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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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而王朝之命脈,尤在儲君之擇。古人講立嫡以長是宗法鐵律,可當長與賢、舊傳統與新制度擰成一團時,哪怕是橫掃歐亞的帝王,也得在情與理之間掰扯清楚。
忽必烈的晚年困境,恰恰就是這道難題的典型,他花了二十年悉心栽培的理想繼承人真金太子,竟在43歲那年英年早逝;留下的兩個嫡孫甘麻剌與鐵穆耳,一個像蒙古舊俗的活化石,一個是漢法改革的接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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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沒有刀光的儲君之爭,不止是爺爺對孫輩的偏愛取舍,更是元朝開國以來草原基因與中原制度的終極碰撞——忽必烈要選的,從來不是哪個孫子更乖,而是元朝該往哪條路走。
那忽必烈最后是怎么選的呢?是出于什么考慮的呢?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
忽必烈最理想的繼承人
在忽必烈的人生里,真金不只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用二十年時光,親手打磨的王朝鑰匙,一把能同時打開草原汗國與中原王朝兩扇門的鑰匙。
真金的特殊,從出生就寫好了注腳。他是忽必烈與正妻察必皇后的嫡長子,1243年出生,可忽必烈沒讓他像其他蒙古王子那樣騎在馬背上長大,反而在他三歲時,就把北方最頂尖的漢臣姚樞、竇默請到帳中,當起了啟蒙老師。
《元史?姚樞傳》里說,姚樞教真金的第一堂課,是寫仁字;竇默教他的第一本書,是《孝經》。不是忽必烈要刻意漢化兒子,是他早早就想明白了:要統治中原,未來的繼承人必須懂漢人的規矩。
等真金長到十歲,忽必烈又把元朝理學第一人許衡請到東宮,專授帝王之學。許衡教他讀《論語》,要求每句都要講出治天下的道理;教他寫毛筆字,必須練顏真卿的楷書,許衡說太子的字,要像仁政一樣,穩當、實在。
《元史?真金傳》里記了件有意思的事:真金十二歲跟著忽必烈打獵,見一只兔子跑過,忽必烈讓他射箭,他卻搖頭說:“《孟子》說君子遠庖廚,殺生不是仁者所為”。
忽必烈非但沒生氣,反而對身邊人笑:“這孩子,比我懂仁”。不是真金矯情,是姚樞、許衡的仁政教育,早刻進了他的骨頭里。
真金的好用,恰恰在于他兩邊都能接住。
作為黃金家族的嫡長子,他流著成吉思汗的血,蒙古宗王們再不滿漢法,也得給太子面子。比如1271年忽必烈稱帝建元,蒙古貴族們鬧事說我們是草原可汗,不是漢人的皇帝,是真金站出來說:“大元是成吉思汗的延續,稱帝只是為了讓中原百姓服我們,又沒忘本!”一句話,就把宗王們的嘴堵上了。
作為漢法培養的太子,他又懂仁政、通儒術,中原士大夫把他當未來的太平天子。至元十年(1273年),忽必烈正式立真金為皇太子,詔書里寫“仁孝恭儉,明睿有文”這八個字,全是漢家太子的標準。
接下來的十二年里,真金干的每一件事,都踩中了忽必烈的核心需求:
蒙古貴族想把江南漢人趕走種牧草,真金直接拍桌子反對:中原是國家根本,百姓是賦稅來源,把人趕走了,誰給朝廷交糧?
桑哥搞鉤考錢谷(查賬逼官員交錢)逼得官員自殺,真金偷偷找忽必烈說:桑哥這樣折騰,會逼反百姓的,得停!。
連忽必烈自己要殺大臣,真金都能攔:有次忽必烈因官員犯事要砍頭,真金把人藏在東宮,等忽必烈消氣了再求情:殺他容易,可天下人會說陛下輕殺,影響圣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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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忽必烈而言,真金是完美的平衡器,他能把蒙古大汗和中原皇帝這兩個身份,無縫拼成大元皇帝。蒙古宗王認可他的草原血統,漢法派擁護他的中原理念,連南方的儒者都私下說:真金太子若即位,必能讓天下太平。
可命運偏要拆這個完美局。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一場禪位風波壓垮了真金:有個南臺御史(一說為阿合馬余黨)上書忽必烈,說陛下年事已高,應禪位給太子。忽必烈本就忌諱放權,當場拍桌罵誰教唆的?
真金聽說后,嚇得整宿睡不著覺,他從小受的教育是孝,最怕父子相疑。沒過多久,真金就憂懼成疾,當年十二月,43歲的他死在了東宮。
《元史?世祖本紀》里,忽必烈的反應只有四個字:“震悼,輟朝五日”。震悼的背后,也是他的崩潰:二十年的培養沒了,平衡草原與中原的砝碼沒了,連他為元朝設計的未來路線,都跟著斷了線。
甘麻剌vs鐵穆耳,誰更符合?
