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磊三十歲那年,在縣城的建筑工地搬磚,工友們湊錢給他介紹對象,女方一打聽他的家事,頭也不回地走了。村里的人只要提起他,都要壓低聲音嘆口氣,說他是毀了兩個家的罪人。可只有王小磊自己知道,那年他才十三歲,只是想幫著照看嬸嬸,怎么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2005 年的春天,北方的農村還透著冷意,叔叔王建軍背著一個蛇皮袋,揣著家里僅有的兩千塊錢,踏上了去南方打工的火車。那時候村里年輕人都往外跑,工地上一天能掙五十塊,比在家種三畝地還強。叔叔沒讀過書,只能干力氣活,臨走前他拉著小磊的手說,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幫著照看你嬸嬸和妹妹,等他掙了錢,回來給小磊蓋新房,供他上高中。
小磊的父母在他五歲那年出車禍沒了,他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叔叔和嬸嬸是村里少有的疼他的人,嬸嬸李桂蘭嫁過來三年,生了個女兒叫甜甜,才一歲多。叔叔走后,嬸嬸一個人帶著孩子,還要種家里的五畝地,晚上還要給爺爺奶奶送藥。農村的夜晚黑得徹底,村口的老槐樹影子跟鬼似的,嬸嬸膽子小,有時候甜甜哭起來,她抱著孩子坐在炕沿上,一夜一夜不敢合眼。
爺爺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爺爺抽著旱煙說,讓小磊去嬸嬸家睡吧,兩個孩子作伴,桂蘭也能安心點。小磊那時候十三歲,剛上初中一年級,個子躥得快,已經到嬸嬸胸口了。他沒多想,覺得幫嬸嬸看家是應該的,當天晚上就搬去了嬸嬸家西廂房。
嬸嬸家的房子是叔叔結婚前蓋的,三間磚房,東廂房住人,西廂房堆雜物,中間是堂屋。小磊睡在西廂房的小床上,嬸嬸帶著甜甜睡東廂房。每天早上小磊六點就起來,幫嬸嬸喂豬、挑水,然后再去上學。晚上放學回來,他先把作業寫完,就幫著嬸嬸哄甜甜,給甜甜洗尿布,或者去地里幫著除草。嬸嬸總說小磊懂事,比親兒子還親,經常給小磊煮雞蛋,逢年過節還給他買新衣服。
村里的人一開始都夸小磊孝順,夸桂蘭會做人,把侄子帶得這么好。可沒過多久,閑言碎語就冒出來了。村東頭的張大媽,整天沒事就坐在村口的石頭上嚼舌根,她跟人說,桂蘭才二十五歲,年輕貌美,男人不在家,身邊跟著個半大的小子,早晚得出事。這話傳到了奶奶耳朵里,奶奶氣得找張大媽理論,張大媽卻撇著嘴說,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你家桂蘭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奶奶回來跟桂蘭說,讓她別往心里去,都是些長舌婦。桂蘭嘴上說沒事,心里卻開始犯嘀咕。她讓小磊晚上鎖好西廂房的門,盡量別往東廂房跑。小磊也聽出了村里人的閑話,有時候放學路上,會看到有人對著他指指點點,他心里難受,卻不敢跟任何人說,只能更勤快地幫嬸嬸干活,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沒別的事。
那年夏天雨水多,連著下了半個月的雨。一天晚上,雷聲特別大,閃電把屋子照得跟白天一樣。小磊躺在西廂房的床上,嚇得渾身發抖,他從小就怕打雷。突然聽到東廂房傳來甜甜的哭聲,接著是嬸嬸的安撫聲,可甜甜越哭越兇,嬸嬸也跟著慌了。小磊忍不住跑過去,看到嬸嬸抱著甜甜站在地上,臉色發白。他說,嬸嬸,我在這兒陪著你們吧。
那天晚上,小磊就坐在東廂房的椅子上,看著嬸嬸和甜甜睡覺。后半夜雨停了,雷聲也沒了,小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天亮的時候,他被嬸嬸叫醒,嬸嬸眼圈紅紅的,說謝謝你啊小磊,昨晚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小磊搖搖頭,沒說話,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可他沒想到,那天早上,村西頭的李嬸正好路過嬸嬸家,看到小磊從東廂房出來,立馬就傳開了。張大媽添油加醋地說,我就說吧,孤男寡女的,哪能沒事,這都睡到一間屋了。這話像長了翅膀,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有人說看到小磊大半夜進了東廂房,有人說桂蘭故意勾引侄子,還有人說甜甜說不定都不是建軍的孩子。
桂蘭聽到這些話,當場就哭了。她想找村里人解釋,可沒人愿意聽,大家都覺得自己抓到了把柄,說得更起勁了。爺爺奶奶急得滿嘴起泡,爺爺拿著棍子要去打張大媽,被奶奶攔住了,說打了人更說不清楚。小磊在學校也抬不起頭,同學都嘲笑他,說他是白眼狼,占嬸嬸的便宜。他受不了,干脆輟學了,整天在家幫嬸嬸干活,可越是這樣,村里人的閑話越多。
叔叔是在一個月后知道的。村里的二柱子去南方打工,見到了叔叔,把村里的閑話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還說小磊天天跟桂蘭睡在一起,村里人都炸開鍋了。叔叔當時就急紅了眼,第二天就買了火車票往回趕。
叔叔到家的時候,小磊正在幫嬸嬸曬麥子。看到叔叔回來,小磊又高興又害怕,剛想喊叔叔,就被叔叔一個耳光打倒在地。叔叔紅著眼睛罵,你這個畜生,我白疼你了,你竟然做出這種事。小磊趴在地上,嘴角流著血,眼淚止不住地掉,他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桂蘭跑過來護著小磊,對叔叔說,建軍,你別打孩子,事情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是打雷那晚孩子怕,過來陪著我們,我們什么都沒做。叔叔根本不聽,指著桂蘭的鼻子罵,你少跟我狡辯,全村人都這么說,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你是不是早就耐不住寂寞了,連侄子都不放過。
