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文字在當代文化與藝術中所迸發(fā)的新活力、新面貌

文字藝術在我國文化中擁有無可替代的崇高地位。從歷代文豪與書畫家的精神足跡，到傳統(tǒng)社會對“詩、書、畫”三絕境界的向往，再到晚清學者對文字學的極度尊崇；從私人居所的雅致陳設，到公共空間的視覺宣示，漢字及其藝術形式始終彰顯著沉甸甸的文化分量與尊貴身份。

12月2日，“字象——漢字視覺藝術邀請展”在深圳畫院美術館開展，此次展覽由深圳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指導，深圳市公共文化藝術創(chuàng)作中心（深圳畫院）主辦，意在探討漢字與當代書法之間的關系，以及漢字在信息時代的字體、字庫設計及其應用實踐。展覽邀請了11位活躍于當下的漢字藝術家，展出50余件作品，希望通過多領域的漢字研究成果，共同呈現文字在中國當代文化與視覺藝術中所迸發(fā)的新活力與獨特面貌。展覽將持續(xù)至12月12日。

從傳統(tǒng)書法的路徑拓展與延伸出當代藝術的表達

作為實用符號，漢字在書寫中完成了功能實現；而其結構與形態(tài)的特質，則成為歷代文人與書法家藝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載體。漢字書寫不斷追求藝術表達的升華，如“永字八法”中“高山墜石”“千里陣云”“萬歲枯藤”等意象，以不同的書像個性，映射出多樣的書意風格。當代漢字書法或延續(xù)傳統(tǒng)，探索中國人的精神修煉與典范崇尚；或將漢字的“形”與“義”融入當代視覺語言進行再創(chuàng)造；或將筆畫夸張至極具個人風格的符號語言；抑或從點畫之間尋覓抽象表達的可能。

隨著電腦普及與新媒介的興起，漢字書寫從筆墨紙硯轉向鍵盤輸入，中文信息處理系統(tǒng)將漢字帶入嶄新紀元。這也對漢字字形結構提出全新挑戰(zhàn)：傳統(tǒng)手寫中左上右下的筆順邏輯不再完全適用，數千漢字如何在數字化字庫的隨機組合中，構建起內在合理的結構體系？標準化的電腦字體設計，往往對筆畫進行重新解構與組合，某種程度上已與字源傳統(tǒng)分道揚鑣。當代中國人對漢字結構的認知與思維模式面臨刷新，信息新時代為漢字帶來革命性沖擊，卻也孕育著新的生機。

此次展覽參展藝術家包括靳埭強、陳楠、陳文明、李舜、劉永清、魯大東、牛思農、王客、晏曉斐、張達利、張昊。這些藝術家年齡層次覆蓋了40后至80后，創(chuàng)作風格各異，但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以各自的創(chuàng)作方式對漢字書寫藝術化，從傳統(tǒng)書法的路徑拓展與延伸出當代藝術的表達，漢字在這里既是出發(fā)點，也是創(chuàng)作元素，更是思想媒介，同時構成作品的能量場域，在展出的50余件作品中，觀眾可以看到不同角度與維度的探索、嘗試與實驗，看到漢字在當代的多元觸角與審美傾向。

將中國古文字從冷門絕學推向公眾顯學，形成流行熱題

來自香港的靳埭強是此次參展中年齡最大，也是具有國際知名度的設計師、藝術家。他的水墨創(chuàng)作，打破了傳統(tǒng)的界限，開創(chuàng)了一種融貫東西的“設計水墨”。其最核心的貢獻，是對“文字山水”理念的構建與實踐。他將漢字的筆畫結構從單純的表意功能中解放出來，轉化為山巒、流水、路徑與空間的抽象表征。其深入到漢字內在的哲學與空間意識，將書法筆意轉化為充滿現代構成感的視覺景觀。

靳埭強以設計師的理性眼光，對筆墨、留白與構圖進行精準把控，使畫面極具現代視覺張力；同時，又以藝術家的感性情懷，在作品中注入東方美學與思想意境。這種創(chuàng)作，是“設計思維”與“水墨精神”的對話。這是一種創(chuàng)作形式上的革新，也是一種文化精神的當代表達。為東方水墨美學找到了一個與世界共鳴的現代視覺語言，成就了其獨一無二的藝術高度。