真金的早逝,像一把鑰匙斷在了鎖孔里,忽必烈花二十年打造的平衡器沒了,剩下兩個嫡孫,一個是帶著草原風的長孫,一個是像真金翻版的幼子。
這場沒有刀光的儲君之爭,本質上是元朝開國以來草原基因與中原制度的終極掰手腕,忽必烈要選的,從來不是哪個孫子更親,是大元該往哪條路走。
甘麻剌是草原傳統的活代言人
甘麻剌是真金的嫡長子,也是忽必烈的長孫,從出生起就被草原屬性刻滿了印記。
他的童年是在祖母察必皇后的膝頭度過的。察必是忽必烈的正妻,雖然后來支持漢法改革,但骨子里仍是草原女人的傳統。
她教甘麻剌說的第一句話是蒙古語,寫的第一個字是畏兀兒文(蒙古傳統文字),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成吉思汗的斡耳朵(宮帳)祭拜。
《元史?顯宗傳》里明確寫著:“甘麻剌少育于祖母察必皇后,學蒙古文及畏兀兒文,未嘗習漢文”。不是忽必烈不想教他漢文,是察必皇后說:“長孫要守著太祖的根,不能忘本。”
成年后,忽必烈給甘麻剌的安排,更是把他往草原可汗的方向推:1278年封梁王,出鎮云南(蒙古宗王的傳統封地);1286年改封晉王,直接移鎮漠北,統領太祖四大斡耳朵及軍馬、達達國土。
這是什么概念?太祖的斡耳朵是草原汗國的精神中心,軍馬是蒙古人的命根子,達達國土(蒙古本土)是宗王們的基本盤,把這些交給甘麻剌,等于告訴全草原:這是你們的自己人。
甘麻剌也沒辜負這份草原期待。他在漠北馭軍嚴,得士心,宗王們都說他更像太祖的孫子:
漠北鬧饑荒時,他直接把自己的馬群分給牧民,太祖當年就是這么待部眾的,我不能忘。
宗王之間有矛盾,他不找官員判案,而是把大家叫到斡耳朵里,喝著馬奶酒講道理:“都是太祖的子孫,用刀子解決算什么本事?”
武將立了功,他直接賜馬、賜奴婢,不像中原皇帝那樣給虛銜,在草原人眼里,實利比官名更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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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草原宗王而言,甘麻剌是完美候選人:他懂草原的規矩,尊重宗王的特權,不會像真金那樣用漢法管蒙古人。
如果他即位,大概率會恢復更多草原舊俗,比如讓宗王們擁有更大的兵權,比如把中原的土地退耕還草(蒙古貴族一直想這么干),甚至可能把元朝的首都遷回和林(草原汗國的舊都)。
鐵穆耳是真金的翻版幼子
鐵穆耳是真金的第三子(次子早逝),卻是最像真金的那個。
真金去世后,忽必烈把這個小孫子帶在身邊,未嘗離左右,像當年培養真金那樣培養他:教他讀《孝經》,教他聽漢臣的奏疏,甚至帶他一起處理朝政。用忽必烈的話說:“這孩子,眼神像真金,說話像真金,連勸我不要殺人的樣子,都像真金。”
鐵穆耳的真金屬性,從細節里就能看出來:他學漢文比蒙古文還順,《元史》里說他能寫漢字,讀儒家經典。
忽必烈要殺一個犯了錯的漢臣,鐵穆耳像真金當年那樣,把人藏在自己的帳里,等忽必烈消氣了再求情:殺他容易,可天下人會說陛下輕殺,真金父親以前就是這么攔您的。。
跟著忽必烈征乃顏、征哈丹時,他不拼殺得多,而是拼招降得多。圍哈丹營地時,他派使者喊:都是太祖的子孫,何必互相殘殺?降了,我保你性命。結果哈丹的部眾大多投降,忽必烈夸他:真金當年就是這么收服人的。
更關鍵的是,鐵穆耳得到了漢法派的全力支持。真金的親信完澤(后來的丞相)說他能繼裕宗(真金)之業,不忽木(元朝著名漢臣)說他寬仁有大德,像唐太宗,連忽必烈的寵臣都覺得他比甘麻剌好打交道,因為他懂中原的規矩,不會用草原那套拳頭說話。
忽必烈為何選了不完美的鐵穆耳
1294年正月,忽必烈躺在大都的寢宮里,氣息奄奄。床前跪著兩個孫子:長孫甘麻剌攥著腰間的蒙古刀,眼神里是草原漢子的直爽與不甘;幼子鐵穆耳捧著忽必烈剛遞給他的傳國玉璽,指尖還在發抖—,這枚玉璽是當年忽必烈從南宋皇宮里繳獲的,此刻遞到鐵穆耳手里,等于把中原皇帝的正統身份,砸在了他身上。
忽必烈最后對甘麻剌說的話,史書里沒記全,但《元史?成宗本紀》里留了一句關鍵的話:“朕之遺命,汝兄弟當遵。鐵穆耳能繼裕宗(真金)之業,汝當輔之”。
這句話里沒有偏愛,只有一個開國皇帝的清醒:我選的不是更乖的孫子,是能讓元朝活下去的皇帝。
在蒙古宗王眼里,鐵穆耳簡直是丟黃金家族的臉,他不會像甘麻剌那樣,騎著馬一天跑三百里;不會用畏兀兒文寫長生天保佑;甚至連草原宗王聚會時的馬奶酒儀式,他都能喝到半醉就放下杯子,說喝多了傷身體。
《元史?顯宗傳》里,甘麻剌的屬下曾私下罵鐵穆耳:連騎馬都沒我快,也配當大汗?