桂蘭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嘩嘩地流,她說,王建軍,我跟著你這么多年,你在外打工,我在家伺候老人、帶孩子、種地,我沒對不起你,你怎么能這么不信我。叔叔當時被憤怒沖昏了頭,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他把家里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然后摔門而去,去了鎮上的旅館住。
接下來的幾天,叔叔天天跟桂蘭吵架,逼她承認和小磊有染。桂蘭委屈得不行,回了娘家。她娘家人聽說了這事,也覺得丟人,勸她跟叔叔離婚。叔叔在村里也抬不起頭,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他覺得是小磊毀了他的家,對小磊恨之入骨,再也沒跟小磊說過一句話。
爺爺奶奶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們知道桂蘭和小磊是清白的,可沒人相信他們。爺爺因為這事急得中風了,癱在床上不能動,奶奶天天以淚洗面,沒過多久也病倒了。小磊一邊照顧爺爺奶奶,一邊還要去地里干活,他才十三歲,卻扛起了整個家的重擔。他心里恨過叔叔,恨他不相信自己,恨過村里的人,恨他們亂嚼舌根,可他更恨自己,覺得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去嬸嬸家睡,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桂蘭在娘家待了三個月,叔叔沒有去接她,反而托人帶話,說要離婚。桂蘭心灰意冷,同意了離婚,甜甜判給了桂蘭。離婚后,桂蘭帶著甜甜去了外地,再也沒回來過。有人說她后來嫁給了一個貨車司機,過得不好,也有人說她帶著孩子改嫁后,又生了個兒子,日子還算安穩。
叔叔離婚后,也沒臉在村里待著,又去了南方打工,只是這一次,他再也沒給家里寄過錢,也很少打電話回來。爺爺奶奶的病越來越重,小磊沒錢給他們治病,只能在家用土方子調理。爺爺癱了半年就走了,奶奶在爺爺走后一個月,也跟著去了。小磊一個人辦完了爺爺奶奶的喪事,村里沒幾個人來幫忙,大家都覺得他是個不祥之人。
爺爺奶奶走后,小磊在村里待不下去了,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跟著村里的一個包工頭去了外地打工。他沒文化,只能干力氣活,搬磚、扛水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他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不愛說話,也不跟人交往,身邊的工友都覺得他奇怪,沒人愿意跟他深交。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小磊三十歲了,還是孤身一人。他攢了點錢,想在縣城買個小房子,安定下來,可每次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女方一打聽他的家事,就都不愿意了。他們聽說他毀了叔叔的家,聽說他和嬸嬸有染,沒人愿意跟這樣的人過日子。
有一年春節,小磊回了村里。村里變化很大,蓋起了很多新樓房,張大媽和李嬸都老了,看到小磊,眼神復雜,沒敢多說什么。小磊去了爺爺奶奶的墳上燒紙,又去了叔叔家的老房子,房子已經破敗不堪,院子里長滿了雜草。他聽說叔叔也回來了,住在鎮上的養老院里,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
小磊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養老院。叔叔躺在病床上,頭發都白了,看到小磊,眼神里充滿了恨意,他說,你還來干什么,我不想見到你。小磊站在床邊,沉默了很久,說,叔叔,我來看看你。叔叔說,不用你看,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
小磊說,叔叔,當年的事,你真的就一點都不信我和嬸嬸嗎?我們是清白的,真的什么都沒做。叔叔冷笑了一聲,說,清白?男女有別,你一個十三歲的半大小子,天天跟你嬸嬸住在一起,這就是清白?就算你們沒做什么,別人也會說你們做了,你毀了我的名聲,毀了我的家,你還有臉說清白。
小磊說,那村里的人亂嚼舌根,你就信了?你就不能多給嬸嬸一點信任嗎?如果你當時相信我們,我們的家就不會散。叔叔說,信任?信任能當飯吃嗎?我在外打工受了多少苦,就是想讓你們過得好一點,可你們呢?給我戴綠帽子,讓我在村里抬不起頭,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小磊看著病床上的叔叔,心里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誰對誰錯。如果當初叔叔沒有外出打工,如果村里的人沒有亂嚼舌根,如果叔叔能夠相信他和嬸嬸,如果當初爺爺奶奶沒有讓他去嬸嬸家睡,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從養老院出來,外面下著小雪,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像針扎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怎么過。村里的人都說他毀了兩個家,可他覺得,或許毀了這個家的,是人心底的猜忌和惡意,是那些不負責任的閑言碎語,是現實的無奈和身不由己。
有人說,小磊當初就不該去嬸嬸家做伴,男女有別,就算是侄子和嬸嬸,也該避嫌。也有人說,叔叔太沖動了,不應該僅憑謠言就否定自己的妻子和侄子,是他的不信任毀了這個家。還有人說,村里的那些長舌婦才是罪魁禍首,她們的閑言碎語像刀子一樣,殺死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
可不管是誰的錯,家已經散了,人已經走了,傷害已經造成了,再也無法挽回。小磊站在雪地里,望著遠處的村莊,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這樣的結局,到底是誰的責任,也不知道,這樣的悲劇,是不是還會在別的地方上演。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