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夏天格外漫長,盧晟涵蹲在自家院門口的青石板上,看著夕陽把整個村莊染成橘紅色。
他手里捏著剛從縣城醫(yī)院帶回來的診斷書,紙張邊緣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發(fā)軟。
母親咳血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醫(yī)生說得住院治療,可三千塊的押金像座大山壓在他心頭。
遠(yuǎn)處傳來鞭炮聲,是村東頭老張家在辦喜事,可那熱鬧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實。
媒人何大山抽著旱煙蹲到他旁邊,煙霧繚繞中緩緩開口:"晟涵啊,老張家那姑娘雖然脾氣爆,但嫁妝能給這個數(shù)。"
老支書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分明。
盧晟涵的目光落在自家斑駁的土墻上,墻頭幾株狗尾巴草在晚風(fēng)里輕輕搖晃。
他想起去年冬天母親在灶臺前暈倒時蒼白的臉,還有抽屜里那些越來越厚的欠條。
"我娶。"這兩個字說出口時,他聽見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八月初八的婚宴上,新娘子張婉如一襲紅裝,卻冷著臉像尊雕像。
她那雙總是帶著怒氣的眼睛,在蓋頭下若隱若現(xiàn),像兩簇跳動的火焰。
當(dāng)盧晟涵掀開蓋頭時,看見的不是新嫁娘的嬌羞,而是某種困獸般的警惕。
洞房里的紅燭噼啪作響,映得滿室生輝,卻照不亮張婉如眼底的陰霾。
她突然從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雙手顫抖卻堅定地指向他。
刀面上跳動著燭光的影子,像極了張婉如此刻劇烈起伏的胸口。
盧晟涵感覺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嶄新的中山裝,但他依然站得筆直。
他看著眼前這個被村里人稱為"火藥桶"的姑娘,突然輕聲說:"砍傷我你得伺候。"
這句話像道驚雷,劈開了新房內(nèi)劍拔弩張的空氣。
張婉如舉著刀的手僵在半空,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滾落,砸在鮮紅的嫁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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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盧晟涵把診斷書折成小小的方塊,塞進褲子口袋最深處。
清晨的露水打濕了他的布鞋,走過村口的石板路時留下淺淺的水印。
何大山家的煙囪已經(jīng)冒起炊煙,老支書起得總是比村里人都早。
"晟涵來了?進屋吃碗粥。"何大山端著搪瓷缸子站在院門口,滿口黃牙在晨光里發(fā)亮。
盧家與何家算是遠(yuǎn)親,但這些年多虧老支書照應(yīng),才能勉強維持。
盧晟涵搖搖頭,從懷里掏出兩個還溫乎的雞蛋:"我娘讓帶給何叔的。"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一碟咸菜,何大山剝著雞蛋殼,狀似無意地提起:"張家那姑娘你也知道,性子是烈了點......"
窗外傳來張婉如清亮的罵聲,她在追打偷吃玉米的野狗,紅襯衫像團火在田間跳躍。
"但能干也是真能干,一個人種著五畝地,比她爹強多了。"
盧晟涵默默聽著,手指在桌沿?zé)o意識地劃著圈。
他想起去年收麥子時見過張婉如,那時她揮舞鐮刀的樣子像在跟誰拼命。
汗水浸透的碎發(fā)貼在她額前,眼神兇得像要噴火,卻莫名讓人移不開眼。
"她家愿意出三千彩禮,正好解你娘的燃眉之急。"何大山把最后一口雞蛋咽下。
盧晟涵抬頭望向自家方向,土房頂上的瓦片缺了好幾塊,像張豁了牙的嘴。
母親咳嗽的聲音隔著半個村子都能聽見,一聲聲敲在他心上。
"我下午要去縣城抓藥。"他站起身,避開老支書期待的目光。
走到村口時,張婉如正扛著鋤頭往地里走,褲腳沾滿泥點,步子邁得又急又重。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埋怨他擋了道。
盧晟涵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混著泥土的氣息。
何大山追出來往他手里塞了十塊錢:"先拿著,給你娘買點好吃的。"
回縣城的班車揚起漫天塵土,盧晟涵靠在車窗邊,看著田野飛速后退。
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縈繞在鼻尖,母親虛弱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娘的病不礙事......"
