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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機場的候機廳里,薩爾曼·沙希德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機票預訂界面,眉頭擰成了死結。
屏幕上,斯利那加飛往新德里的單程機票標價5200盧比(約58美元),這個價格比2019年他買過的促銷票貴了3倍,甚至超過了他經營的輔導機構一名學生半個月的學費。
“以前每月來回4次,現在縮減到2次,再漲下去,我只能坐18小時的火車了。”沙希德的無奈,道出了數千萬印度人的心聲。
八年前,印度總理莫迪在UDAN計劃(“讓普通公民飛翔”)首航儀式上的承諾猶在耳畔:“我希望看到穿著夏威夷拖鞋的人也能坐上飛機。”
如今,這個曾點燃底層民眾飛行希望的口號,卻在持續飆升的票價面前顯得愈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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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航空飛機停靠在印度新德里的英迪拉·甘地機場
國際機場理事會(ACI)的數據顯示,2024年上半年印度國內機票價格較2019年暴漲43%,在亞太和西亞地區僅次于越南;國際票價漲幅也達16%,排名第三。
一場關于“天空平權”的夢想,正被市場壟斷、稅收重壓和成本飆升三重絞殺。
票價狂歡下的生存危機:從中產到學生的集體退潮
沙希德的遭遇并非個例。在新德里經營票務代理20年的阿姆賈德·阿里,見證了印度航空業的“價格過山車”。
“2019年德里到孟買的經濟艙機票,促銷時1700盧比就能拿下,旺季也才3800盧比。現在?低于6000盧比(約68美元)根本找不到票,春節前甚至能漲到1萬盧比。”阿里翻出賬本,上面的數字觸目驚心:2024年他代理的學生機票訂單量同比下降67%,“以前印度航空給學生50%折扣,私有化后降到10%,沒人坐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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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群體的退潮只是冰山一角。拉吉夫·甘地國立航空大學的航空經濟學家羅希特·庫馬爾的研究顯示,印度航空旅客結構正發生“階層固化”:2024財年15%的旅客量增長,幾乎全部來自月收入超10萬盧比(約1129美元)的高收入群體,而月收入2-5萬盧比的中產階級出行頻次下降23%,低收入群體的航空出行率更是跌至0.3%。“數據看似繁榮,但中下層正在被系統性擠出天空。”庫馬爾直言。
極端場景下的票價暴漲更暴露行業亂象。2025年4月,印控克什米爾地區帕哈爾甘發生游客遇襲事件,26名平民遇難引發恐慌性撤離。
斯利那加到新德里的機票價格在48小時內從5000盧比飆升至1.2萬盧比(約135美元),是當地普通工人月工資的1.5倍。無獨有偶,同年大庫姆布節期間,孟買飛往普拉亞格拉杰的單程票炒到5萬盧比(約564美元),比飛往巴黎的國際機票還貴30%。
“航空公司在災難和宗教活動中牟取暴利,已經突破了道德底線。”印度航空業聯合會(FAII)主席萬達娜·辛格憤怒地表示。
競爭絞殺:從“百家爭鳴”到雙寡頭壟斷的十年劇變
票價失控的背后,是印度航空業競爭生態的徹底崩塌。2014年莫迪上臺時,印度有Indigo、捷特航空、SpiceJet、Go First、印度航空等多家主流航司,市場份額分散,價格戰打得如火如荼。
那時的促銷機票層出不窮,沙希德2019年買到的1700盧比機票,正是航司爭奪市場的產物。但如今,這片天空只剩下兩大玩家。
這場“大清洗”始于2019年捷特航空的轟然倒塌。這家曾占據21%市場份額、擁有124架飛機的老牌航司,因債務危機和管理混亂停止運營,直接帶走了市場五分之一的運力。
