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2月,臺北的雨絲,伴著早春特有的濕冷的風,彌漫了整個臺北的天空。到處是一片灰蒙蒙的寒冷與灰暗。
這樣一個風雨如晦的時節,一位自稱是“張先生來人”的中年男子,從臺北悄悄出發了。他此行是去美國洛杉磯見一個人,請求她在一份離婚協議上簽字。
這個人,正是張學良的發妻于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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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
當來人到達于鳳至所在的洛杉磯寓所住處的時候,只見大病初愈的于鳳至,拄著拐杖,心情復雜地與中年男子見面會談。
此時的于鳳至,剛做完乳腺癌第五次復診,她的身體病了,她的心,也在日夜受著煎熬。
“看來,他們要動真格了。”
于鳳至回頭,對著身邊陪伴的朋友,輕輕說道。
此時的于鳳至,內心有萬千長恨,欲說還休。
她輕輕閉上眼睛,第一個浮現在腦海里的畫面,就是16歲的趙一荻,凄凄哀哀跪在少帥府長長的走廊冰冷的地磚上,對著于鳳至,一口一聲“嫂子”的呼喚,指天誓日地表示,自己不求名分,只要以秘書身份,留在漢卿身邊,便已足矣。
“若被趕回,只剩一條死路。”
動了惻隱之心的于鳳至,最終含淚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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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和丈夫孩子合影
如今,隔著三十年的無數愛恨情仇,當一紙離婚協議書輕悠悠落到于鳳至的面前,于鳳至追悔莫及,只覺得自己到底著了這個小妮子的道。
此時的于鳳至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唯有在回憶錄里,一遍遍痛罵趙一荻,害苦了張學良,“無可原諒。”
終極背叛
進入上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與國會議員頻頻質疑蔣介石非法幽禁少帥,國際輿論也很快將蔣介石推上了風口浪尖。
當時在臺灣的國民黨,急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為何持續數十年囚禁張學良。
“漢卿,外界議論太大,總要給個交代。”
蔣介石派來的侍從,悄悄到達張學良的住處,對張學良說道。
一種說法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趙一荻主動出面,說愿意與張學良正式結婚,只要結婚手續一辦理,對外界的解釋就顯得合情合理得多了,那就是,張學良自愿留臺,陪伴趙一荻,在臺灣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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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和張學良
如此,看似是一條可行的辦法,然而,卻徹底傷了遠在大洋彼岸的于鳳至的心,也讓于鳳至徹底失去了與張學良的最后一絲情愛牽絆。
這叫于鳳至如何不恨?
她恨趙一荻違背了當年跪在冰冷地磚上,對著自己發下的誓言,她更恨趙一荻此舉,無疑是讓張學良徹底失去了自由。
“他欠我的,只有自由。”
在于鳳至晚年的回憶錄里,她一再表示,不恨張學良,亦覺得張學良并沒有欠她的,如果說有欠的,那就是:自由。
只能說,癡情女子于鳳至,就是到了生命的晚年,她心心念念記住的,仍然是張學良的好,張學良的情與意,她恨的人或許只有趙一荻。
在晚年的回憶錄里,于鳳至將趙一荻逼迫張學良與自己離婚列為第二章,標題只有四個字:終極背叛。
在該章節結尾處,于鳳至再次重申:“欺我者,非命,乃人心。”
字里行間,三申內心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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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于鳳至
1986年,有學者采訪于鳳至,提及趙一荻,于鳳至仍情緒激動地對趙一荻發出靈魂拷問:“她說不求名分,后來卻要一切,這叫違心還是背義?”