他攥緊口袋里皺巴巴的十元錢,指甲掐進掌心。
02
相親宴擺在何大山家的堂屋,八仙桌上破例擺了六道菜。
張婉如穿著半新的碎花襯衫,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隨時準(zhǔn)備離開的樣子。
她父親王國華不停地搓著手,嘴角堆著笑:"我們婉如雖然脾氣直,但過日子是一把好手。"
盧晟涵注意到張婉如聽到這話時,嘴角扯出個嘲諷的弧度。
"晟涵也是個老實孩子,就是家里困難點......"何大山打著圓場,給眾人夾菜。
紅燒肉的油脂凝結(jié)在碗沿,張婉如始終沒動筷子,目光落在門外那棵老槐樹上。
"聽說張姑娘很會種地?"盧晟涵試著打破僵局。
張婉如猛地轉(zhuǎn)頭看他,眼神像刀子似的刮過來:"不會種地等著餓死嗎?"
屋里瞬間安靜,只聽見王國華尷尬的干笑聲。
盧晟涵卻看見她攥著衣角的手,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何大山連忙舉杯:"來來,喝酒喝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張婉如突然站起身:"我飽了。"說完就往外走,紅衣角掃過門檻。
盧晟涵跟著走到院外,看見她正對著老槐樹發(fā)呆,肩膀微微發(fā)抖。
"你不愿意嫁,為什么答應(yīng)相親?"他遞過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手帕。
張婉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開:"誰要你假好心!"
但盧晟涵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像受驚的麻雀。
遠(yuǎn)處傳來王國華的喊聲:"婉如,回來給客人倒茶!"
她咬咬牙,扭頭往屋里走,腳步踩得地上的落葉咯吱作響。
盧晟涵注意到她右手的虎口處有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血。
回到飯桌上時,張婉如故意把茶水倒得很滿,滾燙的水濺到盧晟涵手背上。
她眼底掠過一絲歉意,但很快又被倔強取代。
何大山看在眼里,悄悄對盧晟涵搖頭:"這姑娘心里苦啊。"
回去的路上,盧晟涵一直在想張婉如那個眼神。
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野獸,明明害怕,卻還要齜著牙逞強。
月光照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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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母親的咳嗽聲在夜深人靜時格外刺耳,像破風(fēng)箱在拉扯。
盧晟涵端著藥碗站在門外,等里面的咳嗽聲稍歇才推門進去。
煤油燈的光暈下,母親的臉瘦得脫了形,手指枯瘦如柴。
"相親......怎么樣?"她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氣。
盧晟涵把藥碗遞到她嘴邊:"張家姑娘挺能干。"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墻角堆著的藥渣,散發(fā)著苦澀的氣味。
他想起白天在衛(wèi)生院,醫(yī)生把聽診器從胸前拿開時沉重的表情。
"肺心病拖不得,再不住院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藥費單上的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清晨他去河邊挑水,遇見張婉如在洗衣服。
棒槌砸在石板上發(fā)出砰砰的響聲,每一下都帶著狠勁。
她的劉海被汗水打濕,黏在額頭上,眼神還是那么兇。
但盧晟涵看見她手背的傷口已經(jīng)仔細(xì)包扎過,用的是干凈的碎花布條。
"看什么看!"張婉如發(fā)現(xiàn)他在看自己,猛地站起身。
河水濺濕了她的布鞋,她像只炸毛的貓似的瞪著他。
盧晟涵卻注意到她洗的都是男人的衣服,尺寸明顯不是她父親的。
后來何大山說,那是她弟弟的衣服,那孩子在鎮(zhèn)上讀初中。
"婉如疼弟弟,自己舍不得吃穿,供著弟弟讀書呢。"
盧晟涵挑著水往回走,扁擔(dān)吱呀吱呀地響著。
母親又開始咳嗽,聲音從屋里傳出來,飄在晨霧里。
他在井邊停下,看著水面自己的倒影,才二十五歲,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紋。
中午王國華居然找上門,手里拎著半斤豬肉。
"晟涵啊,婉如就是嘴硬心軟,其實可會疼人了......"