2023年5月,又一場風暴襲來——擁有10%市場份額的Go First宣布破產,成為印度首個因供應鏈問題倒閉的航司。
破產文件顯示,Go First的危機并非經營不善,而是其90%的A320neo客機使用的普惠發動機頻繁故障,導致25架飛機停飛,直接損失1080億盧比(約12.1億美元),最終現金流斷裂。
幸存者的日子同樣艱難。SpiceJet在2022-2024年間深陷債務泥潭,因“內部安全監督不力”被印度民航總局(DGCA)削減50%運力,機隊從118架縮水至28架,2025年1月準點率僅54.8%,成為行業墊底。
就在中小航司接連倒下時,行業巨頭完成了致命合并:2022年塔塔集團從政府手中收購印度航空,2024年11月將其與旗下Vistara、AirAsia印度合并,組建起市場份額25%的航空巨無霸。加上常年占據61%市場份額的Indigo,兩大航司合計控制印度91%的航空市場。
雙寡頭壟斷的后果立竿見影。新德里艾薩克公共政策中心研究員祖海布·拉希德指出:“當市場只剩下兩個玩家,定價權就完全脫離了消費者。他們可以通過減少航班頻次、統一漲價策略獲利,而不必擔心競爭壓力。”
更危險的是,私有化讓政府失去了價格調控的抓手。“以前印度航空作為國企,會承擔普惠性航線和低價票責任,現在塔塔集團的首要目標是盈利,自然不會顧及普通民眾的出行需求。”拉希德補充道。
稅收枷鎖:亞洲最高航油稅,一張機票半壁是稅費
如果說壟斷是票價上漲的“推手”,那么高昂的稅收就是壓垮普惠航空的“巨石”。印度航空渦輪燃料(ATF)的稅率之高,在亞洲無出其右——綜合稅率高達45%,比新加坡、迪拜等樞紐高出近60%。
2025年10月,德里的ATF價格達到每千升93766盧比(約1046美元),較2019年上漲38%,而同期新加坡的ATF價格僅為每千升60000盧比(約677美元)。
這筆沉重的成本最終全部轉嫁到乘客身上。以一張5000盧比的國內機票為例,ATF相關成本就占2250盧比,接近票價的一半。
更隱蔽的是各種附加稅費:用戶發展費150-400盧比、乘客服務費150盧比、航空安保費200盧比、終端費100盧比、區域連接費50-100盧比……這些看似零散的費用疊加起來,竟高達650-950盧比,占機票總價的13%-19%。
“這些錢沒有一分進入航司口袋,卻實實在在抬高了乘客的出行成本。”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ATA)亞太區總監菲利普·吉蓋特直言,印度復雜的稅收體系已經成為航空普惠的最大障礙。
稅收壓力還在持續加碼。2025年8月,美國對印度輸美商品加征關稅,雖未直接涉及航空業,但導致航材進口成本上漲12%。印度政府不僅沒有減免稅費對沖成本,反而在部分邦提高了ATF的增值稅——馬哈拉施特拉邦從25%升至28%,古吉拉特邦從18%升至22%。
“航司的毛利率本來就只有8%-10%,稅收和成本上漲吃掉了所有利潤,不漲價就只能虧損。”一位不愿具名的Indigo高管向媒體透露。
UDAN計劃的幻象:機場翻倍,卻無人能飛
在票價飆升的同時,印度航空基礎設施的擴張數據卻異常亮眼。2014年至2024年,印度的機場數量從74個增至157個,翻了一倍多;航線數量從347條增至1178條,覆蓋了普爾尼亞、帕德馬納巴姆等偏遠小城。莫迪政府反復強調,UDAN計劃已經“讓航空旅行觸達每個角落”,但這些數據恰恰掩蓋了普惠性的徹底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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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建起來了,但沒人坐得起飛機,這不是笑話嗎?”在比哈爾邦普爾尼亞新機場,旅游運營商阿里指著空蕩蕩的候機廳說。普爾尼亞機場2023年通航時曾引發轟動,當地民眾以為終于能擺脫20小時的火車旅程。
但現實是,德里到普爾尼亞的機票價格穩定在4500盧比(約50美元),是當地農民月收入的三分之二,通航一年后,該航線的平均上座率僅38%。