愛之深,恨之切。
在于鳳至的內心深處,她對張學良的愛有多深,她對趙一荻的恨就有多深。
從結發為夫妻之始,歷經國破家亡,歷經無數戰亂兇險,于鳳至這一路走來,她為張學良做得太多。
三年日月
在于鳳至晚年的回憶里,依然清晰記得1930年的初春時節,已經和張學良育有三子一女的她,心里眼里只有丈夫和孩子,此時,他的丈夫卻早已在一次舞會上,結識了正值妙齡的趙一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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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荻
原本,他以為丈夫不過是逢場作戲,卻怎知,這一次,這個女子,將讓她從此萬劫不復。
九一八事變后,丈夫帶著趙一荻遠走北平,在西山靜宜園,兩人猶如神仙眷侶一般,游山玩水,讀英文版圣經,聽塞壬的爵士樂,恍若身處亂世之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們的愛情。
可是,已經為人婦為人母的于鳳至,早已沒有了愛情,她有的,只有這個家,只有丈夫。
在上海,于鳳至日日夜夜忙碌的都是張家的家族資產,此外,她掛心的還有,為丈夫的政治博弈籌錢。
她是少帥的妻子,她仿佛是在用一人之力,撐起了這個偌大的家。
熱河失守,張學良被迫下野之后,曾攜于鳳至一道環游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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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和張學良
在國外,兩人也曾到處參加舞會,一起參加晚宴,一起聆聽學術講座。
有那么一瞬間,于鳳至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和趙一荻和睦相處,平等分享眼前這個她們都深愛的男子。
當于鳳至因為生病,住在了英國倫敦圣托馬斯醫院的時候,她甚至可以做到,心平氣和饒有興味地出聲朗讀身處國內的趙一荻寫給張學良的信件。
此時的于鳳至或許并不知道,丈夫的心早已穩穩安扎在了趙一荻那里。
1936年,西安事變爆發,震驚中外,這個巨大新聞,也很快傳到了遠在英國倫敦養病的于鳳至那里。
顧不得身體虛弱,顧不得有病在身,于鳳至連夜動身回國。
一路憂心如焚的于鳳至,認為自己身為宋美齡的干女兒,一定可以救出丈夫的,卻哪里知道,回國之后,于鳳至竟然一籌莫展。
她先是直接奔赴南京而后又匆匆去了西安,沒想到連丈夫的面都難見到。
在南京,她終于見到了宋美齡,但是,宋美齡一句“國難當頭,望夫人多體諒”,就草草打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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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和宋美齡,宋靄齡
她被安排住在城南的一處公館,白色的高高的圍墻,日日夜夜不斷崗的衛兵,將她形同軟禁起來了一般。
她憂病交加,高燒不退,咳落在潔白手帕上的斑斑血淚,和公館門口盛開的大朵大紅月季花同一個顏色。
不同的只在于,一個開得熱烈,一個只覺氣息奄奄。
好在,丈夫性命無虞。
抗日戰爭爆發后,張學良已經被軟禁在了南京梅園新村。
為了讓丈夫早日獲得自由身,于鳳至一次次上書,卻一次次被告知,關于張學良的一切,“無可奉告。”
找人求情沒用,要想打聽更多內幕消息,也無門。
眼睜睜看著張學良的被軟禁,正從短期審訊,變成了長期羈押,心急如焚的于鳳至,卻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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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
接下來,于鳳至發現,她目下唯一能夠做的,便只有日日陪伴在張學良的身邊。
這陪伴,一陪就是三年,從南京梅園新村,到湖南息影莊,在戰火紛飛的日子里,于鳳至能做的事,只有日日手抄佛經,一次次向上寫書陳情。
當然都是石落大海,杳無音訊。
如果在張學良被幽禁的日子里,于鳳至能夠日日長久陪伴在身邊,本就是少年結發夫妻的兩個人,感情再度升溫,亦有可能。
畢竟,于男子而言,共過患難的女子,尤為難得和珍貴,她們是足下厚實的大地,她們是頭頂暗夜閃爍的星辰,她們是冬日透過高高天窗,漏下來的溫暖陽光。
她們給予的依靠、溫暖于慰藉,最撫人心,最暖人心,也最動人心旌。
可惜,這樣可珍貴可紀念可回味的陪伴,于鳳至亦不能相守到老。
她陪在張學良身邊,只有三年。
情愛成空
1940年春,英國倫敦遭遇大轟炸之后,大兒子在大轟炸中,頭部不幸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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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和孩子
當接到來自倫敦的加急電報,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時,于鳳至那一刻只覺得天旋地轉,無力支撐。
丈夫被軟禁,釋放遙遙無期,遠在千萬里之外的兒子,又在大轟炸中受傷。
一邊是摯愛的丈夫,一邊是疼愛的孩子,于鳳至誰都拋不下,誰都割舍不了,誰都想陪伴在身邊,日日守護,日日照顧在側。
然而,她分身乏術,必須做出二選一的選擇。
看穿了妻子的為難和糾結,張學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勸慰她道:“你好好照顧孩子,剩下的交給我。”
