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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越近,我越像個笨拙的竊賊,在自己家中悄悄行竊。偷什么呢?偷母親清晨在廚房煮粥時,那縷混合著米香與水汽的、安穩(wěn)的背影;偷父親晚飯后看新聞時,遙控器擱在腿邊,偶爾傳來的那聲短促的鼾息。我坐在自己即將清空的閨房里,指尖撫過書架上一排排舊書略微起毛的邊角,忽然覺得,我要嫁走的,仿佛不是我自己,而是這間屋子里二十多年積攢下來的光線、氣味,以及那個作為“女兒”的、被無條件寵溺著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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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母親執(zhí)意要再為我織一雙厚實的羊毛襪。她戴著老花鏡,就著落地燈昏黃的光,佝僂著背,銀針在毛線間穿梭,發(fā)出極細的“簌簌”聲,像春蠶在寂靜地咀嚼桑葉。我坐在她腳邊的小凳上,頭輕輕靠著她膝蓋。這一刻,時間不再是向婚禮狂奔的倒計時,它緩慢、黏稠,帶著毛線暖烘烘的腥氣。我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驚散了這即將成為“往日”的溫存。她忽然停下,用有些粗糙的拇指抹了抹我的眼角,什么也沒說。那沉默里的懂得,比千言萬語更讓我心口發(fā)酸。我留戀的,或許就是這樣無需解釋的懂得,是闖了禍可以躲回的房間,是疲憊時永遠亮著的一盞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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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變得愈發(fā)安靜,只是將我未婚夫叫去陽臺,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煙。回來時,他拍了拍對方的肩,動作很重。那一聲悶響,落在我心里,像一句沉重的托付。我開始貪婪地記住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冰箱門上那張我高中時貼的、已經(jīng)褪色的磁貼;浴室里被我摔缺了一個小口的陶瓷漱口杯;甚至陽臺上那盆總也養(yǎng)不好的茉莉,在冬日里枯瘦的枝椏。這些我曾視作尋常、甚至急于擺脫的“家”的痕跡,此刻都鍍上了一層傷感的金邊。我意識到,從此以后,這里的碗筷將按三副擺放,我的臥室將漸漸變成一間潔凈的“客房”。我的根,將從這片深耕了二十多年的土壤里,被小心地、連帶著疼痛地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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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是失去一個家,而是去建立一個新的。我深愛著即將攜手的人,對未來懷有真摯的憧憬。可這份憧憬的底色里,總氤氳著一層淡淡的、霧一樣的離愁。那是一種甜蜜的、卻依然會刺痛的惆悵。就像雛鳥第一次振翅離巢,縱然前方是遼闊的天空,回望那個樹枝與絨毛筑成的、搖搖晃晃卻無比安全的小窩,依然會有一瞬間的遲疑與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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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前夜,我最終沒有帶走那雙未織完的襪子。我將它輕輕放在母親床頭,像一個未完成的約定,一個來日方長的念想。我明白了,所謂出嫁,不是一場決絕的告別,而是一場羽翼未豐的遷徙。我將帶著這個家賦予我的骨骼與溫度,去搭建另一個亮著燈火的窗口。而無論走多遠,我靈魂的某一處,將永遠蜷縮在母親織毛衣的燈影下,停留在父親沉默的煙靄里,做他們永遠長不大的、戀家的女兒。這留戀,不是繩索,而是風箏那根看不見的、卻始終堅韌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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