他說話時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著,不停往屋里瞟。
盧晟涵想起何大山說過,王國華好賭,把家底都敗光了。
送走王國華后,他在母親床前坐了很久。
陽光從窗口斜照進來,灰塵在光柱里跳舞。
"娘,我想娶張家姑娘。"他輕聲說。
母親渾濁的眼睛里流出兩行淚,打濕了枕頭。
04
婚禮前夜下了一場雨,洗得村里的石板路泛著青光。
盧晟涵踩著積水去何大山家商量明天的流程,鞋襪都濕透了。
老支書家堂屋里堆著紅綢緞和被面,都是張家送來的嫁妝。
"婉如那孩子從昨天就開始絕食,被她爹鎖在屋里了。"
何大山嘆著氣,把煙斗在鞋底磕了磕。
盧晟涵看著那些鮮艷的紅色,心里像壓著塊石頭。
迎親的隊伍天不亮就出發(fā),嗩吶聲在晨霧里傳得很遠(yuǎn)。
張婉如穿著大紅嫁衣被扶出來時,蓋頭下的身子繃得像張弓。
王國華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停招呼客人吃糖抽煙。
盧晟涵伸手去扶新娘時,感覺她在微微發(fā)抖。
"別碰我!"蓋頭下傳來壓抑的低吼。
但她的手冰涼,指尖掐進他手臂里,像抓住救命稻草。
花轎起轎時,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是何大山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花瓶,碎瓷片濺了一地。
張婉如透過蓋頭的縫隙看見那些碎片,突然安靜下來。
轎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嗩吶吹得震天響。
盧晟涵走在轎子旁邊,聽見里面?zhèn)鱽順O低的啜泣聲。
婚禮儀式上,司儀喊"夫妻對拜"時,張婉如站著不動。
王國華在下面急得直跺腳,被何大山按住了。
盧晟涵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都在抖。
最后她還是彎了腰,但起身時蓋頭下傳來一聲冷哼。
喜宴擺了十桌,村民們劃拳喝酒,熱鬧非凡。
新郎新娘敬酒時,張婉如始終低著頭,酒一滴沒沾。
有年輕人起哄要新娘點煙,被她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新娘子夠辣啊!"有人哄笑著,被王國華趕緊拉開。
盧晟涵替她擋了所有酒,胃里燒得厲害。
夕陽西下時,客人漸漸散了,留下滿院狼藉。
新房窗戶上貼的喜字被風(fēng)吹得卷了邊,嘩啦啦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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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新房里點著兩根紅燭,火苗跳動著,在墻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張婉如坐在床沿,已經(jīng)自己掀了蓋頭,鳳冠扔在梳妝臺上。
她的喜服依舊穿得整齊,但頭發(fā)有些散亂,幾縷碎垂在頰邊。
盧晟涵端著一碗餃子進來時,看見她正對著燭火出神。
"吃點東西吧。"他把碗放在桌上,筷子擺得整整齊齊。
張婉如猛地回過神,眼神像受驚的鹿,但很快又變得銳利。
"少假惺惺的!"她扭過頭去,脖子繃出倔強的線條。
窗外傳來鬧洞房的喧鬧聲,有人起哄要聽墻根。
盧晟涵走過去關(guān)上窗戶,插好插銷,隔絕了外面的熱鬧。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張婉如,她突然站起身:"你鎖門干什么?"