就在于鳳至左右為難,無所適從的時候,又一個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
這一年的夏天,長期以來胸口隱隱作痛的于鳳至,被確診患上了乳腺癌。
猶如晴天霹靂。
那一刻,于鳳至恍惚覺得,似乎是老天爺都要逼著她離開她的漢卿,她這一世,唯一深愛至死不渝的男子,她的丈夫。
同時,他也是另一個女子的心愛之人。
一夜無眠,一夜靜聽窗外風雨瀟瀟,電閃雷鳴,于鳳至覺得,自己人生的暴風雨,也已經來臨,她還沒有準備好,卻不得不匆匆忙忙披甲上陣,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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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至
拿著兒子的留學顧問從倫敦加急發來的三封電報,拿著從醫院拿來的冰冷無情殘酷無比的醫學檢查報告,于鳳至終于知道,她離開的時候到了。
她亦知道,她決定離開,另一個女子,就會從香港輾轉回國,代替她來到息影莊,代替她,日日夜夜照顧張學良。
可是,這一次,她一樣無計可施。
身陷囹圄的丈夫,被遙遙無期軟禁的丈夫,她救不了。
如今,就連日日夜夜陪伴在丈夫難得身邊,她亦做不到。
她欲哭無淚。
離別那日,海風大作,海浪翻涌,在船舷邊,手撫欄桿的于鳳至,極目遠望,她看到遠遠佇立在碼頭的趙一荻,在目送她離去,她們在最后離別的時候,甚至沒有多說一句離別的話。
可是,即使隔著船舷,隔著欄桿,隔著翻涌海浪和浩蕩海風,于鳳至依然能一眼就窺見趙一荻眼里的歉疚,和久違的豐采。
于鳳至隱隱覺得,在兩個女人的戰爭里,她或許會是輸掉的那一方。
這樣不祥的預感。
于鳳至離開后,日日陪伴照顧張學良的擔子,就全部落到了趙一荻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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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荻和張學良
為了全身心照顧張學良,趙一荻亦和于鳳至一樣,做出了屬于自己的選擇和犧牲。
趙一荻的選擇是,將兒子送往美國,由朋友照顧。
在孩子和丈夫二選一的時候,趙一荻再一次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了丈夫。
一如當年,在家庭和張學良二選一的時候,彼時的趙四小姐,毅然決然選擇了張學良,即使因此,被父親趙慶華從趙氏宗祠除名,并和她斷絕父女關系,切斷所有聯系。
她帶著巨大的犧牲,不惜和所有人決裂,來奔赴一場屬于自己的愛情。
那一刻,她是煙花璀璨,如此奮不顧身,如此不顧后果,如此萬劫不復,亦在所不辭。
在息影莊,趙一荻事無巨細悉心照顧張學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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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荻和張學良
每天早晨,趙一荻用英文給他朗讀最新的《時代周刊》,陪他散布時總是記得給他備一條灰色運動毛巾,在他累了倦了的時候,悄悄給他準備一杯薄荷茶,用整整三冊的練習本,給張學良一字一句抄寫米開朗琪羅的詩句。
孤寂歲月里的貼身陪伴,最能摧毀一個男人的心里防線。
張學良自然也不例外。
1949年5月,當上海陷落的炮聲傳到張學良耳朵的時候,他知道他也到了該離開大陸的時候。
果然,蔣介石一句“此人可再用”,讓軍機處殺張的提議,被直接否決。
來到臺灣,陪伴張學良的,依然是趙一荻,她陪他漫步、讀經、練習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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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荻和張學良
似乎已經杳無音訊的于鳳至,卻在美國活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在美國洛杉磯,于鳳至投資藍籌股,入股房地產,短短兩年就坐擁千萬美元資產,被美國報紙譽為“來自遠東的女金融家。”
所有人都向她投來羨慕的目光。
可是,只有于鳳至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有多孤寂,多惆悵,多失落。
她要這么多錢有何用?
這一世,她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要的,這一生,她都注定得不到了。
她私心以為,通過國際輿論施壓,蔣介石會給張學良自由,沒想到,最后,她等來了一紙離婚協議。
她終于知道,自己徹徹底底輸了。
可是,即使張學良出了臺灣島,于鳳至就一定贏嗎?
怕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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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于鳳至
“漢卿說,若終要出島,愿與我同去,但我知鳳至永在他心,我只是燈下影。”(《荻庵記事》)
1990年3月,93歲的于鳳至在美國病逝,被安葬于玫瑰園公墓,在那里,她購置了雙穴墓地,等待著張學良百年之后,與她合葬。
最終,她等來了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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