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30日的沈陽城還留有早春的寒意,夜里十一點多,細雨敲打著鳳凰樓的琉璃瓦。就在這座清代皇宮的制高點,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趁著巡邏交接的短暫空檔翻上屋脊,用雨聲掩住了每一次呼吸。監(jiān)控探頭里的紅點閃爍,卻沒有一雙眼睛跟隨閃爍的節(jié)奏——當班守機員早已倚著椅背沉入夢鄉(xiāng)。男子名叫樸承寬,34歲,黑龍江穆棱人,朝鮮族,這一夜他準備帶走沈陽故宮嘉萌堂展柜里最亮眼的金銀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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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時許,樸承寬用一根棱木撐起身體,越過外墻,落進四合院天井。展廳燈光通明,無人值守,三道玻璃窗是最后阻礙。他挑中一塊原本就有裂紋的玻璃,手指套上線手套,玻璃悄然脫落,8號鐵絲撥開窗栓,金燦燦的“多穆壺”與銀光閃閃的“刻龍紋高足杯”倒映在他發(fā)亮的眼里。六個展柜被撬,82件文物裝進黑皮包,又用羽絨服裹作第二層掩飾。短短十幾分鐘,價值數(shù)百萬的皇家遺珍全部被帶離展廳。
零點四十分,小西派出所七人夜巡隊正沿著渾河大街步巡。雨夜能見度低,隊員們幾乎是憑耳朵辨動靜。突然,路燈下出現(xiàn)一個馱著鼓包行李的陌生人。帶隊民警陳國宏上前詢問,“半夜趕路,去哪?”陌生人答得流利,“火車站,奔喪。”陳國宏又問,“動物園在哪個方向?”對方手指一抬,指向正北。動物園實際上在東南,方向說反的細節(jié)讓老刑警立刻警覺。皮包打開,玉碗、金佛、珍珠簪子在雨水反光里奪目,疑點瞬間坐實。短暫的沉默后,陌生人突然轉(zhuǎn)身狂奔,巡邏隊追出兩百多米,董金廣從側面撲倒目標,將其制服。此人正是剛剛離開故宮的樸承寬。
案發(fā)被發(fā)現(xiàn)時,沈陽故宮值班室還亮著昏黃的臺燈,報警器線路完好,監(jiān)控里卻空蕩蕩。公安、檢察機關接連趕到,守機員趙奎德因嚴重失職被立案調(diào)查。更尷尬的是,本應由群工部、駐院武警、故宮保衛(wèi)科進行的“三次清場”全部成了走過場,為盜賊留出近十小時的活動空間。事后核對賬冊,嘉萌堂損失的82件展品,包括金龕珍珠小佛像、七珍八寶、寶玉扳指等,品級幾乎清一色三等以上,其中七件已出現(xiàn)劃痕、變形,文物鑒定價直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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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承寬何以鋌而走險?公開卷宗記錄了他的“發(fā)財路”。1980年轉(zhuǎn)業(yè)返鄉(xiāng),他嫌煤礦、金礦辛苦利薄,去海濱倒騰木耳、海貨,賠多賺少。又聽說草原騾馬行情好,他借了萬余元買了二十五匹蒙古馬,卻被馬販子卷走。資金鏈斷裂,他賣掉蓋房木料充當“收益”,妻子竟被蒙在鼓里。緊接著,他背八十把蒙古腰刀到沈陽火車站倒賣,被鐵路公安以管制刀具沒收并拘留十五天。短短數(shù)年,自負又急功的性格把他逼到絕路。他曾把“掙錢”歸結為能力,直到聽到文物黑市收購價,一念成災。
卷宗中附有一張油筆遺書,寫于案發(fā)當日傍晚。樸承寬用朝鮮文留給妻子金淑子:“每日每時精神集中在金錢上,我毀掉了你們的幸福……請你忘掉我這個有很多罪的人……”字跡急躁,顯然作案前已把生路堵死。遺書的自責與凌晨落網(wǎng)后的痛哭形成強烈反差,當辦案民警建議他再寫一封信時,他喉嚨里擠出一句低啞的話:“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兩個孩子。”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盜寶帶來的不是富貴,而是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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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審理快速推進。4月1日,沈河區(qū)檢察院以特大文物盜竊罪批準逮捕;8月,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樸承寬盜竊國家珍貴文物,數(shù)額巨大,情節(jié)特別嚴重,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決書同時寫明,對受損文物無法復原的責任,樸承寬負連帶賠償義務。由于其無力賠付,法院依法凍結其名下房產(chǎn)、存款,全數(shù)發(fā)還文物主管部門。
案件也讓沈陽故宮的安防體系大修一遍。武警巡邏路線改為交叉式,報警室增設雙崗位互檢制度,閉路監(jiān)控屏幕同時接入派出所值班室。遼寧省文物局將此案列為警示案例,下發(fā)全省博物館、庫房,要求每季一次實戰(zhàn)演練。警方方面,小西派出所以夜巡堵截有功受到通報表揚,陳國宏榮立二等功,董金廣獲“維護社會治安模范”稱號及二級工資。獎勵不算高,卻對基層戰(zhàn)線是一針強心劑——夜雨里的那次攔截,省去了全國追寶的巨大代價。
至于樸承寬的個人結局,緩期兩年后的減刑裁定公開可查。1991年底,他在獄中取得部分立功表現(xiàn),死緩自動減為無期徒刑,1997年再減為二十年。2009年刑滿釋放時,他已年屆五十四歲。媒體曾嘗試采訪,他謝絕所有鏡頭,只留下一句話:“活著是為了償還。”出獄后,他主動到黑龍江省博物館做義務講解員半年,后來搬至牡丹江打零工。當?shù)厮痉ㄐ姓块T的回訪記錄里寫著,“言行守規(guī),生活簡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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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特大文物盜竊案止于雨夜的巡邏,一名自信滿滿的前軍人改寫了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巨大利益面前,安保疏忽為盜賊打開方便之門,刑罰與賠償又讓其付出沉重代價。沈陽故宮失而復得的82件文物,如今依然陳列在嘉萌堂,每逢講解員介紹1989年的破案經(jīng)過,圍觀者不免低聲議論:倘若當晚沒有那支七人巡邏隊,結果將會怎樣?有人搖頭,有人嘆息,答案其實無需多言——法律與制度的天平從不偏轉(zhuǎn),任何將“國寶變現(xiàn)”的算盤都必然被重錘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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