她的聲音又尖又急,手指緊緊攥著衣襟,指節(jié)發(fā)白。
"怕他們闖進來。"盧晟涵平靜地解釋,退到離床最遠(yuǎn)的椅子旁。
燭光下能看見她額頭細(xì)密的汗珠,嘴唇被咬得沒了血色。
桌子上放著交杯酒,銀酒壺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盧晟涵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液辛辣,順著喉嚨燒下去。
"我知道你不情愿。"他放下酒杯,聲音很輕。
張婉如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突然跌坐回床沿。
繡著鴛鴦的喜被被她抓出深深的褶皺,紅得刺眼。
遠(yuǎn)處傳來狗叫聲,還有王國華送客的大嗓門。
"你爹收了我家三千彩禮。"盧晟涵看著跳動的燭火。
"所以我就該賣給你是嗎?"張婉如猛地抬頭,眼睛通紅。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但硬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盧晟涵看見她手腕上有道淺淺的淤青,像是被用力抓握過。
可能是掙扎時留下的,他默默地想。
夜更深了,燭淚一滴滴堆在燭臺上,像凝固的血。
張婉如突然開始拆卸頭上的首飾,動作粗暴。
一支金簪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彎腰去撿時,從枕下露出刀柄的一角。
盧晟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06
紅燭燒了過半,燭芯噼啪爆出個燈花。
張婉如撿起簪子握在手里,尖頭對著自己的方向。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起伏著,像被困的鳥兒。
盧晟涵慢慢站起身,盡量不刺激到她:"要不要喝點水?"
這句話不知哪里觸到了她的神經(jīng),她突然撲向枕頭。
那把菜刀被抽出來時,燭光在刀面上冷冷一閃。
"別過來!"她的聲音嘶啞,雙手緊握刀柄,指節(jié)泛白。
刀尖對著盧晟涵的胸口,微微顫抖著,映出他震驚的臉。
窗外月光慘白,透過窗紙照進來,與燭光交織成詭異的光影。
盧晟涵站在原地,能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
他想起白天儀式上,張婉如藏在袖子里微微顫抖的手。
還有她腰間隱約露出的一截布帶,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嫁衣的配飾。
"把刀放下。"他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向前邁了一小步。
張婉如立即后退,后背撞在床柱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爹欠了賭債......他們逼我嫁給你......"她語無倫次地說著。
眼淚終于掉下來,砸在刀面上,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盧晟涵注意到刀柄上纏著布條,像是為了防止打滑。
這姑娘是鐵了心要拼命,他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些悲哀。
燭火又跳了一下,墻上兩人的影子隨之晃動。
像皮影戲里對峙的角色,隨時可能刀劍相向。
"那幫人說明天就來要錢......我爹要把我賣了......"
張婉如的哭腔里帶著絕望,刀尖卻依然穩(wěn)對著他。
遠(yuǎn)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三更天了。
盧晟涵突然想起母親咳嗽時痛苦的模樣,還有藥罐子的苦澀氣味。
這樁婚姻對兩人來說,都是一場不得已的交易。
他輕輕嘆了口氣,向前又邁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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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菜刀在燭光下泛著寒光,刀鋒距離盧晟涵的胸口只有一拳之隔。
他能看清刀面上映出的自己扭曲的臉,還有張婉如通紅的眼睛。
"砍下來吧。"他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話。
張婉如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刀尖劃破空氣,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
但盧晟涵沒有后退,反而又向前半步,幾乎要碰到刀尖。
"不過你想清楚,"他繼續(xù)說,"砍傷我你得伺候。"
以下內(nèi)容為付費內(nèi)容34% 據(jù)平臺數(shù)據(jù),付費轉(zhuǎn)化率高的內(nèi)容付費比例設(shè)置主要在50%~80%,可結(jié)合您內(nèi)容的實際情況,將付費線設(shè)置在合適位置,以獲得更高收益
這句話像道定身咒,讓張婉如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眼淚掛在睫毛上,將落未落。
盧晟涵甚至能看見她瞳孔里跳動的燭光,還有自己的倒影。
"我要是殘了,你得端茶送水,伺候大小便。"
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目光卻緊緊鎖住她的眼睛。
刀尖緩緩下垂了幾寸,張婉如的呼吸變得粗重。
遠(yuǎn)處傳來野貓的叫聲,凄厲得像嬰兒的啼哭。
"那幫討債的不會放過你爹,更不會放過你。"
盧晟涵趁機又向前一步,現(xiàn)在刀尖只抵著他衣襟。
能感覺到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傳來,但他面不改色。
張婉如的手腕開始發(fā)抖,顯然已經(jīng)脫力。
她突然哽咽著說:"他們......他們說還不上錢就賣我去按摩店......"