藝術家魯大東現為中國美術學院書法學院書法教育與傳播系主任、中國美術學院現代書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是近年來國內很活躍的書法藝術家。他表示，“近年的創(chuàng)作，就是一個在文字與圖像之間反復橫跳的過程。此次參展的作品包括《左右開弓·西江月》《射·潮》《月光照窗臺》與《子虛賦》。在《左右開弓·西江月》中，我以左右手交替書寫，令墨色與金彩彼此交織、相互覆蓋。《射·潮》借篆書將蘇軾詩境凝固為一座視覺紀念碑，繼而以裝飾與色彩加以纏繞、消解。《月光照窗臺》試圖探討‘光’與‘文本’在不同載體間的流轉，并以此置換愛情敘事與宏大話語。《子虛賦》則構建了一種純粹基于字形本身的幻象文本，在虛實之間展開書寫本身的敘事。”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陳楠，自1999年開始研究創(chuàng)作甲骨文、金文、東巴文等古文字藝術設計，在首屆科學與藝術大會發(fā)表具有現代主義裝飾風格的甲骨文字體與“文字繪”系列作品，通過數學網格與幾何秩序的視覺風格賦予古老的甲骨文以當代性闡釋。他的作品以設計哲學、東方美學為研究對象，以文字作為表意媒介，以“傳達設計”“當代藝術”為視點，通過結合新媒體、塑造文化IP等方式將以甲骨文為代表的中國古文字從冷門絕學推向公眾顯學，形成流行熱題。此次展覽作品選擇了平面視覺、雕塑裝置與書籍整體設計等，表現從甲骨文開始的漢字文脈傳承到具有生命力的當代思考。

“以光造字”，以影像技術重新激活書寫系統(tǒng)

藝術家陳文明現為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中國書法研究所所長，湖南大學岳麓書院中國簡帛研究中心導師。他說：“對于歷代流傳下來的法帖，我把它看成是人類主觀認識世界的一種表達，且智者見智，如此想來，我們繼承的就不是傳統(tǒng)了，而是傳統(tǒng)精神，傳統(tǒng)精神的核心是創(chuàng)造。賞味一根線，打通五體書。書法里面最要緊的是線條的性格，線條是書法的底線，節(jié)奏是線條的生命。線性即人性，關鍵在于人的性靈能否觸摸到最后一根毫的敏感。造缺求全也好，斷處求活也罷，碑版文字的字象中，那些斑駁的，不可名狀的美，是大自然的再創(chuàng)造，也為我的文字造型工作延伸出一些異象的空間之質。”

青年藝術家李舜1988年出生于江蘇徐州，現工作、生活于杭州。他曾入圍 2023年Sovereign杰出亞洲藝術獎決賽，入選2020年中國攝影年度排行榜，并于 2017 年與2021 年兩度獲選“TOP20 中國當代攝影新銳”。他的參展作品《格物致知》系列，以城市夜晚的光源為基礎素材，通過長時間曝光，將車輛、路燈、廣告屏等瞬息流動的光線收納于影像之中。他在數萬張記錄中逐一篩選、拆分、整理，將無序的光軌構建為一套“光影字庫”，以偏旁部首的方式加以分類，再參照傳統(tǒng)字帖的結構重新組合，生成漢字或類漢字的視覺形態(tài)。

這一過程以重復、手工與系統(tǒng)化為核心方法，使光在被加工的過程中獲得新的“筆畫屬性”。作品并非對書法的臨摹，而是以影像技術重新激活書寫傳統(tǒng)，使“以光造字”成為一種當代性的觀念行動。書法原有的意義在挪用中被抽離，其形式的空闊與銳度反而凸顯出文化符號在當下語境中的張力。作品中，瞬間的光被凝固為穩(wěn)定的結構，影像成為思考時間、感知與觀看方式的媒介。作品意在回應圖像時代下傳統(tǒng)書寫如何被重新理解，也在探索光作為視覺語言的可能性。

不斷嘗試突破邊界，是時代的號召，也是個體生命的自覺

藝術家王客，現為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他對關于如何在書寫過程中找到個人與時代精神的話題頗為關注。他認為，書法在當代呈現很高的獨立性，其過去大多數時間里作為詩文余事、生活記錄這樣的形象不足以展現當代身份，當代書法家要在傳統(tǒng)、風格、當代諸多問題中找到平衡，其命維新，發(fā)展是最好的繼承。在有些書法的展覽中，直接命名為“作品展”而非“書法作品展”，將更會凸顯“書寫”的多元與藝術的獨立，還有時代的特色。也有利于多元藝術門類的融合，中西視角的融合凸顯創(chuàng)作的主動性與時代性。