UDAN計劃的核心矛盾,在于混淆了“可及性”和“可負擔性”。該計劃通過政府補貼吸引航司開通偏遠航線,但補貼力度遠不足以覆蓋成本。以一條典型的UDAN航線為例,政府對航司的補貼僅為每張機票1500盧比,而航司的實際運營成本高達3000盧比。為了盈利,航司只能提高其他熱門航線的票價來交叉補貼,形成“劫富濟貧”的惡性循環。“UDAN本應是讓普通人飛得起的計劃,最終卻變成了推高整體票價的推手。”FAII主席辛格如此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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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具諷刺意味的是,UDAN計劃宣傳的“穿拖鞋坐飛機”的場景,正在被現實反向解構。
2024年印度民航總局的調查顯示,在UDAN覆蓋的68個小城市中,航空旅客中高收入群體占比達79%,真正的低收入群體僅占3%。“這些新機場成了富人的‘專屬通道’,普通民眾只能在圍欄外仰望飛機起降。”羅希特·庫馬爾的研究結論,戳破了UDAN計劃的幻象。
破局之路:降價的希望在哪里?
面對全民飛行夢的破碎,印度航空業并非毫無轉機。專家指出,只要打破壟斷、減免稅收、重構補貼機制,就能讓票價回歸合理區間。國際經驗早已證明,航空普惠需要政府與市場的協同發力。
最緊迫的改革,是打破雙寡頭壟斷格局。印度競爭委員會(CCI)已經收到多起關于Indigo和塔塔航空“合謀定價”的投訴,正在展開調查。
業內呼吁,政府應降低航司準入門檻,對新進入者提供3年稅收減免,同時拆分Indigo的市場份額,強制其放棄部分熱門航線。“只有恢復充分競爭,票價才能回到由市場調節的合理水平。”祖海布·拉希德建議。
稅收減免是另一個關鍵抓手。IATA多次呼吁印度將ATF納入 GST(商品和服務稅)體系,將稅率從45%降至18%。如果這一改革落地,每張機票的價格可降低15%-20%。此外,政府應取消用戶發展費、終端費等冗余稅費,將其納入機場運營成本統一核算。“稅收減免不是給航司讓利,而是給普通民眾減負。”菲利普·吉蓋特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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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構UDAN補貼機制同樣重要。專家建議,將現行的“按航線補貼”改為“按乘客補貼”,對月收入低于3萬盧比的旅客直接發放機票優惠券,補貼金額與收入掛鉤。
同時,政府應加大對偏遠地區機場的運營補貼,降低航司的固定成本。“只有讓補貼精準觸達消費者,而不是流向航司,UDAN計劃才能真正實現初衷。”羅希特·庫馬爾提出了具體方案。
對于普通民眾而言,這些改革不能再停留在紙面上。沙希德已經開始調整自己的出行計劃,下次往返斯利那加和新德里,他打算嘗試“火車+飛機”的混合模式:坐火車到查謨,再從查謨坐飛機到新德里,這樣能節省1500盧比。“我還是希望有一天,能像2019年那樣,不用算計就能買到一張便宜機票。”沙希德的期待,也是數千萬印度人的心聲。
天空不該有階層之分
在孟買賈特拉帕蒂·希瓦吉國際機場,每天都有這樣的場景:VIP通道里,富商們帶著保鏢快步登機;而在經濟艙柜臺前,普通民眾對著票價牌猶豫不決。
印度航空業的發展,正在復制這個國家的社會分層——天空不再是平等的空間,而是階層的分界線。
莫迪“穿拖鞋坐飛機”的承諾,本質上是對航空普惠性的向往:無論貧富,每個人都應有權利享受現代交通的便利。但印度的教訓證明,僅靠修建機場、開通航線無法實現這一目標,只有打破壟斷的枷鎖、卸下稅收的重擔、重構公平的機制,才能讓天空真正向所有人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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