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菏澤是我去過的最大的城市。那時菏澤還不是菏澤市,而是菏澤地區,包括曹縣、定陶、成武等幾個縣,也包括后劃歸濟寧的梁山。我家在曹縣,離菏澤五十公里,沿著菏商公路往北,坐汽車至少要一個半小時,汽車破且慢,里面一股濃濃的汽油味,我每次都暈車,有時會吐,有時不吐,比吐了還難受,到了地方,半天都緩不過來。
那一路停靠的地名,我都很熟悉。先是鐘口,接著到南王店,然后就進了定陶汽車站,再往北,似乎就快了,先是仿山,再到佃戶屯,就差不多到菏澤了,然后,車輛從一座鐵路橋下穿過,前面就是消防隊,開始有人下車,不下的話,就到了菏澤汽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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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菏澤汽車站
每當從菏澤汽車站出來,總會被一堆人力三輪車圍住,車夫問去哪里,必須要先談好價,才能上車,否則,上了車,價就不好談了。有時候,遇到狡猾的車夫,就算事先談好價,上了車也會有變化。比如有一次我說去罐頭廠,五毛錢,車夫同意了,走了幾十米,突然說他以為是去西邊的罐頭廠,不是東邊的這個,我直接被他氣笑了,說那你就帶我去西邊的罐頭廠吧,我正好沒有去過,去看看也不孬。
那時候常去菏澤,是因為姑姑家在那里,姑姑在柴油機廠,姑父在罐頭廠,當時的罐頭廠效益很好,蘆筍和黃桃罐頭出口日本,牛肉罐頭一開始出口蘇聯,后來出口俄羅斯,記得那種罐頭,每罐里都有兩塊拳頭大小的牛肉,還有一片香葉,味道非常特別。后來罐頭廠停產了,我很多年都沒見過那種罐頭,一直心有不甘,有一年在某網站的海外購上看到烏克蘭的牛肉罐頭,看起來頗為相似,買了兩罐,牛肉的工藝和味道都十分相似。
罐頭廠當時還生產一種午餐肉,也是用牛肉做的,幾乎沒有淀粉,能清晰地看到碎肉顆粒,吃到嘴里滿口肉香。后來我也在網上到處找,發現和內蒙一種咸牛肉罐頭接近,也買了幾罐,回味了一下童年的味道。
當時用來做罐頭的牛肉,都來自特別好的魯西南黃牛,很多都是農民自己家養的,直接賣給廠里。廠門口就有一個屠宰場,平常收牛,集中起來宰牛,我看過好幾次,隔著鐵柵欄,看到有人拿著一把長刀,沖牛身上就一下,牛就倒下了,像下地干活一樣溫順。牛被宰之前,不像豬一樣反抗,只是沉悶地叫上幾聲,有的牛看到同類被宰,自己被往外拽時,會跪倒在地上,甚至流幾滴眼淚,但沒有人會在乎,很快,屠宰場就血流成河。
那時看宰牛的,有很多罐頭廠的孩子。姑姑家的表姐和表妹就經常去看,她們倆一個比我大三歲,一個比我小兩歲,我每次到菏澤,都盼著她們帶我去兒童樂園。那是我覺得菏澤最神奇的地方,是兒童最好的樂園,里面有蹺蹺板,吊環,還有能拐彎的滑梯,我甚至有一次還坐過“飛椅”,就是一圈用鐵索吊起來的椅子,旋轉起來人就像飛了一樣,在那上面,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書上寫的“離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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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在兒童樂園,我遇到了一個“摸獎”的小攤,攤主在一個布口袋里,裝著二十個乒乓球,十個寫著“五”,十個寫著“十”,讓人交上一毛錢,摸出十個,數字相加,就可以兌獎。這個游戲看似簡單,卻是一個概率的陷阱,特等獎是相加后等于五十或一百,根本不可能摸出來,通常來說都是七到八十,什么獎品都沒有。我摸了三兩次,發現了里面的門道,回到曹縣,在班里也按照這個套路,組織了幾次“摸獎”,算是收回了“成本”。
在菏澤,我還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新華書店,包括第一次見到開架售書,也是在那里,直接刷新了我的三觀,原來還可以在書店看書,不帶走就不用付錢。要知道之前,曹縣的書店只能隔著玻璃柜臺,盯著一本本小人書的封面,我不舍得挪步,時間長了,把玻璃看出一層熱氣。
有一年暑假,在菏澤新華書店,我見到一個特別的機器,方方正正,外面是白塑料殼,下面有兩個金屬口,像是自來水籠頭,只要把一個金黃色的火炬一樣的東西放在龍頭下,再按一個按鈕,就有奶油一樣的白漿從里面出來。那是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支冰淇淋,已經完全無法描述我吃完之后的感覺,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美妙的食物,比冰糕不知好吃多少倍,比冰磚也好吃多了,難怪,《水滸傳》里有玉麒麟,和冰淇淋一樣無敵。
麒麟撲克也來自菏澤印刷廠,當年有梁山一百單八將的撲克牌,正好兩副,宋江和盧俊義分別是兩副的大王,小王是吳用和公孫勝,那兩副牌的人物畫像非常精美,我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以至于很多好漢的花色都記憶深刻,包括活閃婆王定六這樣排名靠后的,正好是“二鼻”,打“跑得快”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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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過一次菏澤印刷廠,也是在夏天,父親帶我去找他的一名同學,進了那座樓,我突然感到渾身一涼,從內到外的舒爽,炎熱一下被關到了門外,從窗戶縫里都鉆不進來。那時還沒有聽說過空調,父親告訴我說這就是“冷氣”,天一熱就放,我覺得,能夠在這里上班的人是多么幸福,有放不完的“冷氣”,打不完的撲克。
