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0到1，培育慈善本科人才！楊志偉：特區教育創新實踐者

初冬的珠海，微風不燥，陽光溫柔地灑進北京師范大學珠海校區國際交流中心一樓西餐廳。靠窗的位置上，楊志偉輕輕翻動《中國慈善教育實驗》紀念冊，仿佛也在翻閱一段跨越十年的拓荒記憶。他語氣溫和卻堅定，講述中流淌著理想與堅持——一場關于中國慈善教育“從0到1”的實驗與探索，在南海之濱的珠海率先落地生根，并悄然開花結果。

回溯到2012年，當楊志偉在珠海開始講授公益慈善相關課程時，“慈善還可以成為專業嗎？”的疑惑聲不絕于耳。彼時，慈善尚被視為“情懷驅動”的邊緣領域，專業人才培養更是無從談起。而到了2022年，教育部正式將“慈善管理”納入本科專業目錄，標志著這一學科走向制度化與規范化。當年那顆被播下的種子，如今已在全國多所高校萌芽生長。

從2009年南下珠海成為一名高校青年教師，到深度參與特區社會管理體制改革；從設立國內首個兩岸社會工作聯合培養項目，到創辦國內首個慈善學本科專業……16年間，楊志偉的個人成長軌跡與珠海的城市發展脈絡緊密交織。他在特區的十六載光陰，既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從行業新丁成長為探索者、引領者的蛻變歷程，也是珠海在基層治理、城市文明進程中持續蝶變的生動縮影。

從高校講臺走向改革前沿

初出茅廬，勇擔使命

對“長沙伢子”楊志偉而言，珠海不僅是職業生涯的起點，更是一片讓夢想落地的熱土。

2009年，研究生畢業的他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一邊是家人希望他進入一線城市工作的期待，另一邊則是南下珠海，成為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現北京師范大學珠海校區）的一名教師。出于對教育的熱愛，楊志偉毅然選擇了后者，從此與特區基層治理及慈善公益事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初登講臺，楊志偉承擔社會工作與行政管理的教學工作。在部分人看來，這或許是個相對小眾的專業，對于剛步入職場的年輕人而言，似乎更多只能專注于理論研究。然而令他欣喜的是，珠海這片熱土很快就為他提供了實踐所學、發揮所長的廣闊舞臺。

彼時，作為改革開放“試驗田”的珠海，正大力推進社會管理體制與基層治理創新，亟須理論與實踐兼備的專業人才。楊志偉的研究方向恰好契合城市發展需求。入職不到半年，他便受邀深度參與“基層社會權能分配與社會服務體制研究”等課題。

“這項改革的核心，是以厘清基層社會權能分配為突破口，培育社區建設多元主體。”楊志偉回憶道，“攻堅階段，我和另一位同事常被抽調至專班，同吃同住，連續奮戰一個月，逐字推敲調研報告和政策文本。”這段從學術象牙塔走向改革一線的經歷，通過密集的調研，讓他迅速融入城市的脈搏，在短時間內熟悉了珠海的基本情況。

楊志偉（右二）與校友、同事合影

2011年，楊志偉還推動設立兩岸社會工作聯合培養項目——學生前兩年在珠海學習，第三年赴臺灣進行聯合培養，第四年返回珠海完成實習和畢業論文。該項目持續七年，累計培養242名具備國際視野、專業扎實的社會工作人才。“通過選派學生赴臺學習培養，同時雙方互派師資，明顯提升了社會工作人才培養的活力與質量。”楊志偉回憶道。

如今，這些學生相當一部分已成為本地社會組織的中堅力量。“不少機構的總干事、秘書長或是項目骨干，都曾是當年的學生。”楊志偉欣慰地說，后來參加行業評審、職業資格考試培訓等活動時，他常常遇見熟悉的面孔。

也正是在這段深入參與基層治理與人才培養的過程中，楊志偉愈發體會到珠海的獨特魅力：“作為經濟特區，珠海包容開放，敢于給年輕人機會。無論來自何方，只要有能力、有想法，都能在這里找到屬于自己的舞臺。”

開啟“從0到1”的教育實驗

破冰之舉，始于珠海

一次偶然的契機，改寫了楊志偉的職業軌跡，也讓他與一群同行者，在南海之濱的珠海開啟了中國慈善教育的一場改革實驗。

2012年，“郭美美事件”引發的余波仍籠罩著整個慈善行業，公眾信任遭受嚴峻挑戰。“一個公共事件對一個行業居然造成如此大的影響，中國慈善行業的背后的隱憂不得不讓人深思，其根本性問題在于行業專業人才短缺，尤其缺乏高效穩定的人才輸出是關鍵。”楊志偉回憶，為破解困局，上海宋慶齡基金會決定推動與高校合作，共同培養“科班出身”的公益慈善人才。盡管不少高校表達了合作意愿，但受限于專業設置、學科發展、師資隊伍等方面的現實制約，基金會不得不放棄就近辦學的優先選擇。