這句話像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刀"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盧晟涵迅速把刀踢到床底,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張婉如順著床柱滑坐在地上,嫁衣鋪開像朵凋謝的花。
燭火猛地跳動幾下,險些熄滅,屋里暗了一瞬。
月光從窗口漏進來,照見她滿臉的淚痕。
盧晟涵蹲下身,與她平視,遞過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手帕。
這次她沒有拒絕,接過手帕?xí)r手指冰涼。
更夫的梆子聲又響了,這次是四更天。
08
張婉如的哭聲壓抑而破碎,像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她把手帕揉成一團,又展開,上面繡著朵簡單的蘭花。
"那刀......是我從灶房偷的。"她突然開口,聲音嘶啞。
盧晟涵默默坐在她對面,中間隔著掉落的鳳冠。
紅燭已經(jīng)燒到根部,燭淚堆得像座小雪山。
"我爹欠了五千塊賭債,把彩禮錢都拿去還了還不夠。"
她說起這些時,眼神空洞,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月光移到了梳妝臺上,照見那面模糊的銅鏡。
鏡子里映出兩個穿著喜服的人,一個坐著,一個蹲著。
"討債的說......說再不還錢,就拉我去抵債。"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見。
盧晟涵想起相親那天,王國華不停搓手的動作。
還有他眼底的血絲,原來不是熬夜準(zhǔn)備婚事造成的。
"所以你打算在新婚夜殺了我?"他輕聲問。
張婉如猛地抬頭,拼命搖頭:"我只想嚇唬你......"
但兩人都清楚,那把刀開過刃,鋒利得能削鐵如泥。
最后一段燭火跳動幾下,終于熄滅了。
屋里只剩月光,一切都蒙上朦朧的藍(lán)灰色。
張婉如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清晰:"我逃過三次。"
"第一次跑到縣城,被表哥抓回來,鎖了三天。"
"第二次跳河,被撈上來時差點凍死。"
她的敘述平淡無波,但盧晟涵能想象其中的驚心動魄。
遠(yuǎn)處傳來雞鳴聲,天快亮了。
"第三次我藏在何支書家谷倉里,還是被找到了。"
她說這話時,目光投向窗外何大山家的方向。
盧晟涵突然明白老支書為什么這么熱心促成這門親事。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這個走投無路的姑娘。
晨光微熹時,張婉如終于停止訴說。
她蜷縮在床腳,像只疲憊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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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張婉如的嫁衣皺得像咸菜干,臉上的妝也哭花了。
但她眼神清亮了些,不再像昨晚那樣充滿敵意。
盧晟涵起身打開窗戶,清晨的風(fēng)帶著露水的氣息涌進來。
"五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他背對著她說。
張婉像被針扎似的抬頭:"不用你管!"
