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說說《得閑謹制》。
一,就這樣吧?就不這樣
這個片名,看片之前:啥?
看完之后:就得是這個。
江對面就是日本人,天上是轟鳴的轟炸機,腦子里是大屠殺的可怕記憶,鎮子上那一幫當兵的,瘟神爺爺們主打一個不靠譜。
在無盡痛苦面前,人當如何自處?
莫得閑,表面上隨波逐流、聽天由命,天天說“那就這樣吧,既然都已經這樣子了”。

但他真正的里子,是得閑謹制。
在家造發電機,把菜刀做得像武林寶刀,在每份出品上印“得閑謹制”。
有用么?媳婦一把菜刀,就能報滿門血海深仇嗎?就能一刀定乾坤、重整舊山河嗎?
當然不能。菜刀劈坦克,沒聽說過。
可是,在巨大的災難苦難面前,他要一個螺絲釘一個螺絲釘、一把刀一把刀、一根桿子一根桿子那般,得閑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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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那就這樣吧、既然都已經這樣子咯,有些像“本我”的本能逃避。
世界是個巨大的墳場,所謂幸存者,不過是暫時還沒死,一如梅德福所說“算不上活著”。
行尸走肉而已,每天打卡騙鬼。
而后者,得閑謹制,是“自我”的刀尖向內。
耿耿長夜、惴惴不安,歷歷苦哀、凄凄難明,長江邊小鎮上的莫得閑,日夜啼血也啼不盡那許多愁,可他把一切都放進了一點一滴的工匠作品里。
就算世界毀滅,也要得閑謹制。
那就是一盞新燈,就是某種意義上的“超我”。

《得閑謹制》當然是一個抗戰故事,莫得閑以孤弱之身、對洶洶鐵蹄,可故事也未必只輻射戰爭,而是一種價值堅守的原點。
是人在塌陷的世界中、如何與自己相處。
山河淪落異族鐵騎下,故舊至交慘死金陵血泊中,一老一少“茍延殘喘”、續命江邊小鎮深山里,可就算零落成泥,就算真寸寸玉碎,也不愿“就這樣吧”。
血未冷,志未滅。
嘴臭歸嘴臭,該螳臂當車的時候,還是要當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衛,要做打坦克的莫得閑。
某種意義上,莫得閑在蘭曉龍所有角色中,最容易讓我共情“戰爭之外普世感”,因為他本不是戰士、只是個“破鉗工”,只是一個不能不肯不愿“就這樣吧”的普通人。
看似早已淪落無可奈何中,可世界一寸寸塌陷,他在小小的角落里一直一直說不,不死不滅不休,就不這樣。

二,草臺班子的荒誕悲劇
此前,一眾人等操練,廖凡客串的山童,推著小車、打著小鼓,在一旁,似乎是一種靡靡之音式的干擾。
此后,山童被刺刀捅,梅德福吊著最后一口氣,抱著山童的鼓,順流而下漂到清溪中,漂到嬉鬧的兄弟們面前。
流水,鼓,水中飄著的羊和人,鼓上的音樂,是一種彼此互為注釋、互為引文的明暗大網。開場時莫得閑為什么說“不喝清溪水”,因為江中浮尸飄蕩。
山童敲著的鼓,沒能奏響真正的太平音。
但最后至少成了警鐘,以無聲的血,敲醒了裝睡的他們。

這群歪瓜裂棗草臺班子炮灰,有一種醉生夢死得過且過的逃避感。
肖長官怕死,一度能躲就躲、能跑就跑,人在巨大的痛苦和死亡陰影面前,逃避可能是某種本能。
他手下這群貨,有人深陷戰友慘死的陰影中,有人是湊數的,很業余。
眾人終于勇敢,卻是亂七八糟一通放槍,砰砰砰誰也沒打著,“兄弟們沖啊,兄弟們撤啊”。
他們將炮拉到莫得閑家,成功打死豬圈方向來的鬼子,但畫風也是一伙手忙腳亂啊啊啊啊,人聲喊得比炮聲還響。
他們最后成為英雄,在莫得閑的方案之下有了思路,但難掩草臺班子基色。

