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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PRISEDBY WHAT IT IS
意想之外 二訪韋斯·安德森
Q:你說過,《犬之島》是你對日本電影的致敬,而黑澤明又是日本電影的中心,我們是不是可以多聊一聊他的導演風格。我想我會從我看的第一部黑澤明的電影《泥醉天使》說起。
韋斯:這部電影不錯。
Q:沒錯。把故事安排在一片污水潭邊,讓電影由此開始,這一點讓我非常驚訝。而且影片中充滿了仔細設計的段落,像是精心編排過的一樣。他對音樂的運用— 有人在污水潭對岸彈奏的吉他曲。
韋斯:我們把其中一首用在了我們的電影里。
Q:我只看了《犬之島》很少的一部分,不過我一下就聽出了那首曲子。
韋斯:其實,我不確定最終會不會用這首,可能會改編一下。這不過是《泥醉天使》的開場曲。不過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我一直很喜歡你剛才描述的那種設定— 水道旁骯臟的貧民區。但其實都是人工制作的。這就是個布景。
Q:他們還排了一個同名的舞臺劇,用同一批演員,導演還是黑澤明。
韋斯:電影是根據舞臺劇改編的?
Q:不是吧。我覺得他們寫了原始的電影劇本,后來又做成了巡回演出。
韋斯:改編成戲劇。
Q:他們可以說是做了一個《泥醉天使》的巡回表演。不過你可以想象,這樣的形式也會適合,因為影片非常的——
韋斯:有空間局限特性。
Q:我想到志村喬和三船敏郎第一次對戲的場景,非常巧妙,他們很好地表現出了人物的碰撞。
韋斯:對。這樣的戲劇張力可以說也很適合舞臺。
Q:說到黑澤明,還有這么一個很有意思的點。可能你在你的圈子里從未聽過,但在評論界,我覺得,人們認為黑澤明并不是日本電影的最佳代表導演。人們認為應該是更為復雜巧妙的溝口健二,或是小津安二郎。
韋斯:是哦,好吧。我覺得黑澤明…… 拍了很多類型片。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和黑澤明相反的導演正是小津或是溝口。
Q: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作品更精致、克制、優雅。
韋斯:對。我覺得黑澤明可以說極為精致和優雅,但不克制。他的電影充滿活力,而且兼有那種西式的活力。我指的是,他改編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他的武士電影和西部電影之間的聯系給雙方都帶來了一定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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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明的團隊和同事認為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剪輯師”。他的剪輯技巧奠定了日本和美國電影剪輯的模式;現代動作片的制作可以直接追溯到《七武士》中的打斗場景。他的剪輯透露出他對重量、動勢和視覺統一的敏銳感知。他最為著名的鏡頭段落之一就是七武士中的六位武士前去實施救援(本頁圖上三排)。快速的匹配剪輯(matchcut)強化了他們共同的速度、形態和目的。模范狗狗小隊前往中指島的段落(上頁圖上三排)致敬了這種剪輯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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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明還喜歡采用“軸向直切”(axialcut)來表示強調—攝影機不改變拍攝角度,而是直接向前或向后移動,來拍攝新的鏡頭。黑澤明常常將一場戲中津津有味的聆聽者放在前景的最前方,而不是滔滔不絕的說話人。黑澤明在《野良犬》的這場戲中(本頁圖末排)運用了這兩種技巧;韋斯在《犬之島》的這場戲中(上頁圖末排)也運用了這兩種技巧。
Q: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在看了《荒野大鏢客》(AFistfulofDollars,1964)之后的反應?
韋斯:沒有,他怎么說?
