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那張廣為人知的“鞋拔子臉”,長下巴、黑點子、眼窩深、眉梢挑,越看越像是為了講個嚇人的故事而生的畫,宮里那版不一樣,藏得久,圓臉、虬髯、神色沉穩,樣子正,像個坐得住的人,明清內府一直壓著的是真容,坊間流轉的多半是戲本味道重的像,久了,真像反倒不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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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臺北看館藏能看到那幅,臺北故宮博物院里的太祖像,方中帶圓,額闊,眉濃目闊,鼻梁立,胡須成片不亂,一眼過去,皇家的那股定力很足,街上的那版,臉被拉長,腮幫干癟,黑痣點得密密,像是臉譜,兩個世界的感覺,真要問是不是畫錯人,想多了,畫錯人不會錯成一個固定模板。
書上寫得早,《明史·太祖本紀》里提外觀與神氣,字里行間的意思,骨相硬朗,氣度開闊,不是偏詞,“雄杰”兩個字很直白,郭子興那會兒見面,覺得像個能擔事的年輕人,收進營中,家里義女馬皇后也就跟了過來,若是臉面實在寒磣,軍中有的是人議論,這門親事也難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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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見過畫的張瀚留話在《松窗夢語》里,眉線清,眼神亮,鼻直唇長,面盤圓潤,須不過尺許,不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那種畸形,句子不花哨,像看著畫在說眼前物件,這樣的描述,對上官方畫像的筆意,合拍。
內府里還有張萱的感嘆,“高皇帝乃美丈夫也”,三字不多,分量足,往后看朱家的像,朱棣、朱高熾、朱瞻基,一個個圓臉端坐,寬額厚頤,家族影子明顯,傳男傳孫都如此,老祖宗的底相八九不離十,家族相不會突然從長馬臉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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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那張丑像怎么起的頭,根子在太祖自己那點心思,底層出身上來,心里緊繃,怕人近身,怕被議,怕別人把自己的喜怒猜透,陸容《菽園雜記》記過一段,畫得太像,他不歡喜,畫得過分好看,他也不收,后來有個畫工捉到路子,在形似外頭添了“穆穆之容”,那種不怒自威的勁兒一出來,圣心大悅,就按這個范樣廣賜,重點不在五官好看,在威嚴可畏。
還有傳聞更硬,還是《松窗夢語》里提過畫像時死了幾人,緣由都繞著一個“像龍”打轉,龍臉要拉長,腮邊要起虬髯,眼要圓而深,畫工照這個往上堆,越堆越走形,直到有人把人味收住一點,把龍意留下來一點,半人半象征,他點頭,那就成了模板往外發。
等這套“疑像”在諸王府里鋪開,形象就從“這位皇帝長什么樣”轉成“天子不可逼視”,別人家愛把自己往好看里修,他偏往神秘里去,權威來自距離,這套邏輯他用得熟。
朝換了,話頭也換了,清人修《明史》,把“骨相特異”的話往“異相”那邊推,順手把面貌與心性掛鉤,外形越奇,故事越好講,案牘里有文字獄的陰影,提明朝的事都得繞彎,坊間畫師看風向,筆一抖,往更夸張里去,鞋拔子臉就成了通行符,康熙口頭能夸一句“治隆唐宋”,民間圖樣照舊亂飛,頂上的溫言和底下的筆墨,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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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畫不只看臉,服飾、畫法、設色也會說話,內府像與朱棣、朱瞻基那批同一脈路,絹質、線描、陰陽起伏都對得上,民間那種線條硬,衣紋薄,章紋錯位,像是后來的二手手藝,真假一對照,時間味道就出來,這也和清代加工流通的路徑對得上。
再翻典藏,南薰殿是放歷代帝王像的地方,胡敬《南薰殿圖像考》里記朱元璋像有一摞,正常面貌居多,長臉的只占小頭,這組數字,說明官方認識并不把“怪臉”當底稿,可走到市井,流量在故事一邊,傳播選了更抓眼的那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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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證也不缺,劉伯溫《燒餅歌》里有“面色似棗”的影子,紅潤穩重的意思,《李朝實錄》那邊的使臣看過畫像,說相貌魁偉,不寫丑字,第三方目光有時更平,館里那幅旁邊還押著乾隆題識,說是“真容”“宮中舊藏”,他不必替明朝臉上貼金,落款反倒讓這畫更站得住,畫里人,圓臉,眉如刷,眼神收得緊,胡須成簇,英雄氣質就擺在那。
很多人一下子被那張丑像帶了節奏,忽略了兩個簡單的常識,明人不敢輕議君王容止,清人有動機去重塑前朝形象,把遺傳、服飾、檔案、外部記錄并在一起看,線索往一個方向靠攏,朱元璋并非“鞋拔子臉”,更接近端方的圓臉美丈夫。
別讓那張夸張的像牽著走,明太祖的真實面貌,不輸歷史上那些坐鎮中樞的君主,前半場他親手立威,后半場被后朝加碼渲染,真相耐心藏在細節里,藏在畫絹的線條里,也在那些被壓在角落里的舊題識里。
參考資料
張瀚《松窗夢語》
陸容《菽園雜記》
胡敬《南薰殿圖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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