麻郭富說“我見過被夾死的船工”,康靈寶說我以前是跑船的,肖衍最后真正成為英雄,可他高喊“我也是個死老百姓啊”。
他們荒誕的笑點,丟人現眼的喜感,恰恰就是故事深沉的人文悲劇感,是“歷史是用血在泥中寫就”的基色。
沒有嚴格系統訓練,沒有策應沒有規劃,一支混在鎮子里忘了自己是誰的小分隊,真正的癥結在于他們不夠勇敢、不夠專業嗎?
不是的,在于他們的上峰、他們的國 民 政府,一沒物質支持,二沒信念武裝,用萬里河山無數良家子,去填那填不滿的鋼鐵槍口。
與其說是因為這些貨不成器,又慫又垃圾,不如說真正不成器的,是缺乏一種真正有效的“精神武裝機制”。

有意思的是,對面鬼子陣營中,同樣也有一二懵懂的年輕人,只是他們被軍國主義馴化,被法西斯異化為血腥豺狼。
這廂,是江邊船工家的子弟,被戰爭絞成肉泥,懵懵懂懂死在用肉身填滿大地創口的路上。
那邊,是異域的年輕人,被狼子野心的鬼子政權異化為豺狼惡鬼;“有點懵有點傻”的年輕人共性,絲毫也不耽誤他們燒殺搶掠的暴行。
《得閑謹制》是一個很小切口的故事,完全沒出現國軍高層,但這一群炮灰,國難當頭時嬉笑洗澡,鬼子進村時在數公里外渾然不知、嘻嘻哈哈,那并不只是表面的“他們特別爛”,而是他們被一個很爛的絞肉機,卷進了很爛的命運中。
作為個體,肖衍和他的渣兵伙伴們,最后都是無愧于山河大地的英雄;可作為架構的草臺班子,深層依舊是一種“以子民為彈藥為芻狗”的悲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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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血淚寫成的地域笑話
村民奮勇,彎弓搭箭射鬼子,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結果那箭半途便慘兮兮落地。
這是什么地獄笑話?
《得閑謹制》在戰爭背景中放笑點,一點也不突兀,因為這些地獄笑話,全是血淚所寫。我覺得那不僅僅是風格氣質上的獨門,技法上的爐火純青,也是表達上的深刻和余韻。
手無寸鐵的村民,對峙武裝到牙齒的鬼子,箭掉了好笑嗎?
好笑,也不好笑,那是物質實力遠遠不及的血肉往事。

滿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鬼子,徒有其表剽竊了一些皮毛,“謝謝得要命”,要命的雙關可真要命。
他吩咐手下新人,莫得閑一鞠躬就射殺,結果莫得閑不鞠躬,掉頭就走。
這又是什么地獄笑話?
“笑話”的另一層意思,壓根不是喜劇,而是一種斥責、一種反諷、一種滿身血污和淚吞。
鞠躬行為的文明意義本身,已經被他們踐踏得體無完膚,此處的文與野、生與死、悲與樂,都很有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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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老太爺靠著船舷如同死尸,聽說重孫子騙他長江是黃河,鬧天鬧地鬧著要跳江,要漂回南京和已故滿門“死在一塊”。
七手八腳忙忙亂亂,又一場地獄笑話。
長江、黃河,國破山河在、低頭思故鄉。就十四個字,但特別特別有力量。
國破山河在,怎么就低頭思故鄉了?三歲小孩也知道這唐詩背錯了。
但太爺高喊錯了錯了全錯了,恰恰又對極了。
國破山河在,低頭思故鄉。

此后老莫依舊地獄笑話一大把,用曾孫媳婦的菜刀,去砍鬼子的坦克,坦克當前又忙著去趕豬,呀坦克在他心中壓根不如豬(bushi)。
顫顫巍巍的老頭,亂七八糟、荒腔走板的打法,飄忽奇怪的走位,或許是走到危亡之際、行將熄滅的古老文明。
不絕如一點浩然氣,千里江上風。
這祖孫二人,一文一工,一個不合時宜罵著“恥也”、不顧生死揮著破菜刀,一個滿腹牢騷滿嘴吐槽、但該做的大事一件不少。

他們傳承的只是家族血緣嗎?
當然不是,是中華文脈。
莫得閑最后帶著肖衍、麻郭富、康靈寶,在屋頂上炮擊坦克,背后是綿延青山。我很喜歡那個構圖,亂世流離四下的雜草,依舊有自己的青山骨。
南京已遠、故鄉已成冤魂地域,而長江奔流還依舊,青山處處會長出新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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