Q:總的來說,我猜塞爾吉奧·萊昂內(Sergio Leone)沒告訴過他這部電影翻拍自《用心棒》,所以黑澤明給萊昂內的反饋大概是這樣: “我看過你的電影了。這是一部好電影。可惜,這是我的電影。”
韋斯:[笑]的確是。里歐·麥凱里(Leo McCarey)看《東京物語》的時候應該也會是這樣的反應吧。對我們這部電影來說,我們之前想得最多的是城市電影,你知道吧?我們逐漸確定這基本就是我們參考的電影類型。不過,至少是現在,我們用了《七武士》里的音樂,還有《用心棒》里的音樂。
不過一遍一遍地看原始的參考片目并沒有什么好處,對吧?比較好的方式應該是:全部接受之后進行內化,然后看你能創造出什么東西來。
Q:它會以某種形式出現在你的作品中。
韋斯:對。不是說我看了一堆黑澤明的電影,然后決定:“我們來拍這部狗狗電影吧。”差不多35年前我就已經看過這些電影了,到現在我才開始思考:“有什么東西是和這些電影有關聯的嗎?”以及:“也許這些東西我們可以用上。”而羅曼,他對這些電影特別感興趣。我們沒打算學塞爾吉奧·萊昂內,翻拍一部電影。翻拍可能也是一個好辦法,但我們沒有找到我們的狗狗故事用得上的劇本。所以,我們就自己寫了一個故事。
Q:我覺得黑澤明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和我們提到的其他日本導演不一樣,他沒有極為鮮明的電影風格— 他每部電影的風格都不同。
韋斯:是的。他拍各式各樣的故事,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設想出黑澤明的那些招牌鏡頭。特別是寬銀幕黑白鏡頭,畫面中有七個或九個不同角色,運用景深來安排調度,表演非常有張力等。有人離攝影機很近,有人離攝影機很遠。
特別是在《惡漢甜夢》和《天國與地獄》這兩部電影中,他鋪陳故事的方式十分迷人,又很獨特。角色們在講述不會告訴彼此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那些事情,只是在講給我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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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焦攝影使黑澤明能充分利用景深調度,在前景和后景安排不同的表演—兩場戲在同一個鏡頭中同時上演,有著微妙的聯系,互相照應。在《天國與地獄》的這個鏡頭里(本頁右列最上圖),他用了變形寬銀幕來達到同樣的目的——在同一個鏡頭里,創造出一左一右相鄰的兩個“鏡頭”。一個用來完成動作,一個用來給出反應。其他導演可能會將兩個鏡頭剪輯到一起,以達到黑澤明在一幅構圖中達到的效果。《犬之島》中,牧羊犬在鏡頭右側的前景中商議對策的這個鏡頭采用了相同的技巧(本頁左列最上圖)。
這種調度方法用到極致,就會帶來一種幽默感,比如《用心棒》(本頁右列往下數第二圖)和《羅生門》(本頁右列往下數第三圖)中的這些鏡頭,(我覺得)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前景中近得幾乎與我們貼著臉的人物,以及后景中遠得默默被迷你化的人物,帶來了一種特別的視覺反差。《犬之島》中許多視覺喜劇效果都是基于這種技巧(本頁左列往下數第二、三圖)。
黑澤明尚未開始使用寬銀幕畫幅比時,能夠充分利用畫面的高度,將多到驚人的事物塞進學院標準畫幅比的銀幕中。他常常使用高角度鏡頭、對角或曲線的調度方式,以及坐、跪、站等不同姿勢,讓人物不至于沖突或重疊。《七武士》中描繪農民們垂頭喪氣的場景(本頁右列最下圖),韋斯在拍攝模范狗狗小隊對角站位(本頁左列最下圖)時多少模仿了一下。
Q:我覺得黑澤明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和我們提到的其他日本導演不一樣,他沒有極為鮮明的電影風格— 他每部電影的風格都不同。
韋斯:是的。他拍各式各樣的故事,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設想出黑澤明的那些招牌鏡頭。特別是寬銀幕黑白鏡頭,畫面中有七個或九個不同角色,運用景深來安排調度,表演非常有張力等。有人離攝影機很近,有人離攝影機很遠。
特別是在《惡漢甜夢》和《天國與地獄》這兩部電影中,他鋪陳故事的方式十分迷人,又很獨特。角色們在講述不會告訴彼此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那些事情,只是在講給我們聽。
本文節選自《犬之島:韋斯·安德森作品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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