后來，在時任上海宋慶齡基金會理事長魯平先生的提議下，基金會將目光投向了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這所異地創辦的學校建校十年多，體制機制靈活，富有一定的創新精神，在珠三角地區口碑都不錯。就這樣，在魯平和時任珠海分校校長陳光巨的力促下，2012年5月在校內成立了二級教學單位——宋慶齡公益慈善教育中心，率先在全國試水慈善學本科人才培養，由此開啟了我國慈善本科教育從0到1的探索。媒體后來賦予它一個響亮的名號——“公益黃埔”。

此時，正在臺灣做訪問學者的楊志偉，因專業背景高度契合，結束訪問學者任務后返校直接參與到首個慈善學本科教學中。“非常巧合的是，在臺灣期間合作教授正在幫一所高校設計公益學院相關課程，我因此有機會參與到相關課程設計中，當時還在思考回到珠海后爭取開設相關通識選修課，沒想到直接迎來了創設新專業的機遇。”他回憶道，“這比我原來的設想超前太多，步伐也更大！”

這段往事被收錄在2022年編撰的《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慈善教育十年回憶錄》中。“現在回頭看，這一具有開創性的慈善教育實驗能落地珠海，除了相關領導者的推動謀劃，也與珠海獨特的城市氣質有關。”楊志偉總結道，特區開放包容、鼓勵創新的濃厚氛圍，學生家長相對前沿的認知水平以及毗鄰港澳便于國際交流的地緣優勢，共同孕育了慈善教育破土而出的獨特土壤。

從藍圖到現實的跨越

“體驗式慈善”創新育人模式

萬事開頭難。作為一項創舉，楊志偉和他的同事們面對的是一張真正的“白紙”：放眼全球，僅美國印第安納大學設有相關學科專業，國內并無先例，沒有成熟的師資體系，沒有現成的課程大綱可借鑒，甚至在社會層面，“慈善能否成為一個大學專業”仍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首當其沖的是“誰來講課”？ 楊志偉回憶，在基金會中心網的牽線支持下，局面迅速打開。中心不僅獲得了清華大學公益慈善研究院的支持，還與全球首家設有慈善學博士點的美國印第安納大學禮來慈善學院建立合作關系。“僅清華團隊一下子就來了11個人，這在國內高校合作中都是罕見的。”

經過持續建設，該校最終組建了一支37人的跨學科師資隊伍，涵蓋社會學、管理學、法學、教育學等多個學科，超過三分之一都有慈善公益實務經歷，實現了“校內+校外”“理論+實務”的深度融合。

令他動容的是，許多業界前輩不計報酬地奉獻。“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前秘書長繆力，當時已經70多歲，從北京飛到珠海，講授‘基金會管理案例實務’等課程。”楊志偉說，正是無數這樣的熱愛，最終匯聚成慈善公益本科教育的燎原之火。

接踵而至的是招生問題。“招什么樣的學生？能招多少？起初大家心里都沒底。”楊志偉坦言，為減小改革阻力，同時兼顧教學實際和學生未來就業等現實問題，學校采取了跨專業培養模式，即學生在原專業的基礎上修讀公益慈善管理專業，形成了“原專業+慈善”跨專業人才培養特色，如“金融+慈善”“社會工作+慈善”“數學+慈善”“財務管理+慈善”等。出乎意料的是，隨著這一辦學模式逐漸被認可，報名人數持續攀升，后期甚至突破200人，錄取比例達到5:1。

對團隊而言，最大的挑戰來自課程體系的設計。“最初我們引進了不少國外課程，但在實踐中出現了明顯的‘水土不服’現象。”楊志偉回憶，2016年慈善法的頒布，又帶來了知識體系的快速更新，課程必須同步迭代，而即便是同一門課程往往也要經過多輪“磨課”才能完善。最終歷經4輪重大教學改革，直到2018年課程體系才趨于穩定成熟。

就這樣，在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題的過程中，一套相對完整的慈善本科教育模式從藍圖變為現實，人才培養成果“行業和院校協同培養公益慈善人才的探索與實踐”先后獲學校教育教學成果獎一等獎、珠海市政府首屆“珠海慈善獎”。

楊志偉正在授課

楊志偉和同事們還跳出傳統理論講授的框架，創新打造了“體驗式慈善”教學法——學生不僅要學習相關理論，更要完整參與運作真實公益項目，從調研、立項到籌款、執行、傳播、評估，完成全流程的閉環實踐。

