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最近，央視正在熱播一部古裝劇。
如果我跟你說，它拍得太像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的國產(chǎn)劇，不知道這算是安利，還是勸退？
它講的是舊時代的故事，表現(xiàn)手法有點像以前的金庸武俠劇，男主一路升級打怪，經(jīng)歷各種奇遇，這被很多年輕人吐槽為男頻爽文…
甚至它秉持的價值觀，也是我小時候就聽膩了的，誠信和道義。
也許，它就是專為我們這些跟不上時髦的人準備的…
哪怕它存在不少缺點，我依然想為它說兩句話：
《大生意人》
清咸豐年間，一個名叫古平原的讀書人，在科場蒙冤獲罪，發(fā)配寧古塔。
他在這九死一生的流放地，憑借才智生存，并冒險逃歸。
在亂世中，他縱橫商海，足跡遍布山西、徽州、京城，涉及當鋪票號、茶葉、鹽、糧食等多種的行業(yè)，與各方勢力周旋，最終成為一代商王。
電視劇《大生意人》改編自趙之羽的同名小說。
導演編劇張挺，曾經(jīng)執(zhí)導并編劇《天下長河》，同時也是《風吹半夏》的編劇，擅長創(chuàng)作現(xiàn)實主義基礎之上的傳奇故事。
《大生意人》的結構類似于游戲闖關，自救、救人、運輸、籌錢、賣貨…成為主人公需要突破的種種關卡。
主人公古平原，原本只是一介書生，但在經(jīng)歷牢獄之災、生死考驗之后，他漸漸摸索出了一套生意場上的生存智慧。
爽文嗎？確實是有的，劇中有很多巧合，因為過于離奇，跟短劇似的，被觀眾詬病。
比如，古平原主角光環(huán)太重，掉下山崖居然沒死；
天寒地凍的，受了傷躲在水缸里，被刺了好幾刀，沒被刺死，也沒被凍死；
后面還作死，穿過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竟然也活了下來…
女主也挺開掛，獨闖蒙古王爺營帳，用一把小匕首，就要了200斤壯漢的命，救了王爺王妃的命…
然后，王妃就認了她當干女兒，這是什么《還珠格格》劇情？
難怪作家黃佟佟看到這段時，忍不住吐槽：
這不就是爽劇嗎？但可能也反映岀當下大部分普通人的精神面貌：每個人都在等天降大餅，每個人都在渴望至大權力的精準打撈，每個人都在渴望一擊即中的復仇。
另外，開頭十來集的男女感情發(fā)展，不知怎的，都有點勉強，感覺是為了迎合某些觀眾嗑CP的需求，硬鋪的工業(yè)糖精…
我能理解，以上這些，是一個擅長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長劇創(chuàng)作者，為了迎合當下的市場需要，而做出的讓步和妥協(xié)。
沒有不斷推到絕境、絕地反彈的情節(jié)，它的節(jié)奏如何能吸引看慣了短視頻的觀眾，沒有情情愛愛、嗑CP，怎么有二創(chuàng)，怎么能出圈？
而現(xiàn)在該劇熱播、CP出圈，也證明了這些手法的有效。
但拋開這些別扭的地方，這部劇又有我非常喜歡的一面。
說幾個我覺得有意思的片段。
一個是，古平原回到老家徽州，教弟弟做生意。但是兵荒馬亂的，能做什么生意呢？
他叫弟弟去購買麻繩，染成黑色，編成辮子，以10兩銀子一條的高價售賣。
弟弟不解，這一條成本才十個銅板，怎么可能賣出去呢？
原來，古平原觀察發(fā)現(xiàn)，合肥城里的義軍被清軍圍困，即將潰敗，但義軍隊伍中，有大量為臨時剪辮投軍的烏合之眾，潰逃時，急需假辮子偽裝身份以保命。
但他反復強調，這是一錘子買賣，只能做一次。
果然，弟弟一次就賣出去一千條，凈賺近萬兩白銀。
但他被暴利沖昏了頭腦，立刻趕制第二批假辮子，企圖再次銷售，結果交易時，被義軍當場抓獲，關進了大牢…
站在上帝視角，我們可以輕易說，弟弟就是蠢，被貪欲所累，但這世上，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又有多少呢？
古平原深諳富貴險中求，他精于審時度勢，但身為知識分子，他更知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對他而言，那堵危墻不僅是外部的殺身之禍，更是內心防線的潰決。
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做人，他知道最重要的，是求諸己，是對自我的嚴格約束，也知道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能抓住多少機會，而是明白哪些機會必須放手。
還有一段情節(jié)，河東八家票號，被坑了一筆巨額軍餉，一時拿不出來。
古平原給他們出的主意，是先打欠條，認下這筆賬，度過眼下的難關。但打欠條的事如果傳揚出去，信用必然受損，怕老百姓來擠兌…
古平原卻說，交易不需要用現(xiàn)銀，只要八家票號彼此簽押作保，彼此支持，空對空地出賬入賬，一起應對擠兌，就能扛過去…
這有點像我們今天的電子支付、信用貸…
這幾家票號的經(jīng)營者，個個都在行業(yè)內摸爬滾打多年，為什么他們都沒想出來？反而是一個讀書人想出來了，是不是他開了金手指？
還真不是，原因在于，這些經(jīng)營者，沒有古平原的經(jīng)歷。
那個點子，來自于寧古塔底層生活的經(jīng)驗。