王客表示，“我們不斷嘗試突破邊界，只是給人云亦云的習慣做法以更多的可能，這既是時代的號召，也是個體生命的自覺。由此，可以做很多嘗試，材料、風格、書體之間互參，當然也有對當下居室、展廳、公共建筑等空間的磨合，甚至全球視野的藝術融合，或古、或今、或中、或洋，無不為我所有、為我所用。傳統(tǒng)是一個活體，以他獨特的方式在延續(xù)，我們要做的就是融進這樣的大潮”。

藝術家牛思農（牛子），是書法當代專業(yè)教育奠基人章祖安先生弟子，他 2003年創(chuàng)辦“書法江湖”網站，成為行業(yè)重要交流平臺。2014年告別美術學院專業(yè)教職，轉向社會書法美育實踐，長期深耕書法、篆刻教育研究，近年聚焦“楷書入印”藝術探索。他表示：“大抵能立新者，必先觀千劍而后識器，讀萬卷乃敢裁云。故知‘開新面’如釀酒，麴蘗不承古法則酸，‘存古意’若傳燈，焰芯未續(xù)前火則滅。此中消息，豈獨書法一藝？萬象皆然。”

藝術家晏小飛，是中國書法申遺片書寫者。他現為中國國家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公共關系部副主任，國博雅集負責人。書藝對于他而言不僅是日常功課，也是修身正心、達道安神的正途。他在對自己作品的闡釋亦充滿古雅之情，他說：“至若山高月小，足見天地清曠；腳短路長，方知行止有度。書山疊嶂，堪破蠹簡枯榮；人海浮沉，閱盡世情涼熱。”

借字體實驗重探漢字深層價值，讓作品成為思想的載體

此次參展的三位深圳藝術家張達利、劉永清、張昊，還有個共同身份，他們也都是設計師。

張達利是深耕當代藝術與設計領域的藝術家，專注于材質探索與思想表達，以木皮編織與文字拓印的跨界融合，構建出獨樹一幟的藝術語言。他始終執(zhí)著于材質本身的肌理特質與精神潛力，這一藝術語言持續(xù)近二十年并不斷精進，將木皮的自然紋理與文字的文化內涵相聯結，打破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邊界，讓作品成為思想的載體，在材質與表達的平衡中，傳遞對藝術本質的持續(xù)思考。

張達利表示，“于我個人而言，藝術是材質與思想的對話。木皮的天然肌理、編織的交織邏輯，恰是打破固有表達的最佳載體——它自帶自然的溫度與生長的痕跡，而文字與油彩的介入，則為這份肌理注入精神張力。早期嘗試中，我便著迷于這種融合：木皮經緯交錯形成的“迷宮”，不是形式的游戲，而是思想的棲居地；油彩拓印的斑駁質感，消解了文字的具象意義，讓情感與哲思在視覺中自然流淌。此次展出的作品也是如此，不依賴復雜敘事，僅以木皮的編織韻律、油彩的層次變化，讓材質本身說話，探索傳統(tǒng)工藝在當代藝術中的純粹表達，讓每一道肌理、每一抹色彩，都成為內心世界的直接呈現。”

劉永清的作品多次在國內外設計大賽中獲獎，如：Good Design設計大獎、意大利全球年度最佳設計大獎、意大利A’design Award銀獎、金點國際最高榮譽獎、德國IF設計獎、德國紅點設計獎等300余項。他認為，漢字是中國文化核心，日常起居皆與之相伴，既是承載文明的原始符號代碼，也是傳遞信息、抒發(fā)情感、彰顯生活之美的載體。他的參展作品以“知”為維度，借字體實驗重探漢字深層價值：以“點、線、面”為根基，汲取草書“行云流水”的奔放氣韻，結合造字邏輯對現代漢字重構再造，在釋放其藝術魅力的同時，實現與漢字的跨時空對話。

張昊專注于文字高級定制與高質量正版字體的設計研究。先后擔任平面設計在中國GDC設計獎30年總策展、文字設計在中國ChinaTDC總策展、第四屆中國設計大展灣區(qū)特展策展專家、深圳設計40年執(zhí)行策展等。他的參展作品“昊格KTK 字體家族”是對“字與象”關系的當代探索，包含三款相輔相成的可變字體。作為KTK設計獎的定制字體，其靈感源于木質獎杯之“象”——橫置如橋，連接傳統(tǒng)與未來；豎立成碑，托舉榮譽與理想；其正面直線與側面曲線的過渡、頂面三角與底面正方之轉化，均成為字體取法造化的直觀源泉。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謝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