2019年，由該校4名學生發起的“慈善進校園計劃項目”就是其中的一個典范。他們通過調研設計出覆蓋幼兒園到高中的系列公益項目，引導學生參與“白海豚保護”等議題，推廣青少年慈善教育，巧妙地將公益意識培養融入青少年素質教育中，一舉奪得當年粵港澳大灣區學生創新創業大賽金獎。

據統計，截至2022年，中心十年間培養的306名畢業生中，約60%進入公益慈善及相關領域，并逐漸成長為中國公益慈善的中堅力量。

楊志偉（圖中）與公益班畢業學生合影

從探索到突破

扎根珠海服務社會，文明繪就特區最美底色

從首批授課教師到教學骨干，再到2017年任中心主任……十年探索，楊志偉的角色在不斷蛻變，而中國慈善本科教育的星星之火，也從珠海這張“白紙”上，開始向更廣闊的原野蔓延。

2022年2月22日，教育部將“慈善管理”列入本科專業目錄，讓中國慈善教育迎來新的轉機。當消息傳來，曾為此奔走多年的楊志偉卻異常平靜，“這是國內第一次探索慈善管理本科專業設置的教育試驗，經過十年的打磨和探索，為高等院校開展公益慈善人才培養試探出了一條新路子。”

時光流轉。不知不覺間，楊志偉已在珠海耕耘十六載，伴隨工作和生活的足跡不斷延展，他也親歷了這座特區城市的滄桑巨變。

楊志偉至今記得2009年初來珠海時鬧的一個“笑話”：他跑到長沙火車站要買到珠海的直達火車票，卻被告知珠海沒有火車站。“我當時有些驚訝，只能先坐火車到廣州，再轉乘大巴。當車在金鼎停下，眼前是連片的城中村，校園靜臥其間，宛如一座藏在‘山坳坳里的孤島’。”

但16年過去，高新區已然蝶變為產城人融合的現代化科技新城，商圈、公園、產業基地密集生長，欣欣向榮。交通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2012年底，廣珠城際通車，珠海接入國家鐵路網。此后伴隨港珠澳大橋、深中通道相繼建成，他又親眼見證了珠海從“交通末梢”躍升為大灣區重要樞紐。“現在回長沙，高鐵加上打車只需3個多小時，早上出發，還能趕上回家吃午飯。”楊志偉感慨道。

然而，最打動他的并非鋼筋水泥的森林，而是珠海這座城市文明內核的日漸豐盈。2012年，楊志偉參與起草《珠海經濟特區志愿服務條例》時，注冊志愿者占全市常住人口的比例不到10%，如今這個數字已突破30%。“這樣的發展速度是我未曾想到的。”楊志偉回憶，早期，特區的志愿組織和公益力量大多是松散、自發的草根力量，但經過近十余年的井噴式發展，不僅組織化、專業化程度顯著提升，服務領域也日益豐富，逐步擴展到博物館講解、旅游引導、賽事服務、鄉村振興，幾乎覆蓋生活的方方面面。“更可喜的是，隨著珠澳融合日漸深入，跨境志愿服務也成為新常態，現在澳門居民來珠海參與志愿服務已經蔚然成風。”

楊志偉的觀察視角，更多聚焦在城市的文明細節。“珠海司機在斑馬線禮讓行人，已經成了一種自覺。”楊志偉分享道，近年來其每次到外地開會，許多外地同行都對此贊譽有加。而清華大學王名教授此前來珠海授課，頻頻向他稱贊珠海的市民和大學生排隊禮讓是一道最美風景線。“這些看似微小的細節，恰恰需要一個城市用十余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耐心涵養，它們構成了珠海最動人的文明底色。”

楊志偉身體力行參與慈善公益項目

十六年彈指一揮，珠海早已成為楊志偉的“第二故鄉”。他選擇與特區在雙向奔赴中彼此成就——在發揮專業所長，積極助力珠海基層治理和公益慈善事業發展之外，作為珠海市社會工作協會會長、珠海市人大代表，他還推動將1型糖尿病兒童特殊醫用耗材納入“大愛無疆”醫保，切實減輕了眾多家庭的負擔；如今，他正參與《珠海經濟特區志愿服務條例》的修訂工作，重點關注志愿者權益保障和青少年可持續參與……

正午時分，冬日的暖陽在郁郁蔥蔥的樹梢間躍動，窗外是特區生機勃發的景象。面對未來，41歲的楊志偉滿懷激情：“推動公益慈善向一個專業領域發展，還有較長的路要走，不能急于求成……我將把更多精力投向慈善領域的研究與應用、基金會治理、慈善通識課程以及青少年慈善意識的培養，同時積極助力粵港澳大灣區規則銜接和融合發展。”

特區的宏偉藍圖仍在向前鋪展，而楊志偉的故事，也依然在這塊沃土上續寫新的篇章。

策劃：劉岸然 謝江濤

統籌：胡懷軍 楊亮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楊亮

特別鳴謝：健帆生物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