當時大家手上都沒有多少現(xiàn)錢，有人要去打獵，就要去借鋼叉獵刀進山，打到獵物后，換了錢，再支付工具的租金。
整個交易的核心不是錢，而是人與人之間最樸素的信任與承諾。
正是這段陷入絕境、在原始信用中掙扎求生的經(jīng)歷，讓古平原跳出了傳統(tǒng)票號“見銀付銀”的思維枷鎖，悟出了“信用本身即可流通”的商業(yè)法則。
這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而是苦難賜予的、超越時代的洞察力。
古平原原本并不會做生意，但他相信，隔行不隔理，人心都是一樣的。
他比他的手下敗將們更有智慧，早在他入行時，就表現(xiàn)了出來。
當鋪老板王天貴曾經(jīng)有個暴論：當鋪就是合法的搶錢。
上好的東西，進了當鋪，也不過是臭水溝里的價格，但這個價格翻了利息，你也贖不回來。
但古平原第一天進當鋪，做法就顛覆了行業(yè)慣例。
一個武將來當寶刀和黃馬褂，因為這些年在前線打仗，軍餉遲遲撥不下來，他只想花點錢，請手下弟兄們吃頓好的。
他心想，這能當個500兩銀子吧，誰知古平原給了他1000兩。
古平原當然有算計，他知道眼前的這位鮑將軍，身價何止千兩，就算是戰(zhàn)場上殉國了，他拿著寶刀和黃馬褂去軍營里找主帥，也一定能贖回一筆不菲的錢。
但更重要的是，他看出將軍品行正直，只是暫時窘迫。
這筆雪中送炭的交易，換來的是將軍深厚的信任與感激。
這是一位高級軍官的人情和官場關系，其長遠價值，遠超一次典當?shù)睦麧櫋?/p>
如果說，古平原的對手們，其商業(yè)邏輯是榨取價值，利用規(guī)則和人性弱點進行掠奪…
那么古平原的邏輯是，創(chuàng)造并共享價值，互贏互利。
他將每一次交易都視為長期關系的起點，通過讓利、守信，來積累更深厚的信用資本和社會資源。
自古以來，中國社會就不待見商人。
小說《大生意人》的開頭，這樣寫道：
武王伐紂，滅了殷商，商的遺民被趕出自己的土地，只得以生意為活路，以貿(mào)易求殘喘，四宇之內從此有了“商人”。
商人之稱從一開始就帶著“賤民”的意味，士農(nóng)工商排名在最后倒也還罷了，看看史上那些著名的大商人：呂不韋為秦始皇誅殺，沈萬三被明太祖流放，石崇為綠珠而夷族，弦高為犒師而破家……如此一來，掐指算算上下五千年，商人若是出人頭地，竟沒幾個有好下場。
在古代中國的土地上經(jīng)商，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商人社會地位低，無論多富有，在權力面前都極其脆弱，商人需要周旋于官府、幫派、同行等關系網(wǎng)絡之中，任何關系的失衡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大生意人》這個故事，就是在向我們展現(xiàn)，在這樣的困境中，商人如何為自己找到最體面、最智慧的生存發(fā)展策略。
它也向我們解釋了，為什么古平原這個商人，能把生意做這么大，并得到這么多人的擁護。
當然，首先是那玄之又玄的運氣和機緣。
回看他的路途，充滿了戲劇性的大難不死、絕處逢生。這是主角光環(huán)，然而，現(xiàn)實世界中許多龐大事業(yè)，不也常來自一個又一個踩上風口的巧合嗎？
而另一方面，就是那句老話：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失道者很好理解，在故事所處的那個時代背景里，多的是失道者。
朝廷的貪官污吏，發(fā)國難財?shù)募樯蹋蟊I飛賊流寇，他們手握權力、武力、財力，可以巧取豪奪、殺人放火…
他們做了大惡，害了很多人，但他們也終被打敗，敗給了比他們更強的，更有權勢的，最終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而那些參與社會變革、創(chuàng)造價值的大商人，在歷史中留下了姓名和功績，得到后世的欽佩。
他們，就是得道者。
什么是道？
劇中的古平原說：古人說大道至簡，那就是基本的道理，最基本的無非是信和義，人至誠則至信，至仁則至義，所以經(jīng)商之人，要把誠信和忠義當作生命去捍衛(wèi)。
這不是一句口號，而是他親身實踐，將這一理念貫徹到極致之后的深切感悟。
原來最高的商道不是算計，而是贏得人心。
最后，我想再說說這部劇。
目前這部劇豆瓣評分7.3，有挺多的爭議，但不可否認，它也是烏鴉今年看過的，拍得比較用心的一部作品。
且不說劇組奔赴多地實景拍攝，不說服化道如何考究，畫面如何漂亮…
也不必說臺詞挺有文采，合乎人物個性身份，不像我們看過的大多數(shù)古裝劇，就是cosplay…
我只想說，在長劇創(chuàng)作日益艱難、市場偏好短平快的今天，依然有人愿意投入如此心血，去打磨一部題材厚重、敘事宏大的作品，這本身就需要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勇氣。
它或許并不完美，但這份敢于慢下來、做復雜的嘗試，已足以讓它值得被看見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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