更不完美的是,鐵穆耳身上的中原味太濃:他會寫漢文的福字,會背《論語》里的己欲立而立人,連處理宗王矛盾時,都要先翻《元典章》(元朝的法律文書),這在草原宗王看來,簡直是忘了太祖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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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忽必烈偏要選這個不完美的孫子。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草原傳統的完美,對統治中原的元朝來說,是致命的缺陷。
忽必烈當年建元朝,根本不是為了做成吉思汗第二,他要的是統治中原的皇帝。從1260年即位起,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把草原汗國往中原王朝的方向拉:建大都(中原式都城)、定年號(至元)、立太子(真金)、用漢法(科舉、賦稅)……這些舉動,本質上是把元朝的根,扎進中原的泥土里。
如果選甘麻剌,等于把這些年的努力全推翻:
甘麻剌要退耕還草,會讓江南千萬農民失去土地,引發起義(當年蒙古貴族建議忽必烈變中原為牧場,就是真金攔下來的,甘麻剌肯定會重啟這個計劃)。
甘麻剌要宗王自治,會讓元朝的中央集權崩潰,當年成吉思汗把土地分給兒子們,結果導致四大汗國分裂,甘麻剌要是上臺,肯定會讓宗王們再次各自為政。
最關鍵的是,甘麻剌不懂中原,他連賦稅是什么都沒概念,《元史?顯宗傳》里記過一件事:甘麻剌在漠北當晉王時,有次問屬下中原的農民怎么交糧?屬下說每畝交三升,他居然笑:才三升?不如讓他們養馬,給我交匹小馬駒更實在。這種認知,要是管中原,只會把元朝逼上絕路。
而鐵穆耳的不完美,恰恰是忽必烈要的完美:他懂仁政、懂平衡,也會延續漢法的改革。
忽必烈當然知道,選鐵穆耳會得罪草原宗王。所以他用兩年時間,給鐵穆耳鋪了三條正統之路:
第一步:給傳國玉璽。1293年,忽必烈把從南宋繳獲的傳國玉璽交給鐵穆耳,說:這是中原皇帝的信物,你拿著它,就是天命所歸。在中原傳統里,傳國玉璽是正統的象征,有了它,鐵穆耳就不是蒙古大汗,是中原皇帝;
第二步:給草原威望,撫軍漠北。1293年,忽必烈派鐵穆耳去漠北撫軍,名義上是幫甘麻剌管軍隊,實則是讓他積累草原威望。
第三步:給群臣支持,立遺命。忽必烈死前,把丞相完澤、漢臣不忽木叫到床前,明確說:“鐵穆耳當立,你們要輔佐他”。完澤是真金的舊臣,不忽木是元朝最懂漢法的大臣,有這兩個人支持,鐵穆耳的中原路線就有了執行的人。
1294年四月,鐵穆耳在大都即位,史稱元成宗。甘麻剌雖然不服,但忽必烈的遺命擺在那里,傳國玉璽握在鐵穆耳手里,他只能跪下來喊陛下。
老達子說
《元史?成宗本紀》里,鐵穆耳即位后的第一道詔書,寫的是:“減江南租稅,免去年受災郡縣的賦稅”。這句話里沒有草原的騎馬射箭,只有中原皇帝的仁政。
而這,正是忽必烈當年培養真金的目的,也是他建元朝的初心:元朝不是草原汗國的延續,是中原王朝的新生。
忽必烈走的時候,應該是安心的。因為他知道,鐵穆耳會把他和真金的王朝鑰匙,繼續插在中原王朝的鎖孔里,雖然鑰匙上有不完美的劃痕,但能打開元朝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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