實呢,在戰犯管理所完成了這項特殊的任務之后,組織上另有任用。
他和妻子徐明,這對一同走過戰火硝煙的革命夫妻,繼續在新中國的建設崗位上,發光發熱。
你說這事兒該怎么評價?
張景惠費盡心機,想讓兒子“子承父業”,結果兒子還真就“子承父業”了,只不過,是把他爹的那個“漢奸家業”,連鍋端了。
從他選擇背叛國家和民族的那一刻起,這條路,就注定要走到黑。他以為的“家族榮耀”,到頭來,不過是他兒子眼里的一份“黑材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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