但這次她的反駁顯得底氣不足,帶著試探的意味。
盧晟涵轉(zhuǎn)身看著她:"現(xiàn)在我是你丈夫。"
這句話讓張婉如愣住,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帶。
院子里傳來母親輕微的咳嗽聲,還有藥罐子的碰撞聲。
"娘不知道這些事。"盧晟涵輕聲說,"她身體受不得刺激。"
張婉如低下頭,第一次露出類似愧疚的神情。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我存了一千二百塊,是準(zhǔn)備給娘做手術(shù)的。"
盧晟涵從柜子深處拿出個鐵盒子,打開給她看。
整整齊齊的紙幣,最上面是張存折,字跡工整。
張婉如的眼淚又掉下來,這次是無聲的。
她想起弟弟的學(xué)費,也是這樣一毛一塊攢出來的。
"剩下的錢我來想辦法。"盧晟涵合上鐵盒,聲音沉穩(wěn)。
外面?zhèn)鱽砬瞄T聲,是母親顫巍巍的聲音:"晟涵,該敬茶了。"
張婉如慌忙站起身,胡亂擦著臉,但嫁衣上的褶皺怎么也撫不平。
盧晟涵遞給她一件自己的外套:"先披著。"
深藍(lán)色的中山裝裹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開門時,母親看見這一幕,眼底閃過欣慰的光。
敬茶儀式很簡單,張婉如的手還在抖,茶水濺出些許。
但這次她沒有甩臉色,而是小聲說了句:"娘,喝茶。"
母親接過茶碗時,悄悄塞給她個紅布包。
里面是只銀鐲子,磨得發(fā)亮,顯然有些年頭了。
陽光完全照亮屋子時,討債的喧嘩聲由遠(yuǎn)及近。
10
王國華慌慌張撞進門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他身后跟著三個彪形大漢,胳膊上紋著青黑色的龍。
"女婿啊,救救爹!"王國華撲過來想抱盧晟涵的腿。
張婉如下意識擋在盧晟涵身前,像只護崽的母雞。
為首的刀疤臉嗤笑:"新娘子挺標(biāo)致,按摩店正缺這樣的。"
盧晟涵把張婉如拉到身后,面色平靜:"欠多少?"
"連本帶利八千!"刀疤臉伸出兩根手指比劃,"王國華說你們剛收了彩禮。"
張婉如氣得發(fā)抖:"那錢不是都還你們了嗎?"
刀疤臉猛地踹翻凳子:"那是上個月的數(shù)!利息不要錢?"
母親在里屋咳嗽起來,聲音讓人心驚。
盧晟涵彎腰扶起凳子,動作不緊不慢:"最多三千。"
"你打發(fā)要飯的呢?"刀疤臉伸手要抓他衣領(lǐng)。
張婉如突然抄起墻角的掃帚:"誰敢動!"
她的眼睛又燃起熟悉的怒火,但這次帶著保護意味。
刀疤臉愣神的功夫,何大山帶著村干部趕到了。
"干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來鬧事?"老支書的聲音洪亮。
場面一時僵持不下,院子里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盧晟涵突然開口:"賭債不受法律保護,要不咱們?nèi)ヅ沙鏊f說?"
刀疤臉臉色變了幾變,最后狠狠唾了一口:"三千就三千!"
數(shù)錢的時候,張婉如緊緊攥著盧晟涵的衣角,像抓著救命稻草。
討債的走后,王國華想溜,被何大山一把按住。
"從今天起,婉如和你們張家沒關(guān)系了。"老支書說得斬釘截鐵。
陽光明晃晃地照進院子,曬得人發(fā)暈。
張婉如看著父親灰溜溜逃跑的背影,突然腿一軟。
盧晟涵及時扶住她,發(fā)現(xiàn)她在無聲地流淚。
但這次不是絕望的哭泣,而是解脫的顫抖。
傍晚時分,夫妻倆在灶房做飯,煙火氣繚繞。
張婉如炒菜時還是那么用力,鍋鏟碰得鐵鍋哐哐響。
但當(dāng)她轉(zhuǎn)身遞碗時,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盧晟涵的手背。
很輕,像蝴蝶掠過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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