那時我在菏澤也打撲克,和表姐、表妹,經常還有她們的一個鄰居大哥,那個大哥很時尚,嘴邊經常掛著一些新名詞,我聞所未聞。比如有次,他見我們打“交公糧”,不齒地說:“現在誰還‘交公糧’啊,年輕人都打‘夠級’了!”
我和那個大哥還經常下象棋,現在想起來,兩個人都是嗷嗷叫的臭棋簍子,經常爭得面紅耳赤,甚至還即興創造一些“規矩”,比如“別馬腿”,要分左右腿,別了左腿還可以往右跳,別來右腿能往左跳。后來姑姑搬家了,我再沒見過那個大哥,聽說他接父親的班去了罐頭廠工作,多年前就下崗了,和很多人一樣,被生活狠狠別了一下“馬腿”。
高中以后,我去菏澤的次數就少了一些,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三八婦女節,菏澤搞一臺晚會,曹縣婦聯從一中選了我和一個同學說相聲,主題就是倆人爭論男女到底誰更重要,那時我第一次參加這么正式的演出,還發了演出費,家里專門去東方紅大街給我買了一身西服,演出地點是菏澤一個大禮堂,記得我們節目前面,是鄆城宋江武校的武術表演,當時那些小演員剛上了央視春晚,尤其是那個“小妞妞”,特別的火,在后臺,我還和她聊了幾句,有一種見到大明星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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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視春晚上的《狗娃鬧春》
還有一年寒假,我想挑戰一下自己,從曹縣騎自行車過去,那時的自行車都很笨重,蹬起來挺累,再加上去的時候頂風,還有點小雪,大概用了四個小時,才到地方。那也是我至今騎自行車走過的最遠的路,雖然只有五十多公里,但對一個少年來說,這五十多公里,就是從縣城到大城市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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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菏澤廣福南街
到濟南讀書之前,最后一次去菏澤,是高考結束的暑假,表姐在菏澤給我報了個演講比賽,讓我來參加。我之前也沒有演講過,就從《青年文摘》上找了篇文章背了背,表姐又找了一個在菏澤臺干過播音員的鄰居姐姐給我輔導了兩遍,稀里糊涂就去了,那次比賽參加的人很多,各個縣的都有,還有很多專業的播音員,我勉強進了決賽,緊張壞了,上了好幾次廁所,上臺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總擔心自己忘了拉褲子拉鏈,盡管主辦方最后也給發了個鼓勵獎,但已經很不容易了。表姐在下面看完決賽,說:“你確實有差距,那些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說嗷嗷叫就嗷嗷叫的,比你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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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十年過去了,這些年倒是常回菏澤,也見證了菏澤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有時想起從前,覺得還是很有意思,有些事記得比昨天還要清晰,或許,這是人開始變老的標志吧,才覺得有些時光真如同鑲了金邊,越是在銹跡斑斑的日子里,越容易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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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做個預告,12月13日(本周六)上午9:30,我將回到菏澤,在菏澤書城多媒體廳舉辦新書《我的家鄉在“宇宙中心”》分享會,與家鄉讀者面對面聊故鄉、談成長,歡迎大家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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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時間
2025年12月13日上午9:30
活動地點
菏澤書城多媒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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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本周還有兩場新書分享活動。
一場在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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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場在臨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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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成長,聊聊家鄉,聊聊過去,聊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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